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空间里是那样的安静,却又带著点淡淡的离别感伤。
夏然侧过脸仔细地打量著姜海,却无意瞥见了大厅空地上的一个人。
那个人穿著某个民族特有的服装,面朝著大厅的玻璃窗,黑色的四角帽放在脚边,他跪在地上虔诚地对著天空膜拜。
夏然不知道他在膜拜什麽,或许是广阔的天空,或许是异国的神明,但是那样虔诚的姿态令即使只是旁观者的他们都不禁肃然起敬。
透亮的玻璃外面是蓝色的天空,金灿的阳光很耀眼,白色的云朵一团团簇拥著飘过,飞机起飞时就像是扶摇直上的大鹏,巨大的羽翼掠过无形的风,在空中划下一道长长的白尾。
明明离得那麽远,却倏然感觉,那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夏然紧紧握著姜海的手,那一刻,就连那份爱恋的悸动都变得如此清澈,虔诚。
那四年(21)
飞机是大约中午的时候抵达的,但是中途辗转了几次,又参加了一个欢迎会,夏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夏然很快地洗漱,躲进被窝,偷偷地拨了个电话给姜海。
可是没聊几句,就抗不过疲倦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中午,醒来的时候,手里还握著手机。
夏然回想起昨晚,吐了下舌头在心里对姜海说了句“抱歉”。
姜海估计对著突然没了声音的手机等了很久,然後才挂断了电话,又发了条短信过来。
“困了就睡吧。好好休息,晚安。”
夏然靠著枕头,笑著回了条“午安。”
放假後的生活其实更不规律,吃过午饭,夏然就一直待在电脑前面。
等脖子有些酸痛感觉的时候,夏然伸了个懒腰,扭头一看已经是快到晚饭的时间了。
夏然的父母工作繁忙,所以放假的时候,三餐大多都是夏然自己一个人吃。
但其实夏然并不擅长做菜,夏然的母亲每天出门前会准备好饭菜,夏然只需要用微波炉加热就可以了。
偶尔没有预备饭菜的时候,夏然一般都会吃方便面,这对於夏然来说不算是偷懒的表现,而是恰巧,夏然很喜欢吃方便面。
夏然记得小的时候,常常会尝试用方便面做出各式各样的食物,不过残局往往都是母亲在收拾。
和姜海的联络持续了一下午,但总是断断续续的,姜海说他家那边的信号不好,夏然这边的发送信息也总是显示“暂缓发送”。
看看电影,浏览网页,和父母聊聊学校的事情,一个晚上又过去了。
夏然在家的时候,总是习惯晚睡,即使没什麽事情可做,也会无所事事地磨蹭到凌晨之後才去睡觉。
其实所谓的“习惯”,在夏然看来是件很奇特的事情,比如睡眠。
在学校的时候,夏然习惯早起早睡,然而回到家,夏然又习惯晚睡晚起。
“习惯”这个东西,看起来是会分场合时间的。
与之类似的,对於夏然而言,还有失眠。
第一个晚上的好眠并不能代表长久的。
然而夏然却掉以轻心了,以至於在完全没有想到还会失眠的状况下,彻夜无眠。
失眠这件事,本身或许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是在漫长的夜里一直静静地躺到天亮,对於任何人来说,应该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过夏然庆幸,还好现在是放假,还好自己本来就有睡懒觉的习惯。
夏然的父母常常开玩笑说夏然越来越懒了,因为一整个假期里,夏然几乎没有在午饭之前起过床。
但是只有夏然自己知道,他其实也没有在天亮之前睡过觉。
夏然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失眠究竟算是什麽情况,他不是不能睡觉,只是突然变得无法在夜晚入睡。
但是只要天色开始蒙蒙发亮,夏然很容易就能睡著,而且即使阳光刺眼,也很难醒过来。
其实有时候,很多事情本身是毫无联系的,只是碰巧同时发生的次数多了,也就莫名地联系在一起了。
夏然一天算起来还是能睡上五六个小时的,所以精神还不算太差。
只是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两个星期,夏然就渐渐明白,晚上的时候,自己会失眠。
夜晚,静悄悄的时候,对於夏然而言却并非是休息的时间。
假期里,夏然的上午下午晚上是依次顺延了的。
但即便如此,晚上的时候还是得配合父母的作息时间。
夏然不打算告诉自己的父母,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失眠其实听起来有些可笑。
怕黑?还是害怕鬼魂?
