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衣已经不知道闷了多久,面色是不自然的红,虽然嘴巴被封住了,可是他的眼神看起来比什么话都可怕。
在重见光明,又见颜透的刹那,从爷爷去世时便憋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夺眶而出,更显他的狼狈无助。
“你他妈太过分了!”颜透想都没想就朝桂梓乔一声怒吼,而后手忙脚乱的跪下来替陆青衣松绑。
该讲点抱歉的、好听的话吧?
可惜什么也讲不出来。
颜透烦闷的把绳子扔到一边,小心的替陆青衣撕下封条,抬手用衬衫袖子替他擦眼泪:“我……”
怎么有这么多打击呢?陆青衣呆呆的想。
从颜慎铭、到陆月楼、到爷爷、到桂梓乔……
痛苦像是被无限平方了,日复一日压垮了他早就该麻木的心。
冷眼瞅着颜透的手足无措,陆青衣甚至在愤怒之余泛起了怜悯,忽然轻声道:“颜小透,我们别再见面了,就当我从来不曾认识过你吧。”
“不!”颜透瞬间拒绝。
可是陆青衣却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推开他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被关的太久,四肢都发麻了。
颜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快追出去喊道:“青衣,你别生气,我错了!”
桂梓乔也整理好衣服,心虚的跟在后面出了门。
陆青衣离开的很快,直到酒店门口才被颜透气喘吁吁地拉住。
感情什么的,耐下心来总能理清楚,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奋力甩开颜透,又重重的揍了他一拳,迎风眯起眼睛说:“我觉得够了,你再逼我,也没用。”
颜透只恨自己刚才自作聪明:“我对她没什么的,相信我。”
“我有没有讲过,你很烦?”陆青衣退后几步,离他更远:“光是看到你,我就烦的要窒息了。”
颜透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不过看到陆青衣忽然转身朝马路对面疯跑掉,便不由自主的追过去,谁想桂梓乔却猛然从后面扑上来:“小心!”
颜透被推得扑倒,惊讶的伴着刹车声回首,才发现是个面色惊慌的男子骑着哈雷摩托车差点撞到自己。
替他挡了危险的桂梓乔摔了几米远,吃力的动了动,却起不了身,漂亮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颜透犹豫的侧头望了眼陆青衣离去的方向,终于还是爬起来扶住桂梓乔。
他没想到,这就是他少年时代最后一次见到陆青衣。
半点都不浪漫,半点都不值得回忆。
不过是充当了个残忍的侩子手,替所有伤害了陆青衣的人,补上了最愚蠢的一刀。
Chapter 43
不幸中的万幸是桂梓乔伤的并不严重,她在酒店被私人医生照顾了几天,情况便基本稳定下来。
由于惊动了她的父母,完全脱不了关系的颜透也只得作陪,心里惴惴不安了许久才得到机会离开他们。
这份惴惴不安,是关于陆青衣的。
道歉和安抚的办法想了许多,最后也没什么头绪。
茫然的颜透照例还是跑去医院和张医生打听爷爷的病情,却不想回答如此惊悚。
“死了?”他满脸愕然惊讶。
张医生受托一直照顾陆爷爷,点头时的遗憾也是真情流露。
颜透完全无法相信:“什么时候的事,手术不是很成功吗,怎么会这样?”
张医生收了Gabrielle的封口费,只是道:“后期休养不好,危险仍然很大,老人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听了这话,颜透不禁想起自己给陆爷爷写的信,又思及在酒店相见时陆青衣的心情,不由得有些痛心疾首。
张医生忽然想起件事,从办公桌里拿出个装游戏的盒子:“你有个叫王子衿的同学,说要回国了来不及见你,托付我等你来时交给你。”
颜透疑惑的眨了眨眼睛,晓得王子衿不会做什么好事,接过来看也没看。
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于此,最后告别时也不记得讲的话,浑浑噩噩的便走出了医院。
不知道陆青衣过的好吗?
这个问题真蠢,失去了最后一位亲人,又被自己气成那个样子,怎么会好。
待颜透到达他家楼外,心里纠结着,却又有些不敢进去了。
但别的事情可以不面对,这次的矛盾却是躲也躲不开。
左思右想之后,他终于还是迈开步子。
门竟是虚掩着的。
听到屋里面吵吵闹闹的人声,颜透诧异的鲁莽闯进,只见两男一女在谈笑间参观着房子,而原本充斥着温暖气氛的家,也只剩下家具和电器了。
“先生,你找谁?”穿着西服的男人疑惑问道,显然他是中介。
“陆青衣呢……”颜透心底泛出绝望的预感。
男人翻了翻文件,笑道:“陆先生已经把房子卖给这位王先生和曾小姐了。”
颜透着急:“那他人呢?”
男人说:“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走了,真的走了。
颜透一时间不明白为什么陆青衣不和自己讲爷爷的死讯,为什么只为了桂梓乔的挑拨离间就残忍的抛弃自己,他呆立在原地,好像失了魂魄。
中介男不安的问:“先生,还有事吗?”
颜透愣愣的问:“多少钱……”
男人不解:“啊?”
颜透怒道:“多少钱卖的,我出双倍买回来,你们出去!”
