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一只体型瘦小,尖尾红喙的隼鹰。
颜少青轻展右臂,那性子凶悍的隼鹰便乖巧的落到袖上。
他解下隼鹰腿上的一小支竹管,展开卷藏在里面的一截绢布,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将其扔入了煮茶的红泥火炉下。又随手取了桌上的文房四宝寥寥写了几笔,将宣纸卷好塞入竹管,重又系回鹰腿上,待他做完这一切,这扁毛畜生似是通了人性,嘶叫一声,重又振翅而去。
等了两天,该是时候了。
颜少青悠悠然踱出天一茶铺之时,正好被在酒仙居里会风三娘的杜迎风瞧见。
感到头顶传来的炙热视线,颜少青噙着一丝淡到看不见的笑意,闪身没入了熙嚷人群。待到杜迎风追出来的时候,只能看见这一道靛青背影离他已是极远。
“让开,让开!”随着几声呵斥,摩肩接踵的人群里被清出一条空道,先是几匹铁骑开路,每一匹铁骑之上,均坐着个年纪不大的英俊青年,他们皆是身着紫衣,肩系披风,腰里悬着镶金嵌玉的宝剑。铁骑之后,是一顶银顶皂盖的八人抬轿,盖帏遮的严严实实,轿子两侧各有一队身着甲胄的近侍。
“你道这是哪个皇亲国戚?”悠子期捧了把瓜子坐在房檐上,用胳膊肘推了推身边的沐亭之。
“我怎知道。”沐亭之阴着脸,挪了挪自己位置,使自己离那一堆瓜子壳远些。
“我跟了开封府那狗官整日,那狗官不停的走门串户,最后去了侍郎佐令陈广年的府邸,两人在密室里聊了两个时辰。”悠子期痞痞一笑,道:“你们猜,后来怎么着?”
“说就说,卖甚么关子?”沐亭之心情正自低落,不耐地盯了他一眼。
“嘿嘿!”悠子期伸手揉乱沐亭之那一头打理整齐的漆黑长发,一搂他肩膀,于他耳边调笑道:“不就是被那杜公子欺负了,回头哥替你找回场子!”
原来那日沐亭之回来之后,便将那白衣少年人的外貌身形与悠子期描述了一番,这悠子期于汴京俨然是个地头蛇,路路通,当下便就猜到,那人定是杜家的小公子。
沐亭之挥开那只瘦骨嶙峋的爪子,仍旧阴着一张脸,道:“说正事。”
悠子期看着他那一头乱发,又怪笑了几声,才继续边磕着瓜子边道,“我趴在外堂大梁上,也听不见他们在里面谈些什么,可那狗官前脚刚走,这顶轿子就进了陈府。”他指了指下头的仪仗大队。
“看这架势,想也是哪一个亲王贵胄,怎屈尊降贵跑到陈广年的府里?”沐亭之皱了皱眉头,继续道:“你对这京城倒是熟悉。”
“哈哈,好歹也是两年没有挪窝,哪个狗官家里多了个金库,哪个狗官多娶一房姨太,我都有一本帐呢。”悠子期得意道。
沐亭之假装没有看见对方那副得意劲,低头继续瞧着缓缓过去的八抬大轿。
“这事真奇了,开封府那狗官掌管京畿大小案件,这万剑山庄的案子虽大,但必定是江湖寻仇一类,江湖人亡命天涯,官府即便下了海捕公文,也多数不了了之,怎么这次好像为这案子东奔西走,尽心尽力的样子”悠子期一摸下巴,调侃道。
“是有古怪。”沐亭之点点头。
悠子期耸了耸肩,摊手道:“搞不懂。”
“那是景王的轿子。”宇文无极抱剑立在一旁,不疾不徐插了句话。
“景王赵钰!”沐亭之转过头讶然的看着他,“你怎会知道?”
