一进房间夏小唯就把自己摔在床上,瞪著头顶古旧的天花板发呆。他想起连秋过去曾在吃饭间说过装也许是他最擅长的事了。他想或许连秋始终都戴了一张面具做人。
只是不知他同自己在一起时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想到方才连秋冰冷的脸夏小唯的心就如同被钝刀一下一下割过一般,痛得无法自已。
他就这样在房间里想著心事,不知不觉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後来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把夏小唯吓了一跳。他迟疑了几秒,才拿起了固话听筒。听筒里传来的漫不经心的声音使他不自觉地迅速坐起身。
是连秋的声音,只听那人用淡漠的声音轻轻地说:“这两天暂时没有你的戏份,你的戏要到成都去拍。明天你可以来剧组,也可以自己消磨时间。”说完了那人就停住了。夏小唯以为他要说下去,屏著呼吸认真地听著。然而那人却沈默了。
许久,电话里只余彼此的呼吸声。夏小唯刚要开口寻个话题,连秋突然道:“你早点休息吧。”
“喂!”夏小唯原想开口喊那人,然而他却想不起过去他是如此唤那人的。也许他从来都没有喊过那人的名字,总是“喂”啊“欸”地喊他。
连秋冷笑一声:“我没有名字麽?”
夏小唯又吞吞吐吐地喊了一声那人的名字:“连……连秋……”
“有什麽事?”
听著那人冷漠的声音夏小唯几乎掉下泪来,一时他什麽话也说不出了。连秋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声响,便说:“那就这样吧。我挂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好好休息。明天睡个懒觉。”
夏小唯还来不及回味那人的关怀,电话那头便只剩下了嘟嘟的忙音。他想著那人的话,只觉得心里既甜蜜且忧伤。喜的是连秋还记得关照自己,忧的是连秋对自己竟已有了如此大的感染力。只是如此微小的话语,或许只是随口的关照,就让他欣喜若狂。
这一晚夏小唯睡得极不踏实,噩梦频频侵扰他,且无一例外都同连秋有关。他先是梦见连秋对他冷言冷语冷若冰霜,他难过地徘徊在那人身边,却不知该如何挽回那人的心,只觉得心如刀绞。接著他又梦见连秋送巧克力给苏摩,还对他露出那夏小唯曾十分熟悉的笑颜。夏小唯醋意大发,上前想把巧克力踩个稀巴烂,然而他抬起脚却怎麽也踩不烂那盒巧克力,他在连秋和苏摩的冷笑声里又急又痛,却是无可奈何。接著他便在阵阵的冷汗中醒了。
就这样睡一阵醒一阵,直到临近中午夏小唯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走出房间的时候夏小唯依然揉著惺忪的睡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在餐厅吃午饭的时候看到铁轨边剧组的人架起了设备正在拍戏。夏小唯匆匆地吃了饭,便朝那边去了。他是想去看看连秋,一夜的噩梦之後他格外地想念那人。
他一来到铁轨旁,副导韩嘉眼尖地看见他,笑著说:“睡到中午的人怎麽还那麽困?”
