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清风的夜- 第7节

　　
　　原本韩啸就是故意开来岔道多的地段，这一片建筑比较复杂，便于逃脱。
　　最后他们在一个隐蔽的废旧仓库带前弃车，韩啸的伤口一直流血不止，尹禾引着他，一直兜兜转转找到了个不显眼的地方。
　　韩啸脱力般坐到了地面上，尹禾仔细检查他受伤的地方，右臂和后背各中一枪。即使他脱下外套替他包扎，也还是止不住的血，染得他们浑身都是。
　　“对不起……”尹禾捂住他的伤口。
　　“说、什么呢。”韩啸吃力地抬起未受伤的左臂，带血的指尖抚过尹禾的颚下，“我原本就是保护你的。”
　　尹禾克制着就要溢出的泪水：“你是警察，又不是真的保镖……”
　　“那个不重要。”韩啸打断他，“……现在听我说，我的外套有夹层，你从后背那儿伸手进去，在左侧有个纽扣大小的东西……拿出来。”
　　按照他说的，尹禾在他外衣夹层里找到一个小型定位器，按下按钮后放回原处。然后他迅速清理好仓库外低落的血迹，在仓门处凌乱地堆积了一些废器材，制造出无法进入的感觉，最后从斜侧面的窄窗里爬了进来。
　　
　　见韩啸的脸色开始发白，精神也有些涣散，尹禾想不停说话，保持他头脑清醒。
　　“没想到我居然也能经历这么刺激的事……不过你们做卧底的，是不是经常这样？好酷啊。”他故作轻松的话语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音。
　　韩啸努力牵起嘴角。
　　“啊、说到卧底……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身份的吗？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玩的枪击游戏吧。”尹禾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在逃避着某些可怕的事情，“我知道黑社会，枪法准的有很多，但他们下手都很残忍，直击要害。只有接受过警校训练的人，才会在射击时更加注重手脚部分，而不是脑袋心脏——因为他们只是要抓捕罪犯，而不是处治罪犯。”
　　“原来，你那时、就知道了。”
　　尹禾大咧咧地一笑：“我早说过的吧，你不是黑社会的气质。还有还有，我跟你说龙凌云去丽江的时候，你愣住的样子还真是……”
　　“那你现在，愿意说真正地点吗？”
　　“我也不知道。真的。”
　　“你明白吗？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帮助我。”韩啸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仓库里格外明显。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我还没有考虑好。”尹禾低下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一直抵触的原因是什么。
　　“好、我等你的答案。”
　　
　　库门处忽然传来敲门声，尹禾一惊，反射性地护在韩啸身前。
　　“我是阿旅。”有人压低声音说道。
　　韩啸拍拍尹禾的手臂，笑着说：“别担心，是接应我们的。”
　　尹禾看看他，又看看门口，连忙站起来走到窗口。他探出头冲来人说：“能从这儿进来吗？”
　　阿旅从窗口跃进仓库，直接走到韩啸身边，把身后的背包放下，开始替他处理伤口。尹禾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他之前完全不专业的包扎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让阿旅拆的时候皱起眉头。
　　半干未干的血迹牵扯着伤口，韩啸闭上眼，额上冒出冷汗。
　　带血的布料被弃置在一旁，完完全全展现在眼前的粘稠的猩红，刺得尹禾不敢睁开眼，胃部一阵翻腾。他捂住嘴跑到角落，吐了起来。
　　
　　阿旅包扎好伤口，走过来递给他纸巾：“没事吧？”