他搞不清楚自己在跟谁发泄,只是胸口压住的抑郁之情若找不到出口,真的可能随时昏倒过去。
尽管这位混血小帅哥的态度非常不好,但谁都不会跟人民币过不去。
中介和新房住见他确实拿的出真金白银来,竟也商量片刻,爽快的回去准备新合同了。
颜透重重的把门甩上,发疯了似的在屋里试图寻找些蛛丝马迹,可陆青衣什么都没留下,四处都是空荡荡的,好像一个空盒子叠着另一个空盒子,将往日的回忆消灭的点滴不剩。
最后,他失力的坐在床板上,过了好久才想起王子衿留给自己的东西。
定有蹊跷。
好在屋子还有电,电器也都还在。
颜透跪在影碟机前把游戏盒子里的光盘小心的放进去,电视屏幕上很快出现了模糊的监控录像画面。
尽管模糊,他依然轻松的认出了进病房的女人,因为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Gabrielle进去多久,颜透就愣了多久。
约过了十分钟,病房的门才被再度开启,原本淡定的Gabrielle慌乱的冲出来,而后便是医生护士前前后后的进出,宛若世界末日般失了节奏。
颜透眯着眼睛凝视着监控录像,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再回到自己的公寓,时间已经很晚了。
随手打开灯,不料却照亮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
颜透站在门口和Gabrielle对视片刻,轻声问:“你什么时候来北京了?”
Gabrielle面不改色的微笑:“昨天,听说梓乔受伤来探望,也顺便看看你。”
“我很好。”颜透放下包。
Gabrielle叹息:“那个陆青衣已经离开中国,想必也是离开你了,纠结了这么多天,你还不死心?”
“他的事我无所谓了,只希望梓乔尽快好起来。”颜透坐到母亲身边。
Gabrielle很意外的瞅着儿子。
颜透已经为自己找了个好理由:“陆青衣怎么样都好,却总是和那个法国人纠缠不清,我讨厌不忠诚的人!他走了最好,我今天已经去他家把我的东西都拿回来了。”
这话意外的深得Gabrielle之心,她也无意真的关怀孩子的恋爱,伸手便抱了抱颜透:“这世界上除了父母,本来就没多少值得信赖的对象。”
“嗯。”颜透表情淡漠的回答。
Gabrielle叹息:“今天梓乔的妈妈说要送她回纽约,你呢?”
颜透说:“我不知道。”
Gabrielle微微的笑起来:“小透,你快十八岁了,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下,从前妈妈忽略了你,没有陪在你身边,今后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好吗?”
离婚时颜透的法定监护人是父亲,但他若成年,一切还要另作他想。
Gabrielle明白孩子的心已经被伤了,但她爱这个儿子,也需要这个儿子,便又抛出诱惑的糖果:“你明白,比起你父亲,我才能给你更好的人生。”
是啊,她在角逐一个金融帝国的女王权杖,她始终比颜慎铭富有而强大,选择她,就是拥有了最纯粹的美国上流社会的席位。
不晓得颜透在琢磨什么,过了一段时间,他才露出美丽的笑容:“妈,我当然选你了。”
Chapter 44
此生此世,陆青衣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北京的。
他是哭着离开的。
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在机场痛哭流涕悲惨至极。
心里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不舍、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伴着泪水倾泻而出。
可有什么用呢?
一点用都没有。
那时陆青衣就对自己发誓,这是可以被允许做的,最后一件没有用的事了。
在当时百般为难的情况下,陆青衣不得不接受了王子衿的建议,拿着卖房子的钱到巴黎去学习艺术品鉴赏。
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其它办法迅速离开北京避开Gabrielle的监视。
当然,这份帮助并不是交换感情的条件。
幸而王子衿也明白道理,回家便申请了剑桥的学位,本人也是很久才重归巴黎一次。
初在法国的日子过得非常拮据。
过于高昂的消费经常令陆青衣连饭都舍不得吃,在不用去语言学校补习的周末,他通常便是拿个面包到莎士比亚书店坐上一整天。
看书看得疲惫了,就想想曾经在这里为颜透唱歌的时光,虽然寂寞也是种难得的安慰。
记得终于拿到心仪的录取通知书,是在个空气潮湿的夏季午后。
陆青衣正要去附近的餐馆打工,意外的发现信箱中的信件,终于露出了在法国的第一个微笑。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聪明,法语考试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幸而有从前表演所拿到的众多奖项作为加持,才令他被学校赏识。
因着心底的执念,陆青衣在此后的学习上分外刻苦,也颇得老师的喜爱,到了大二的时候,意外的取得了在老师所开的艺术品行的实习生资格,摆脱了经济上过于沉重的负担。
生活在异国他乡,难免会回忆往事。
多谢时间是良药,日复一日的抹平了他尖锐的痛苦,让此生所经历的一切,变成了更能令人安静下来的沉淀。
陆青衣渐渐习惯、渐渐自信,渐渐觉得眼前的人生不乏希望。
当他开始把不该拿起的东西全都一点点放下,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终会在未来的某日的峰回路转后姗姗来迟。
纯白的展览厅内鸦雀无声,四处都飘散着花香与咖啡香。
陆青衣照例结束课程后便匆匆赶来这里,换上体面的西装制服,用带着白手套的手置换着老师要求的画作新品。
将近二十岁正是男孩子身体疯长的年纪,他变高了不少,身形依然修美优雅,开始长长的头发并没有费心打理,只是随意从后面梳起,偶然掉落的发丝勾勒着精致的脸,和周围快要考究到尘埃里的坏境相得益彰。
不得不承认,他的外形为竞争这份实习工作加分不少。
又因为终于放下矜持,学习了人情世故,不仅让老师看着他开心,也逐渐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