此刻夏小唯依然微眯著困倦的双眼,好似一只慵懒的猫咪。他看到连秋正抱著手臂一脸严肃地站在监视器後观看,听到韩嘉的话那人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夏小唯立即心如擂鼓好似要跳出来一般,只是连秋很快又低下了头。
夏小唯只得走到韩嘉身边,一边偷眼瞧著近在咫尺的连秋,一边同韩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昨晚睡得好麽?”韩嘉问他。
夏小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答:“不好。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可能你刚来这里还不太习惯。”
夏小唯瞥了连秋一眼,那人只目不斜视地看著监视器,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夏小唯心情低落,又同韩嘉寒暄了一阵,很快方冰和男主角走近镜头准备开拍。他便远远地坐到一旁,正大光明地看著监视器後那个心无旁骛的男人。
只听一声“Action”之後,方冰和那个浓眉大眼的男主角以及因肥胖而显得懦弱的男二号沿著延伸铁轨往前走,三个家庭背景不同却同样迷茫的年轻人正共同走向未知的远方。在汶川地震之後,或许很多人都有同样的迷惘。路,究竟通向何方?影片中反复出现的铁轨正暗喻了这一主题。
只是夏小唯不关心那些,他眼里只有监视器後那个男人。他从未见过连秋工作时的模样,此刻那人正专心致志地望著监视器,看起来认真极了。对於夏小唯从未挪开的眼神,他仿佛也没有察觉。
後来苏摩蹦蹦跳跳地走到连秋身边,紧挨著他看那监视器画面。夏小唯心头漫过一丝不悦,只见连秋抬手摸了摸苏摩的头,苏摩随即露出一个笑容,附在连秋耳边耳语了一阵。连秋始终微微低下头耐心地听著,脸上还时不时泛出一丝微笑。夏小唯心头的不悦更甚,只恨不得上前拉开那两人。他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此刻连秋突然看他一眼,那毫无情绪的一眼如一盆冷水当头冲下。夏小唯站在原地,竟一步也挪动不得,也忘了自己为何要站起来。他尴尬地站了一会,才重又坐下去。
那个午後,夏小唯抱著双腿坐在一边,眼前始终是那个雌雄莫辩的男人,他脸上挂著他曾十分熟悉的微笑,只是这微笑却不再为自己而展开。夏小唯心痛得几乎麻木。好不容易挨到剧组收工的时间,已是夕阳西下的十分,夏小唯坐得腿都麻了,刚站起身便一个踉跄,重又跌坐下去。耳边响起苏摩的笑声,夏小唯怒从心起,大吼道:“你笑屁啊!”
“笑你啊。”苏摩脸上挂著欠扁的笑容,“看你那呆样。”
夏小唯出离愤怒,拿起脚边的易拉罐便砸了过去。易拉罐被他大力掷出,以极快的速度直冲苏摩脸上,苏摩来不及闪躲,被易拉罐砸中鼻梁,登时鲜血如注直往外涌。
看到那汩汩往外冒的鲜血夏小唯丝毫也不惊慌,反而有种莫名的快感。他扔出易拉罐的时候视线是落在连秋脸上的,但连秋正望著远处的青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苏摩被砸中以後,连秋才回过神来。他大步上前一手捂住那人的鼻子一边温柔地劝慰那个眼泪都快流出来的人。苏摩显然被这满手的鲜血吓到了,不停地往连秋怀里躲。後来连秋干脆一把抱起苏摩大步往旅舍奔去。
夏小唯本想看看连秋是否会同连烨一样为了苏摩出手教训他,然而那人再没看他一眼,再次留给他一个背影。只是这背影透著万分的急切,与昨日的淡漠已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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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摩鼻梁中的鲜血喷薄而出的刹那周遭的人都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呆立在原地,连秋一把抱起苏摩时许多人已反应过来,迅速围拢过去嘘寒问暖。摆出一张事不关己的漠然脸孔的人少之又少,当然夏小唯是其中之一。等连秋抱著苏摩进了旅舍,剧组里才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轻声交谈,不时有打量的眼光向夏小唯投来,其中还夹杂著同情,好像夏小唯的饭碗要就此砸了一般。
只有副导韩嘉朝夏小唯走过来,轻声说:“何必去招惹他呢?他嘴贱,你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苏摩毕竟是连秋亲弟弟,关系亲著呢。”
夏小唯听了微微感到不悦,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连秋会为了苏摩同他翻脸。他“哼”了一声,赌气地说:“我就招惹他了,怎麽著?有什麽手段尽管使出来呀!”
