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有人夜闯丹霞宫?
这句话由宫主口中说出,温初晴格外觉得骇然。不说别的,普通人根本进不了蟾宫,就算有武林人士贸然闯进,也必然会因不熟悉地形而陷入机关迷阵,不得脱身。如今竟有人能避开重重耳目,直闯宫主寝宫还全身而退,这是做属下的严重失职,更是对长久以来蟾宫治下权威的一大挑衅。
温初晴不敢稍怠,即刻重整人马地毯式搜寻可疑人物。这一下,果然发现最近山上多了不少生人。经查,其中一批是生活在附近的山民猎户,另有一些是别有所图的江湖人乔装改扮,多为宵小之辈,但无论哪个,都不像是宫主欲寻之人。
三日时限将近,温初晴仍无头绪,便硬着头皮去丹霞宫请罪。月隐麟面无表情的听他回禀近日所得,倏地打断问了句:“山上所有地方都搜查过了?”
温初晴很肯定的道:“十六路弟子都出动了,就差没把整座山头翻过来。”
月隐麟状似漫不经心,淡淡道:“揽月阁也去过了?”
……
看温初晴瞬间的反应,月隐麟就知道自己所言不差。果然,温初晴接下来就问:“宫主突然提起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没有。”月隐麟甚至没怎么考虑,直截了当道,“我只是觉得揽月阁位处偏僻,梅阁主又是当今世上首屈一指的风水异士,论藏匿之所,实在没有比那里更好的地点了。”
温初晴似乎难以理解,疑问道:“梅落的为人属下很清楚,他向来不争名利、不论是非,绝不可能做出危害宫主之事——”
“白首相知犹按剑。说到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能了解多少?”月隐麟冷哼一声,显然并不信任梅落,“自我接任宫主之位以来,与此人见面次数甚少,他若不是忙,就是刻意回避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好吧,既然宫主有所顾虑,属下愿往揽月阁一行。”
“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
月隐麟语罢自座上起身,看也不看温初晴一眼,径直往外走去。温初晴只好跟上。
出了宫阁内苑,两人一路沿着河谷绕行,直走入幽谷深处,眼前豁然开朗,一道流瀑彷如自九天而下,极目处满谷青翠、林香满溢,前方隐隐有笛音传来,伴着水声淙淙,格外引人入胜。
月隐麟本也通晓音律,此番凝神听上一曲,心里颇不是滋味。原来这一曲奏的是鹧鸪飞,调子虽是婉转悠扬,取的却是欲寻自由不受羁绊之意,分明一副山中隐士做派,根本未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温初晴倒是没听出什么门道来,他远远看见梅落独自一人在临水处吹笛,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两手扶住轮椅两侧的圆轴转了个方向。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鱼生呢?”
梅落随手把笛子拢进袖里,回眸对温初晴微微一笑:“他去山上采药尚未回来。你怎么来了?”
“我……”
温初晴有些尴尬的顿了顿,梅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一个宛若冰雪般冷淡的白衣人站在不远处,乍一看犹如天人,再一眼,才恍然醒悟过来,两手发力,快速转动轮椅近前,俯身螓首道:“梅落不知宫主大驾光临,寒舍简陋,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他低头时,月隐麟只看着他柔滑的乌髻一瞬不转,并不说话,表情也无波无谰。温初晴忙上前打圆场:“外面湿气重,进屋再说吧。”说着也不管月隐麟是什么表情,先推着梅落进去了。
事实上,揽月阁亦只是名字好听,占地规模并不大,而且多由木造,比起山上雕梁画栋的宫殿自是略为寒碜。这里负责照顾梅落生活起居的仅有两人,男的名唤鱼生,女的名唤灵儿,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十分聪明伶俐。此刻鱼生不在,屋里只有灵儿忙活开来,又是沏茶又是倒水,时不时还偷瞄月隐麟几眼,却不敢多看,憋得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我今天不是来喝茶的。”
月隐麟倏地开口,听得在场所有人心头一紧。梅落最先反应过来,问道:“不知宫主有何吩咐?”
“这里住了几个人?”
温初晴不明其意,道:“这里就住了他们主仆三人,宫主何以有此一问?”
月隐麟瞥了眼桌上的茶碗,淡淡道:“既是三人,怎么碗筷全都多了一副?”
梅落仍是微微笑着,温言回道:“宫主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鱼生下山,路上碰见一个傻儿被人欺负,便好心救了他,谁知那傻儿竟一路跟着鱼生回来,怎么赶都不走。我看着可怜,便留他下来教些担水劈柴的粗活,也算给他条活路。”
“哦?竟有此事。”月隐麟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骤然往后门一指,“你说的傻儿,可就是他?”
温初晴定睛看去,果然见一个粗布衣衫的高大男人蓬头垢面躲在门后,惶惶瞅着他们,不敢近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梅落顾不上解释,冲门边招了招手,好声好气的哄道:“你过来。”
那傻儿听见主人喊他,怯怯的迈步走出来,偷眼看着屋里突然多出来的两个陌生人。
梅落问他:“柴都劈好了?”
傻儿用力的点点头。
梅落笑笑,如沐春风一般,“那你再去溪边打点水,别在这儿傻站着,吓到我朋友了。”
傻儿赧然低下了头,显然也觉得自己这身形貌狰狞可怖,和眼前这几位一个赛一个漂亮的仙人不能比。
“还不快去?”
