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心里犯了嘀咕,湘云的官配似乎不长命,最后不得好,如果是这样,他倒宁愿两人没配成对儿。然而湘云不是自家姐妹,他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又史家对湘云算不得好,能跳出来也是好的。可恨红楼梦永久地坑了,这些事弄不清楚,竟不能剧情早知道来预防!
贾宝玉被现实提了一个醒:就算是提前知道了一些事情,还是不可能让所有自己关心的人都一帆风顺的,比如湘云。贾宝玉知道她的婚姻算是不错的了,就算有能力也不敢坏了这段姻缘,万一换个主儿两个人再过不到一块儿呢?到时候八竿子远的亲戚贾家再为湘云出头合离?这事不比迎春那个死局,再坏也不至于坏到哪里去,因而可以放手去做、去赌一把。黛玉同此理。但是湘云……贾宝玉的年酒吃得不痛快了,这一份不痛快在准二姐夫到访的时候才有了些纾解,至少这位二姐夫还算厚道,就算不厚道了,咱也拿捏得住!
新年时有种种忌讳又有种种要求,最普通的就是要高兴不能摆脸子,不然一年都不痛快。贾宝玉只好挂上标准的笑容四下周旋,累得不轻。初五日,自己又在荣府内摆酒请客。同年们来了,先拜老太太,喜得贾母合不拢嘴,自丈夫去世之后,已难得有这样的场面了。往年虽有后辈等拜年,多是世交晚辈,似如今这样几乎人人身有实职的时候却是没有的,便是丈夫在世时,来拜年的人里科举晋身的也是凤毛麒角。一连两日,贾珠与贾宝玉都在家中摆酒,因老太妃薨逝,凡有爵之家一年之内不得筵宴音乐,过年无法不宴请,但是戏就只好免了,连唱曲的都没叫。好在大家聚会只是为了交流一下感情、交换一下消息,同时表示自己还没在社交圈里消失。
贾宝玉一面与大家寒暄串场,一面拿眼睛把这些打量了又打量,然后叹息地发现——没人适合云妹妹也没人适合林妹妹。要说适合探春的人,大概还要等下一期公务员考试了,勋贵家的孩子,实在让人不放心把家里闺女交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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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郁闷的心情,初七这一天,贾宝玉还是得准时往徒忻家去。这回请的却不是去年那些人了,贾宝玉一看,如孟固等都是因为与徒忻相识才认识的人,还有一些是不太熟,但是听过的,应该算是与徒忻关系算不错的人,勋贵子弟也有几个,更多的人显然是被徒忻给淘汰了。
贾宝玉的席位却被安排在了徒忻这一桌,桌上的主客应该是那位老师唐佑,贾宝玉等几个‘弟子’陪着。唐老师问各人的学习生活情况,诸人最近都做什么啦,有什么要帮助的啦,大家回答着,互相致意。齐皓的侄子开蒙,要求贾宝玉同学把当年编的‘对韵’亲自手抄一份来,借着酒勾着贾宝玉的脖子:“我是放赖也要拿到的。”唐佑笑着说情:“既这么着叫他放回赖,介石再写了送他。”引得众人一乐。
唐佑又问贾宝玉:“你姐姐的婚期可定了?我可要讨媒人钱。”贾宝玉道:“少不了您的谢媒酒呢,只怕老师到时候又不得闲。”唐佑戏道:“我若不得闲去,你须得把酒送到我家里来。”贾宝玉笑应了。桌上众人又一番八卦,当着人家兄弟的面不好问候他家妹子,心里对贾府的姑娘也有了一个评估。唐佑不是没谱的人,既然肯从中做媒,他对贾府姑娘的评价应该是不坏的,贾府的姑娘或许是良配呢。这便又说起婚姻等事来,宋明德的父亲明年要回京,许要给他定亲,宋明德没捞到参加今天的酒宴,但因是贾宝玉的亲戚,也被顺势八卦了一回。
齐皓又笑指孟固:“装得跟没事人似的,令尊难道没有给你定亲?”众人又问孟固,原来定的是大理寺卿的女儿,放定的日子在年后二月,下半年完婚。这是个喜事儿,又是一番扯着灌酒。
这一年里年外的,没了唱戏唱曲,只好八卦一下,八卦完了,酒宴也结束得早。眼见众人酒都差不多了,再喝就要出丑,知机的人看看时辰便陆续告辞。唐佑是走得比较早的,他上了年纪,酒场又多,徒忻亲自送到正殿之外,赵长史与总管太监一左一右送出了门去。余下的人看看情况,也渐渐散了。