悠子期赞许的看了宇文无极一眼。“看来七当家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相传赵钰善于结交江湖人士,最喜欢笼络江湖上那些青年才俊。他有一支亲卫队,只五个青年组成,穿紫衣配宝剑,都是当今武林上排的上名的高手。”
“那些骑马的就是了。”悠子期摸了摸下巴,继续道:“模样都不错。”
“沦为朝廷鹰犬,真丢了我们江湖人的脸。”沐亭之冷哼一声,为之不耻。
“难道此事,会与朝廷扯上关系?”宇文无极与悠子期对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里的担忧。
“希望是我多虑,要尽快将这件事报给阁主。”
虽时值冬季,汴河码头上却人潮涌动,一派繁荣,纤夫牵船放锚,船夫摇橹晃桨,各商号自顾自泊船落锚装载卸货,偶尔碰撞摩擦,也很快平息下来。
汴河上横了架木质拱桥,因形态流畅如一道飞虹,故取名虹桥。
颜少青正负手立在这虹桥之上,垂首望着一艘中等大小的船只由远及近,停泊靠岸。
船只靠岸之后,船舱里先是出来两个一身江湖气的汉子,他们一个身穿黑色窄袖短褐,一个身罩墨绿颌领襦袄,威风凛凛,气势汹汹,他们一人呼喝船上的家仆卸下货物,一人径自转身,又从船舱里扶出个年逾六旬的老者。那老者中等身材,背有些驮,手里提了根曲杖,虽一头银发,满脸褶皱,一双眼却是极有神采。如果再看的仔细些,便能发现,那老者提着杖子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
“霍老,这次您亲自跑这一趟,果然收获不小!”黑衣汉子曲着腰身,恭恭敬敬附在老者耳边吹捧道。
“这一单生意要是砸了,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再混下去!”被称为霍老的老者哼了一声,同时往木质承台上敲了一杖子,径自朝着岸上走去。那黑衣汉子点头哈腰连连称是,立马迎头跟上,留下码头上另外个大汉指挥调度。
老者率先上岸,没走几步,一阵心惊肉跳之感陡然而升。尽管早几年退隐下来做了个普通商人,可他那种江湖人的警觉心仍如当年。四十多年的功夫底子,令他虽惊不乱,他按捺心神,悄然握紧手里的杖子,先是瞧了一眼身旁拍马奉迎的黑衣汉子,再又环顾四周,发现有一道目光自上而下,将他望着。
“霍八指,我等你几天了。”一道冷漠的声音传进老者的耳朵里,但是他却发现,身边那黑衣汉子仍旧口若悬河,自顾自吹捧着,于这道声音惘然不觉。
传音入密!
当这四个字窜入脑门,老者脊梁骨一凉,立即气运丹田,全身戒备起来。不过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便惊觉喉头一紧,有一股大力将自己提了起来,再便是两脚腾空,失了依靠。
他张口欲叫,冷风瞬间便倒灌入喉,只得识相闭嘴,但觉耳边劲风呼啸,如刀一般刮过两颊,勉强睁开双眼,只见两旁景物飞速倒退,一道靛青残影挡在身前。他这是……遭人绑架了?
只片刻功夫,老者便被携着从漕运码头掠到城外西郊一处竹林子里。而那矗在原地的黑衣大汉,此时还未反映过来发什么了什么事情。
霍八指被抛在地上,浑身气血翻腾,喉头里更哽了一口腥甜,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难受得紧。他趴在被冻得硬邦邦的泥地上睁大双眼,怔怔望着几步之外的一双靴子,他撑起身子抬起头,视线渐渐上移,甫见一道靛青色的背影负手而立,顿时便浑身一颤。
此时,不知是适才被那一摔震至内伤,还是其他原因,他只觉自己体内真气涣散,浑身瘫软,连话也说不利索。“你……你……”
“霍八指,连你也老了。”靛青身影缓缓转过身来,而霍八指瞬间似是见了鬼一般,尖叫起来!
“不可能,真的是你……你……”
就见此人黑发垂肩,眉目俊朗,特别那一双眼睛,又黑又深,望不见底。
正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掳了人来的颜少青。
颜少青一脸淡然,望了他道:“我问你,当年之事,景王瞒了我多少?”
