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傅教授抛弃、不是在对父亲的仇恨中长大,现在或许只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吧,可惜的是,他在年少无知时遇见了我,最终也变成了我。
我刚要伸手触碰他,他却冷不丁睁开眼,面无表情道:“做什么?”
我说:“我有事找你商量。”
“才凌晨三点。”傅金看了下闹钟,懒洋洋的用毛毯盖住脑袋。
就在我站在床边思考用那个塑料闹钟能不能砸烂傅金的脑袋时,傅金突然伸出一只手,把我硬生生拉进他的怀里,他迅速又大力,让我来不及反抗。
“有什么仇明天再找我报吧,现在先睡觉,晚安。”他扯过毛毯盖住我,轻声说。
傅金的脸离得我很近,他紧闭着双眼,低沉的呼吸就洒在我耳畔。我想挣扎,无奈四肢因为被他牢牢束缚着而无法动弹。
“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说。
傅金带着倦意呢喃:“什么忙?”
“用你的恶魔之眼催眠我,让我一生都感觉不到悲伤,永远活在快乐的回忆里。”我说。
傅金猛地睁开眼,仿佛一下子清醒了,两只漆黑的瞳孔在黑暗中发着光。
“你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吗?”他直直看着我,“我换上恶魔之眼后,绝不可以向你和你的哥哥施展能力。”
“约定?你居然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我当初让你别杀姚容,你又是怎么做的?”我冷笑,“况且,那个约定是建立在哥哥没有抛弃我的情况下,现在我没有了哥哥,也没有了恶魔之眼,我……”
“好,”傅金突然打断我,双手捧住我的脸,缓缓靠近我,“如你所愿。”
我直直盯着他,他也直直盯着我,就在他张开口准备出声时,我噗嗤一声,一边推开他一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我笑的快喘不过气来。
他也跟着笑,靠在枕头上无可奈何的瞪着我:“所以你大半夜找我到底什么事?”
“当然是请你帮忙杀了我啦。”我笑道。
“什么?”傅金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
“没有了哥哥,也没有了恶魔之眼,我好像就只剩下等死了。”我凑上前,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所以我不想活了,但自杀太无趣了。所以请你帮个忙,杀了我好不好?”
傅金望向我的眼神变得复杂。
我继续说:“哥哥跟高梨并不知道我已经把恶魔之眼换给了你,只要你现在用恶魔之眼设计一场引人注目的灾难,哥哥跟高梨自然会以为一切都是我干的,然后马上赶过来将我就地正法。高梨上次因为擅自行动吃了大亏,这次肯定不会再对我动手了,所以,最终杀了我的人,只会是我哥哥。”
死亡,可以带来绝望,同时也可以中止绝望。
我知道,最终我们都将死亡。
善的,恶的,可怜的,可恨的,所有人,总有一天都会死,然后化为世间最渺小的尘土。
既然无论如何都会死去,那么什么样的死法,才是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呢。
当然是,死在最心爱的哥哥手上了。
那天高梨将银针刺进我的眼睛,我以为自己真的会被他杀掉,然而那时比起对死亡的恐惧,我心中更多的却是恶心,克制不住的反胃,身体里每一处细胞都在嘶吼,这个叫高梨的垃圾有什么资格碰我?他有什么资格杀了我?我的生命,怎么可以就这么断送在一个垃圾手里?这个世界上有资格杀死我的人,明明只有哥哥才对。
给我希望的人是他,让我绝望的人是他,支撑我活下去的人是他,而最终将我杀死的人,也必须是他。
只有他。
我唯一的哥哥。
“被心心念念的哥哥亲手杀掉,应该是对我来说最惨烈的死亡吧?”我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哥哥朝我开枪的情形,身体克制不住的战栗。
“这也是你期望的不是吗?我一直都知道哦,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耳朵,你的嘴巴,你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着想要撕裂我,现在机会来了。”我冲傅金灿烂笑着,“你可以尽情摧毁我的身心。”
“你有心吗?”傅金冷眼看着我。
我扯过他的手,将掌心用力按在我心口:“感受到了吗?这颗嘭通嘭通跳着的心脏,是为了那个名叫罗岳的人才坚持跳动到现在的,可现在他因为几句谎言和怂恿就抛弃我不要我了,选择站在了想要杀了我的人那头,我曾经有多么爱他,现在就有多么恨他。这股几乎快要把我的身体撑爆的恨意,好像只在死亡面前才能释放出来呢。”
“当然,我绝不会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我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哥哥来到利用恶魔之眼制造了巨大灾难的妹妹面前,正义凛然的举枪对准她,妹妹哭着哀求哥哥相信她,可哥哥最终还是无视了妹妹的哀求,挣扎着朝她开了枪,结果当妹妹鲜血流尽,哥哥却发现妹妹并没有撒谎,制造灾难的真的另有其人。濒临崩溃的哥哥踉踉跄跄的跑去寻找唯一的搭档,打算跟搭档一起携手抓住恶魔之眼的新主人,却发现那个一向神通广大的搭档早已被新主人催眠了,正举枪对准他的脑袋。于是,砰地一声,怀揣着痛苦、不解、与无尽的绝望,哥哥跟妹妹一样,都死在了最爱之人的枪下。”
“就这样,兄妹二人在地狱团聚了。大团圆HE。”
我冲傅金眨眨眼:“怎么样?是不是超级完美的剧本?”
傅金始终面无表情:“所以,你希望我以你的名义制造一场惨无人道的灾难,然后在罗岳与你对峙时,伺机催眠高梨,命令他在罗岳杀了你之后杀了罗岳?”