贾宝玉见状也打算告辞,不料徒忻直接说:“宝玉何必急着回去?早先你送的梅花开了,不如与我去看一看。”贾宝玉心说,我知道它开了,还开得挺好看,如今还有一枝子□桌子上呢,给不知道它开了么?只听徒忻续道:“我总觉得不如才挪过来的时候开得好,难不成是有什么侍弄不对的对方儿?今儿巧了,择日不如撞日罢。”
孟固等走在后面的人听了,心说,这绝对是借口!看花啥时不能看啊?都春节了才想起来开得不好要侍弄?这是十六爷画圈儿了,摆明了说——爷就是跟他好,你们能怎么着呢?
大家能怎么着呢?老实回家别碍事呗。于是,贾宝玉孤零零地留在了恭王府里。
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贾宝玉真想说:“俺家有花匠,改天孝敬您一个?”但是当时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这样的折徒忻的面子未免不好,只能应了,又与孟固等拱手作别。眼看众人走得没了影儿,贾宝玉心下有些惴惴难安,那个,这个,又剩两个人独处了,上一回这样的时候……
徒忻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胆气壮,直接邀贾宝玉入内一叙。贾宝玉眨眨眼,心说,入内就入内,我一没财二没色的,怕你个毛线!还能叫你煮了吃了?——这里厚道的作者要旁白解释一下,无论是徒忻还是贾宝玉,俩人都是被捧着长大的,贾宝玉自己再小心,也是荣国府里一块宝,长辈疼着、平辈敬着、奴才下人捧着,自己再仔细,在大环境下,想法里还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得不低的。既使隐约觉得徒忻对他好得有点儿过头,有点儿向超友谊方向发展,他所惊慌的还只是两人凑到一起这个命题,还没有上升到‘攻’或者‘受’,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哪怕跟‘同性友人’关系有了进一步发展之后,他是被压的那一个……宝二爷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是等着他‘临幸’的……
贾宝玉更觉得,徒忻不是那种‘求爱不成反成仇’的人,并不担心什么拒绝之后的报复一类的事情,就是薛蟠那种挨了打的,薛姨妈要报复反被宝钗劝住了——这些都是提不上台面儿的事儿,闹出来更显得自己人品差,真要不顾脸面去报复,那这人也就不足为惧了。徒忻不是薛蟠,不会那么没品的。
他真猜着了,徒忻正不知要拿他怎么办呢,就是想‘交朋友’。但是这个‘交朋友’又有讲究了,如孟固之类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是一种朋友,如他那些侄儿一类年纪相仿、身份相当、他们小时候单纯、到大了有意无意拉拢,又是另一样交情了。至于贾宝玉,徒忻把他单列了一类,就是比朋友还想亲近些儿,看见了就想挨一块儿的那一类。徒忻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纸,隐约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只是他也与贾宝玉一样,先想的还是如何先搭上线交了朋友再说,且还没到最后一步呢。在徒忻的观点里,公府嫡孙,两榜进士,钦点探花,那是不可以被轻侮的人,十六爷压根儿没想着拿人家当‘供奉’,或是灯下桌前一手捏着小酒盅儿一手捏着扇子挑着人家的脸自己脸上还□着说:“识相的就从了我,不然叫你全家发配为奴,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不答应我了,想怎么XXOO你就怎么XXOO你。”这种事情在最狂野的梦里都不可能出现——它超出了常理范围,就是他那位派着朝廷命官长史去抓捕‘供奉’蒋玉菡的哥哥也只能抓个‘供奉’而已。