　　尹禾接过来，又忍不住吐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最后他回过头，对帮他拍背顺气的阿旅笑笑，说：“没事，谢谢。”
　　两人走到韩啸身边，韩啸正想问尹禾要不要紧，阿旅裤袋上别的信号器亮了起来。
　　“已经引开那帮人，我们可以走了。”他说。
　　阿旅扶起韩啸，尹禾把仓库门口的东西清理开来。
　　出门走了不远，阿旅对尹禾说：“我不能暴露身份，现在我们分开行动，你回去后被人问起来，把我这一环省略掉，明白吗？”
　　尹禾点点头，说：“那要是问起韩啸呢……我……”
　　“说我回家养伤了。”
　　“哦。”尹禾看着韩啸，嘴唇发白的样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你会好好休息的吧，身体会很快恢复的吧？”
　　韩啸微微笑着：“嗯。”
　　“那我们走吧。”阿旅对韩啸说。
　　“你快点回去，自己要小心。”韩啸嘱咐好尹禾，被阿旅扶着转身慢慢走了，尹禾一直看着，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
　　
　　尹禾出了仓库带，原本想打个车直接回去，可或许是这一带过于偏僻，也可能是现在实在太晚，根本等不到计程车。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了神游状态的尹禾。
　　“Dylan，怎么了？”
　　“啊，Len，你怎么在这。”
　　陆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你向左转，看见了吗？这是紫海门口，我刚下班。”
　　“怎么这么早下班了，哈，你没人要了吧。”尹禾玩笑说。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陆晓抬起手腕，把表凑过去。
　　“五点……半？”
　　“你还记得怎么看表，我很欣慰。”陆晓看着尹禾，“被甩了？”
　　“啊？”
　　“我就知道，看你现在这么低落，我就原谅你了。”他一手搂过尹禾，“去喝一杯吧。”手掌触到还有些粘性的血迹，陆晓一惊，这才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看清尹禾浑身血污的样子。
　　“不喝了，我得快点回去。”
　　以为尹禾被龙凌云虐待了，陆晓愤怒地说：“回去？他这么对你你还要回去？你不是一向最潇洒最不屑一顾吗？！”
　　尹禾觉得脑袋有点短路，根本没有察觉到陆晓说的意思。自从和龙凌云在一起，生活一直比较规律，突然过了这么辛苦的一夜，现在他最想做的事就是睡觉。
　　“好困……”
　　陆晓觉得不忍心，拉着尹禾走进了紫海。
　　跟管客房的人打了声招呼，陆晓带着他上了楼。一打开房间门，尹禾见床就往上倒，怎么叫也叫不起。
　　“唉，就是上辈子欠了你。”陆晓替他脱下脏衣服，在浴室放好热水，把他身上的血迹洗干净，看到没有伤口才知道尹禾身上的血不是他的。
　　他替尹禾擦好身子，背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给尹禾换上睡衣，细心地掖好被子，他总算可以坐在一旁歇歇了。
　　
　　尹禾睡熟的样子，没有了白天的张狂与玩世，更不会对他说句句带刺的话语，而是透出他所熟悉的那种脆弱，让他不由得想起了童年。
　　无数次和小禾相拥而泣，无数次因为寂寞、禁锢，以及被抛弃感有了自杀的念头，但每每到死亡来临前的最后一瞬，都会燃起更加强烈的求生欲——这些，就是他对童年最深的印象。他们互相搀扶着活了下来，虽然辛苦，但总算是活了下来。尹禾总会在他被欺负时第一个跳出来，张牙舞爪地尽一切办法保护他，即使大多数时候的结果是他们一起被罚，陆晓还是不敢想象没有尹禾，他能不能坚持地下来。他们会一起睡在简陋的被窝里聊今后、聊想要做的事，甚至聊他们虚无的未来。
　　陆晓已经忘了自己当时的梦想是什么，却一直记得尹禾当时说的话，他要找他的小宇哥，他一定要找到他。
　　“你呢，找到你的小宇哥了吗？”陆晓隔着被子轻轻摩挲着尹禾的手。
　　窗外的天空，已经透出一丝微薄的光亮，黎明却还是迟迟未到来。