反正就是为这不知名的原因在夜晚无法入睡了。
那段时间对夏然来说是可恶的,因为除了像入睡般躺著,他没有任何事可做。
静静地睁大了眼,望著天花板。
乳白的石灰在深夜中看上去是藏青色的,像化开的墨一样,朦胧地染了一大片。
马路上偶尔会有一两辆疾驰而过的汽车,短而急促的发动声,然後昏黄或橙红的灯光从窗口一闪而过。
屋角的衣架会在墙壁上投射出几乎融入黑夜的影子,像个枯瘦的人形,漠然地注视著。
夏然在心中默默数著数,数到後来已经忘记之前数到了多少,於是翻开手机的时锺。
但是往往,也不过比上一次多了十几分锺而已。
清醒的夜晚其实会令人有一种仿佛“永生”般的孤寂感,漫漫长长,无边无际,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熬到头。
数得累了,夏然翻了个身,蜷缩著身体将四肢尽可能地收拢。
其实夏天的夜里这样的姿势会有些热,细小的汗珠像是透明的膜一般在皮肤表面覆盖了一层。
但是心里,很暖。
比起茫然与孤寂,这样的姿势让夏然有一种被拥抱的错觉,很温暖。
夏然喜欢在寂静的夜中回忆他与姜海的点点滴滴,虽然很多细节已经不那麽清晰,但是那些印象依旧深刻的部分却能很好地填补漫长的空虚感。
只是在长长的夜里,想到的不可能全是姜海的事,即使不愿意,即使没有刻意去回忆,有的事也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来。
这是夏然最不明白,也最茫然的事。
夏然其实不明白时不时会浮现在脑海中的方锟意味著什麽,不是留恋,不是遗憾,不是舍不得,不是追忆,夏然太清楚,也正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更加弄不懂这其中的含义。
关於方锟,其实对於现在的夏然而言,更像是个符号,不关乎情爱,渐渐地,因为失眠的困扰,反倒更像是种负担。
夏然不明白这种记忆存在的意义,却无法摆脱。
一半是热情似火的甜蜜,一半是不知所谓的困扰。
夏然的夜晚几乎就都是这样度过的。
夏然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太过依赖他人的人,但是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一点点累加,夏然自身的确渐渐察觉了自己的依赖。
姜海对於夏然来说,是个绝对特别的存在。
除了是爱慕的对象,也是某种意义上精神和心灵上的寄托。
夏然其实已经明白自己陷得越来越深,在感觉甜蜜的同时,也渐渐变得有些担忧。
夏然明白,不在意的时候,一切都无所谓,可是渐渐在意得多了,对对方的要求也会随之变高。
夏然害怕,这样下去,总会一天,自己会将姜海束缚得太深。
结果不外乎两种,窒息或者逃离,但是无论哪一种,夏然都不希望发生在姜海身上。
所以,除了等待,对姜海的爱恋教会夏然的另一件事……是压制。
那四年(22)
假期就这样平淡无奇地度过了,闷热的天气,连吹过来的风都夹杂著湿热的气味。
夏然努力地回想过,却始终不记得,自己做过了什麽。
曾经以为很漫长的岁月里,曾经以为还算充实的时光中,其实,留给回忆的,往往只剩下那些苍白与迷茫。
一直到大四填写履历的时候,夏然才发现,四年的人生其实也不过几行字和大段的留白罢了。
如果硬要说那个假期做了什麽,夏然只记得自己去了几家公司实习,说是实习,其实也不过是去爸爸朋友的公司参观了一下。
对於那时的夏然来说,工作的环境是格格不入的。
那时的他们还年轻气盛,那时的他们并不真正懂得这个社会,那时的他们只是单纯凭著自己的喜好和价值观去评判这个世界。
对於工作的内容,同事的面孔,夏然已经一点都记不起来,唯独留下印象的,是自己所不喜欢的那个氛围。
夏然喜欢独立的空间,却不是冷漠的气氛。
或许正是因为不属於那个环境,才能真正体会到那种只停留在表层的关怀。
夏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长大了的人都必须那样,夏然只是单纯地坚信著,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
那个年纪,最美妙的事就是可以这样自由地畅想规划,即使说出不切实际的话,也只是年少的轻狂无知罢了。
这番话,夏然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姜海,在大二开学之初的时候。
姜海笑著说夏然就是爱瞎操心。
那个年纪的他们,其实不需要想太多,无忧无虑的年纪,好好享受那份纯真快乐就好。
其实就连夏然自己都觉得好笑,因为他的失眠症状似乎真的和地点有关,一个假期都没有在晚上睡过觉的夏然,在学校里每晚都睡得很沈。
到学校的时候,很多人还没有返校。
宿舍里明明是四个人,但是算起来,和夏然打交道最多的就只有肖磊。
回到宿舍的时候没有看见肖磊的身影,说实话,夏然是松了口气的,因为上个学期的肖磊看起来像是有心事,放假也不急著回家,夏然还担心他是不是和家里闹矛盾了。
夏然宿舍的另外两人,齐增和郭超,两个人几乎都很少回宿舍,对於他们而言,宿舍就像是旅馆一样的地方,只要能过夜就够了。
齐增是个从面相上看就很喜欢学习的那种人,有没有成效先不说,但是他的确非常努力,没有课的时候他几乎都呆在图书馆或自习室,除了采购必要的生活物资,他很少外出。
夏然虽然受不了那样的认真刻苦,但却欣赏这样的人。
不管怎麽说,努力的人,是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指责的。
但是宿舍里的另一个人就比较令夏然头疼了。
虽然回到学校能令失眠的状况好转,但是对於夏然来说,此刻他可能宁愿选择失眠。
郭超是个很爱玩的人,他的爱玩体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操守。
夏然不知道用“放浪”来形容一个男生合不合适,但郭超的确给他这样的感觉。
郭超并不算是花花公子,也没有那样的资本,可是他热衷於玩各种暧昧的游戏,即使是不认识的或刚认识不久的都会成为他的猎物。
虽然那样的暧昧往往持续不久,但是郭超总是乐此不疲。
在之前的一年中,夏然只是有所耳闻,因为除了上课,和郭超碰面的机会其实不多。
可是这次回到宿舍,郭超似乎比往常都要闲一些,齐增是不会听他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於是夏然就成了唯一的听众。
夏然其实不明白为什麽有人会喜欢那样的游戏,在夏然的认知里,那些人都太过轻浮,夏然不喜欢,对於郭超的炫耀也没有一丝羡慕或者向往的心情。
其实在夏然看来,这样的郭超是可笑的,比起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