韩嘉叹口气,拍了怕他的肩膀,说:“跟我过去看看苏摩吧!顺便道个歉。只要你道个歉,我帮你跟连秋说说,这件事就这麽算了。你刚才那一下砸得可不轻,弄不好得破相。”
夏小唯倔脾气上来,走到铁轨上一屁股坐下来,用力拔著地上的野草,气哼哼地说:“我不去。”
韩嘉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劝他,径自朝著旅舍的方向去了。夏小唯在铁轨上百无聊赖地坐了许久,直到日落时分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渐渐散了才站起身,往旅舍的方向走。这段路很短,但他却走了很长时间。他既期待著发生些什麽,然而又感到害怕。
他一路目不斜视地走进餐厅,不动声色地环视了餐厅一圈,并没有看到连秋和苏摩的身影。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却又感到失落。他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吃著晚餐,忽听得旁边一桌有人在交谈。
“听说苏摩的鼻血怎麽也止不住,秋少陪他到成都去看医生了。”
“那一下砸得多狠啊!弄不好鼻梁骨都被砸歪了。”
“这麽清秀的孩子,可惜了……”
两人许是没有看到身後角落里坐著的夏小唯,又将话题转到了他身上。
“你觉不觉得那个砸人的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他以前被富商包养过,圈内人都知道。”
“被你这麽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上次在一家餐厅看到过他和秋少,我还跟秋少打招呼了,当时他就在旁边。”
“又搭上秋少了麽?难怪他会在这里。”
“长得这麽标致,怎麽就这麽下贱呢?”
“看著吧,他迟早被秋少甩了。”
夏小唯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听著,直到那两人端著饭盒起身离开,才悄无声息地离开餐厅。若在平常或许他早就上前和那两人大吵一番了,然而此时他却反而平静下来。他独自一人重新走到铁轨上,沿著延伸的铁路慢慢地往前走,边走边想。他想著若是走著走著能碰到连秋就好了,或许他再和连秋解释一下那夜同徐坚的事,那人也就相信了。然後那些无聊的人就会知道,这次连秋对他是认真的,绝不是玩玩而已。
这样想著他又开心起来,嘴里哼著小调走上了回旅社的路。
夏小唯回到旅社的时候恰好连秋正将苏摩从车上抱下来,只见那人蜷缩在连秋怀中,鼻子上缠著厚厚的纱布。夏小唯经过连秋身边的时候那人只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便匆匆地走人了旅社。
副导韩嘉迎上前,关切地问:“怎麽样了?”
“血止住了。”连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现在等我哥过来接他回上海做手术。”
“那他的戏份怎麽办?”
“反正戏份不重,换人吧。”
苏摩埋首在连秋颈间,此时突然闷声闷气地说:“不要换人,等我回来拍。”
连秋柔声劝慰他:“你回上海乖乖养伤。听话!”
“先抱他进去休息吧。”韩嘉说,“舟车劳顿挺累的。”
连秋应了一声,便抱著苏摩往房间去了。那人由始至终看夏小唯的次数也只是门口那匆匆一瞥,其余时间全当他不存在。夏小唯感到气闷,再次转身往外走。他一直走到火车站台上,靠著“仙宫岭”的站牌发呆。火车风尘仆仆地来又风尘仆仆地去了,转眼间眼前已匆匆路过了两辆火车,待到第三辆火车缓缓进站的时候,夏小唯看到连秋出现在视野里,正快步朝他走来。
夏小唯不由地站直了身子,迎接贵客一般的庄重的站姿等著那人过来。走近了,他发觉连秋的嘴唇紧紧抿著,眉头微微地皱起,哪还是那个他熟悉的未言先笑的男人呢?夏小唯突然感到不安,就在此时连秋已来到他面前,在一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连秋先点起了一根香烟,用力抽了一口,才道:“你去跟苏摩道个歉吧。”
夏小唯没料到他一开口便是这句,愣了片刻才道:“我凭什麽要跟他道歉?”
连秋脸色变得不耐,又狠狠抽了一口烟,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你知不知道你那一下砸得多狠?破相还是小事,弄不好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