“不可能,不可能,你……”霍八指似未听到对方问话,只翻来覆去这几个字,且不顾地上又脏又冷,拼命向远处爬去。
“当年你离景王最近,他有甚么事情一般都会带着你。你告诉我,那次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何事。”颜少青朝他踏近几步,步步逼问。
“我早就离开了,我现在只是个普通商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不可能……你别问我……”霍八指抱了头伏在地上,扭动着身子继续爬,状似疯癫。
“待我削去你剩余的八根手指,再看你是否还同我装疯卖傻。”颜少青冷笑一声,一挥衣袖,几片枯黄竹叶便落在指间。
“我真不知晓!当年只有景王与杜千葛两人一道上山,我……我当时带了人等在半山腰,没有景王命令,哪里敢贸然上去!”霍八指一听要切他手指,惊惶之中,脱口而出。
“他们上山之时有两人,那他们下山之时又有几人?”颜少青仍旧一脸淡然,只漆黑的眸子里迅速闪过一分戾气,令人来不及捕捉,便稍纵即逝。
“你……你为何不直接去问他们?”霍八指浑身抖得犹如风中落叶,几十年来即便几次生命攸关时刻,都不曾有过这种害怕惊惶,却见到这个男人,他甚至连一丝反抗之心都不敢兴起。
这个男人从前便是如此,那种威压,那种气势,将人的一身内力死死掐住,一点机会也不给人留!若不是自己几十年前吃过同样的亏,根本不会明白这个原因,只道是自己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内力受阻,真气不畅!
“我自会去找他们,不过现在,我在问你。”颜少青低头把玩指缝中的枯黄竹叶,这一举动便如一把利刃,悬在了霍八指的头顶上。
“三……三人。”霍八指垂下目光,打死再不敢去瞧那一双漆黑眼眸。
“另外一个人是谁。”颜少青也不脑他话留三分,不疾不徐的继续问道。
“逍遥山庄,沈碧辛!”霍八指尖声叫道:“我都说了,不要杀我!”
“很好,今日之事,我不想有第三人知晓。”颜少青松开手指,指间枯竹在风里打着旋儿落下。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霍八指脸上褶皱皆挤成一团,将头埋在泥地上。
许久,待到竹林子里只剩下北风刮过树叶的莎莎声响,头顶罩下的惊人威压才渐渐消融不见,霍八指苍然抬目,愣看着白茫茫一片,惊觉自己捡回了一条性命,他活动着有些僵的四肢,稍一提气,除了胸口有些钝痛之外,并无要紧内伤,这才爬起身来,迅速离开。
杜迎风追着颜少青的身影到了漕运码头,却不料眼前一花,桥上的人便突然消失,意识到自己追丢了人,杜迎风先是有些懊恼,接着转念一想,这颜少青,果然是深藏不露。
一边想着颜少青的事情,一边琢磨着怎样解决自己招摇过市引来的‘尾巴’,他又按着原路回到酒仙居,从风三娘手里取了托她准备的东西,再又去街市挑了匹俊健大马,便上了去逍遥山庄的路。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修订):日暮野店表情谊,星夜荒村斗恶妇
第六章:日暮野店表情谊,星夜荒村斗恶妇
逍遥山庄建在信阳,离开封只四五日脚程,骑马坐车则只需两日。
杜迎风刚出了城,便在路上遭到几波江湖人马围堵,花了些功夫解决之后,便扬鞭上路了。
他挥鞭驰骋在浑然一色的天地间,不知不觉间雪越下越大,暮色将至,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一日一夜的奔波使得马匹疲惫不堪,蹄子踩在雪地上也开始打滑,杜迎风勒了缰绳,令得马匹缓速而行,不然在这雪地里摔上一跤,也是极不好受的事情。
行路中,他举目而望,但见周围一派‘日暮苍山远’的萧条、空旷之景。又行了些路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