我点了点头,愉悦的咧起嘴笑:“当高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亲手杀了爱人后,一定比死还痛苦,于是余生都将活在崩溃与绝望里。让他生,比让他死更痛苦。”
光想象一下高梨痛苦绝望的神情就让我兴奋的直打哆嗦了。
“你凭什么认定我会愿意帮你?”傅金冷声说。
“因为这是唯一能让我痛苦的方法。”我说。
爱的反面是恨,同样,恨的反面也是爱。
我有多么爱哥哥,就有多么恨他,同样,我有多么恨他,也就有多么爱他。
当他朝我开枪的那一刻,如果抛下所有的仇恨与埋怨,那么我心中剩下的,就只有痛苦。
而傅金最最渴望的,就是亲眼见证我饱受痛苦的死去。
由他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将我身心都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死亡盛宴,傅金又怎会舍得放过这个机会。
傅金斜视着我:“你真是个怪胎。”
“彼此彼此。”我笑道,“所以,你打算安排什么样的灾难?”
傅金一脸的漫不经心:“让医院里那群半死不活的病人来场自杀派对好了。”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我露出感动的表情,“为了帮我居然不惜毁掉你父亲一手建立起来的医院。好不容易得来的院长位置,就这么随手丢弃了?”
“正因为那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我才想要亲手毁灭掉。”傅金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光,“院长位置?谁在乎?”
傅金眼中满满都是对傅教授的恨意,那是一个儿子对不疼爱自己的冷漠父亲的憎恶。我突然很好奇,如果把傅教授曾经被我催眠的真相告诉傅金,他会是什么表情。
震惊?愤怒?懊悔?
不管哪种都很好笑。
“我死后,你打算干什么?”我强压下笑意,问。
长久的沉默后,傅金开口道:“做总统怎么样?”
“什么?”
傅金低下头看着我,漆黑的眼眸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吸进去:“这不是你曾经希望的吗?”
我满足的笑了,然后打了个呵欠,搂着他的腰滚进毛毯里:“明天再死好了,现在先睡觉。”
长久的沉默之后,我听见耳边传来很温柔的声音:“在那之前,我带你去一次游乐场吧。”
于是,我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个五光十色的地方。
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站在这全世界最鲜艳明亮的地方,注视着周遭的一切,高高的摩天轮、彩色的旋转木马、会发出声音的玩具熊、拖鞋形状的碰碰车、带瀑布的滑梯,然后将目光落回自己身上,却只看到了一片灰。
深不见底的濒死之灰。
即使最明亮的那道光照耀到我身上,也丝毫感受不到半点光明。
过往的行人不断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小童和傅金。
这很正常,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右眼都戴着眼罩的孩子,任谁都会觉得好奇。
我深知这个道理,却依然觉得翻天覆地的恶心。
那些异样的、好奇的、八卦的、同情的目光,像是裹满了黏糊液体的刺,扎在身上,又痛又令人作呕,并且还无处躲藏。
这些从没经过不幸的闲人,最擅长的事便是用好奇和八卦来加重别人的不幸,活在蜜罐里的人,总是对活在泥沼里的人施以异样的目光,他们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你,装作一副同情的模样,其实心底只是在暗自庆幸倒霉悲惨的人是你而不是自己。
如果恶魔之眼还在我身上,我会立刻让那些行人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好奇心害死人。
“傅金叔叔,以后每个礼拜你都带我和花实来这里玩好不好?”小童稚气的声音拉回了我的心神。
孩子就是孩子,全然注意不到四周那些带刺的目光,尽情活在自己的小世界。
傅金弯腰摸摸小童的脑袋:“不行哦,以后我只能带你一个人来了,因为花实明天就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呵呵,地狱的确算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要!”小童突然抓住我的胳膊,一脸悲伤,“我、你、傅金叔叔,我们三个人就这么一起生活不好吗?傅金叔叔会做好多好吃的菜,我每天都会陪你玩。”
傅金戏谑的看着我:“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留下来?”
我冷哼:“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了。”
小童顿时撇着嘴像是要哭出来了。
傅金连忙柔声哄他:“花实有她哥哥陪着,你有我陪着,我们都不会孤单的。”
不得不说,假模假样哄小孩的“好叔叔”傅金实在太做作了。
游乐场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有趣,人山人海,拥挤不堪,而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令我作呕的笑容。
我没有参与任何游乐项目,随便在某个饮品店门口坐下,边喝果汁边等傅金和小童。
一支巨大的波板糖突然挡住了我的视线,小童笑的很甜:“给你!”
“……谢谢。”我接过波板糖。
小童一扫方才的悲伤,兴高采烈的举起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这是傅金叔叔刚刚买给我的玩具坦克!”
果然是孩子。
“哇,好羡慕哦。”我配合的拍着巴掌。
小童一脸满足的跑去玩别的项目了。
“我也准备了你的礼物。”傅金在我身边坐下,将一把系着粉色蝴蝶结的铅笔刀递到我面前,勾起嘴角笑,“失去了恶魔之眼的小猫,必须得有新的武器防身才行呢。”
一个将死之人,还需要什么武器防身?
他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嘲讽我的机会。
我接过那把刚到我手掌长度的铅笔刀,冲他甜甜一笑:“最后的礼物,我收下了。”
小童在不远处冲我们招手,傅金起身准备过去,我拉住他的衣角,轻声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花实姐姐,你有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