　　
　　尹禾睡了整整一天，最后被饿醒了。
　　谁也没在，他原本不想动，却不得不起床找点吃的。
　　一看房间他就知道自己在紫海了，想起昨天碰到陆晓，自己现在干干净净的样子，怕是陆晓帮他清理的。
　　“傻瓜，你就是这种老好人的样子，才从小就一直被欺负。”他自言自语着，走出了房间。
　　
　　一下电梯，他径直走到后台做小点心的地方。
　　“阿琪姐，给来点吃的？”
　　“哟，小D，好久不见了。”阿琪姐说着，拿出刚做好的几盘点心递给他。
　　“谢啦！”尹禾端起来，边走边吃。
　　音乐声越来越清晰，尹禾直接走到吧台那儿坐下了，调酒师正在擦着酒杯。
　　“来杯柠檬茶。”
　　吧台里的Ethan夸张地把嘴张成O型：“我没听错吧，贪杯鬼居然开始喝茶了？”
　　“我还就喝茶了！修身养性。”
　　两人互相调笑着，尹禾心里就回忆着这里熟悉的一切，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厌倦。如果……如果他真的协助警方，捣毁了这一切，那阿琪姐、Ethan，还有晓晓……他们都该何去何从？
　　他恨的只有金超林而已，只想要让金超林的生活比他的更一塌糊涂而已，所以，他并不想撕毁紫海这个充满同类的地方。
　　“Dylan，我觉得你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他说着，递上了柠檬茶。
　　“是吗？”尹禾扬起眉毛，“谁让我傍大款了呢，羡慕死你。”
　　Ethan笑着锤他一拳：“你看你这穷酸样，像吗？”
　　尹禾扁扁嘴：“再有钱，也是别人的，我们这样的，还不是玩腻了就扔。”
　　“怎么了，这可不是你会说的话。”Ethan继续擦着玻璃杯，低头道。
　　“以前没说过，但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尹禾喝了口柠檬茶，“以后我也学学调酒，这样靠谱的多。”
　　“我就是想着不做了，才学的调酒。现在虽然钱来的没以前多，不过心里却是舒坦了。过几年赚够钱了，我就回老家。”
　　“钱这东西，怎么赚也赚不够的吧。”
　　Ethan摇摇头，说：“我爸妈说给我在老家物色了个媳妇，等我赚够老婆本了，就回去结婚。”
　　尹禾差点呛住，他擦了嘴上的柠檬茶，说：“我没听错吧，取媳妇？”
　　“嗯。我爸妈都上年纪了，一辈子也就希望能看见我早点成家。”
　　“但是你根本不喜欢女的，就为了完成你父母的心愿，毁了那个女孩一生的幸福？”
　　“我会努力对她好的，会尽一个丈夫的职责，让她感觉幸福的。”
　　尹禾站起来，无可奈何地摆摆手：“都他妈疯了。”
　　看着他往外走去，Ethan抿了抿嘴唇，小声说着：“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尹禾简直郁闷透了，说不上来的烦躁。一出门，竟看见习建宇和邓辰的手迎面走过来。
　　他刚想转身躲躲，邓辰却看见了他，开心地向他打招呼，尹禾只好也硬着头皮招手。
　　“出来散步啊。”
　　“嗯，正好学习累了。”邓辰幸福地笑着。
　　“学习？”
　　“对啊，最近落下了的课程，建宇哥在帮我补习。”
　　“噢。”尹禾点点头。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逛？”习建宇问。
　　尹禾刚想回答，邓辰却推推习建宇，指着紫海华丽的招牌，冲尹禾使了个调皮的眼色。
　　“你……”习建宇掩饰不住眼里的惊讶，整个T市的人都知道紫海是什么地方，出入紫海的人又都是些什么特别的取向。
　　“啊。对。”尹禾偏过头去，看着道路旁那些炫目的霓虹。那刺眼的光亮像千万只手，残忍地撕扯着他的心脏。
　　习建宇不再说话，邓辰见状，想试着缓和一下气氛：“原来是误会了，我们不如一起去喝……”
　　“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习建宇打断邓辰。
　　“你说什么？”尹禾看着他，莫名其妙就是这种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