梅落轻声催促,月隐麟却摆了摆手,踏前一步挡住那傻儿的去路。
“抬起头来。”
傻儿听得怔怔的,本能地感到害怕,慌慌张张想往后退。可他背后就站着温初晴,一进一退两人险些撞上。幸而忙乱间温初晴伸手扶了一下,那傻儿才稳住身子不动了。
“他叫什么名字?”
这一回,月隐麟没再理会那傻儿,而是看向梅落。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姓甚名谁。”梅落清秀的眉峰微微蹙起,“不过,鱼生是十九那日遇见他的,便给他起了个诨名,叫十九。”
“十九?”温初晴侧头看了看,大概觉得这名字别有趣味,笑了起来,“倒也好记。”
月隐麟便盯着十九沉默的看了片刻,心谙此人虽然灰头土脸、笨手笨脚,但毕竟是个来历不明的人物,梅落把这样一个痴儿留在身边,意图十分可疑,不如将人带回再仔细查探。
“这个人我要了。”
梅落愣住,半晌才露出惊讶的神情,将信将疑问:“宫主此言何意?”
月隐麟淡淡道:“宫里还缺人手,我想让十九过来帮忙。”
梅落脸色一变,忧心忡忡道:“可是十九这样痴痴傻傻,万一不明事理冲撞了宫主,那可是死罪……”
月隐麟不容置喙道:“梅阁主且宽心,我断不会与一个傻儿计较。若真有个万一,我便将人送还于你,绝不会取他性命。”
“宫主对十九青睐有加,这是他的福分。”梅落知其心有定见,一时恐怕难以转圜,无奈妥协了,转而对十九道,“一会儿你就跟宫主走吧,莫再回来。”
十九懵懂的看了一眼月隐麟,又看向梅落,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梅落又解释了半晌,十九呆怔的表情总算有了变化,反应过来就在阁楼里跑进跑出,像在找什么人。
温初晴不解:“他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在找鱼生。”梅落叹气,“不过鱼生早晨刚出去,没这么快回来。”
一旁月隐麟早已不耐,却也不好当场拂了梅落面子,便吩咐温初晴留下,等十九见过鱼生再带回丹霞宫安顿。语罢径自离开,梅落望着他的背影,忽地咳嗽起来。
灵儿原本跟着十九瞎转,听见动静马上小跑过来,伸手轻抚梅落的肩背。温初晴则给他递了杯水,温言道:“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梅落缓过劲来,无声的摇了摇头,幽幽道:“老毛病了,不碍事。”
正所谓久病成医,温初晴知道梅落对岐黄之术素有研究,一般病症自不在话下,只是此时见他面色苍白,不免仍是担忧。
静默片刻,梅落的目光不自觉追逐着十九。温初晴端了把木椅坐在边上,也跟着他看。
正百无聊赖时,灵儿悄悄凑到温初晴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温初晴会意,站起身来,跟她一路走到院子里。
“大人,你真的要带十九走吗?”灵儿仰着清秀的小脸,表情颇为愁苦。
温初晴点了点头,莫可奈何道:“这是宫主的命令,你刚才也听见了。”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好好照顾十九,别让人欺负他?”
看灵儿一脸关切,不像有假,温初晴便好奇道:“怎么,你舍不得十九?”
灵儿听他这么问,就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十九一个人很可怜的,我和鱼生好不容易才求主人留下他,没想到这么快又要走了。宫里那些人我知道,个个都是鬼灵精,要是没人帮他……”
温初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他,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说完这些话,梅落就推着轮椅出来了。他见灵儿眼圈发红,眉头皱了皱,没作声。倒是温初晴在那里哄她道:“趁鱼生还没回来,你去帮十九打点几件换洗衣裳,可好?”
灵儿抽噎着点头,转身回屋张罗去了。
梅落抬头看天,渐渐神思入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傍晚鱼生回来,闻说消息也是有些舍不得,便一路送十九至丹霞宫前。
温初晴道:“再来就不是你能进入的地方了,回去吧。”
鱼生拍了拍十九的肩膀,千叮咛万嘱咐道:“进去以后万事小心,要好好听宫主的话,千万别做傻事,知道麽?”
十九似懂非懂的和鱼生道别,跟着温初晴继续往山上走。
沿途风光锦绣,飞宇承霓、如浮云端。十九直看得目不暇接,行至内苑已然傻了眼。
宫里掌管内务的女侍名唤湘娥,她一看十九的邋遢模样就不甚喜欢,偏偏温初晴交代他是宫主钦点的人,不免心生疑惑。待温初晴走后,她将十九安顿在西苑伙房,和几个烧水担柴的伙夫一起吃住。那些人原也好奇十九是什么来历,后来知道他是个傻儿,就都没把他当回事,使唤起来更无忌惮。一连几日下来,十九受了委屈无处发泄,便想着要回去找鱼生,孰料他几次冲撞守卫,都被捆住狠揍一顿,最后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竟然病倒了。
湘娥盘算着要借机把十九送下山,便将此事向月隐麟回禀,结果出乎意料,月隐麟只是好整以暇的对她道:“带他来见我。”
再次见到十九,他看起来清减了不少。也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的气色很不好,可以说是形如枯槁。
月隐麟不以为意,屏退众人踱步到十九面前,盯着他一瞬不转,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别的什么。
十九却只是大睁着满是惊惧的眼眸,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月隐麟就这样和他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忽然命人送了盆热水进来。接着,来人按照月隐麟的吩咐给十九擦脸和手脚,折腾了半晌,发现十九可能很久没洗身子,泥垢像是长在了皮肤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看起来更脏了。
由始至终,月隐麟都在一旁冷冷看着,脸上没有表情。这时蓦地想到什么,示意侍女扶住十九,随他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