徒忻自觉不是个麻烦人物,他是皇弟不是皇子,且卷不进夺嫡之争里,结交一二朝臣之类的,也不至于被说结党给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更何况是小时候有些渊源的人,走得近些也是正常的事儿,而且,我还有正事儿要跟他说呢。这么一想,徒忻理直气壮地邀了贾宝玉单独留下来,不管怎么样,先把朋友给交下了,下面的事儿要怎么办,再议!喜欢一个人,不外是要对他好,让他过得舒畅,同时自己也就舒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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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确定梅花的长势只是徒忻的一个借口而已,两株梅花被他养得精神极了!疏密有度,在残雪灯火的映衬下非常地有意境,当然如果走近了看的话会发现它们不幸各被做了一次截肢手术,一截断肢正摆在贾宝玉的房里,另一截则被老太太供在她的正房呢。
然而既然它们是借口,不免还是要看一下的,贾宝玉绕着花树转了两圈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养得挺好的啊,我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好来……要不……找个花匠?”徒忻笑着别过脸去,看一个人顺眼了,就看他什么都顺眼,十六爷此时只觉得贾宝玉抽着嘴角的扭曲笑容很可爱,比当初故作第成的样子真实多了。脸上犹带笑意道:“我这府上旁的不好说,却还没有吃闲饭的,领什么差使办什么事儿,还都尽心。”贾宝玉皱皱鼻子:“那——?”徒忻道:“过来说话。”一面伸手来捉住贾宝玉的手,贾宝玉愣了一下,反射性地打着旋儿抽了一下,没抽动,反被更握紧了变成十指交握。徒忻还侧过脸来一副惊讶的表情:“怎么了?来呀。”
如此淡定的表情,表现得如此无辜,仿佛没什么大不了……要是硬抽回手来,再加上一句:“不要动手动脚。”似乎也不好,像是自己的脑袋里已经脑补出限制极的猥琐画面似的。徒忻拿眼角的余光瞄到贾宝玉的表情从纠结变成大义凛然,心中暗笑,肠子都快要打结了。
聪明的人眼睛里会说话,聪明的人也能从别人的眼睛里读出话来,徒忻想明白了这一点,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是知道的,如贾宝玉这样人家里长大的男孩子,于情爱之事要说还没通晓一点儿那是不可能的,知道了这个,就知道贾宝玉之前那是在装傻,自己之前可是真的‘眉目传情’来的。虽然有借酒装疯之嫌,醒酒之后也因为不好意思在地下磨了好久的地砖,但是那表达出来的意思只要是明白人都不可能看不出来!
混蛋!你全明白着呢!徒忻发了一回狠,还是舍不得,最后觉得——是不是我没说明白?装傻是吧?徒忻不是个惯于情绪外露的人,生了一回闷气,最后还得承认,生气归生气,还是想跟这人处下去。一辈子总要做一两件自己想做的事儿,走近一两个想亲近的人。心里还是有些不爽,手攥得紧了些,贾宝玉耳朵一抽,悄悄抬眼看了徒忻一下,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了,嗯,十六爷近来有些徒愉化的倾向,情绪外露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徒忻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翘了起来,智商一向够用,情商因为想明白了某些事情而大幅攀升,正式看明白了手里拉着的这人的眼神儿里除了揣着眼白装糊涂之外还有一点不安与——不好意思?嗯?徒忻心里乐了。
携手到了小轩窗下,室内烧了地龙,桌上另整治了酒席,青绿青绿的蔬菜、红得诱人的果盘儿、热气腾腾的汤,当然少不了一小壶正热着的酒。桌边立着俩小太监,为他们拉开了椅子,又来斟酒。贾宝玉无语问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