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州:“连同大同府下辖诸县的药物,也都是仲景堂提供吗?”
杜姑娘:“是啊,仲景堂在大同府其它县城都开设了分堂,本城是总店,药材也比较齐全,一般分堂缺药,会先到这里来进货。”
隋州:“那这里的药材又从哪里进?”
杜姑娘:“两个途径。大宗的从晋商手里买,小宗的则收购临近县城里乡民采集的药材,我爹心善,在价格上比其它药铺给的都要厚上一两成,所以乡民都愿意先将药材送来我们这里。大人,您这是要在京城开药铺么?”
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隋州,似乎对这位大人会对药材生意感兴趣而不解。
隋州道:“京城行情想必与此处不同,只是先问问。”
杜姑娘笑道:“其实也没有多大区别,只是京城那边的药材进货渠道,会比这边多上一些,不过相对来说价格也会贵上一些罢,毕竟是京城,小女子听说那边的宅子,没有一千两上是买不下来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隋州难得笑了一下:“也不一定,要看地段。不过你说错了一点。”
杜姑娘黝黑的眸子瞅着他:“说错了什么?”
隋州:“京城那边的药材,只会比大同便宜。”
杜姑娘啊了一声:“这是为何?”
隋州只说了三个字:“渠道多。”
杜姑娘冰雪聪明,被提点一下就明白了:“正因为渠道多,所以竞争也大?为了突出优势,药材价格反倒不会太贵?”
隋州微露欣赏之意:“不错。”
他原本是那样冷的一个人,居然片刻功夫,就跟杜姑娘相谈甚欢。
这不能不说是缘分
孟存看在眼里,意外之余,心下便生出一个主意。
“说到药材齐全,在大同杜家要是数第二,还没有人敢说第一的!隋大人若是对药材感兴趣,不如让杜姑娘陪您到后头看看如何?”他笑着建议道。
杜姑娘闻言便有些脸红起来,似乎听懂了孟存的意思。
她觑了隋州一眼,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却没有拒绝。
这位杜姑娘闺名瑰儿,今年十七有余,这等年纪原本早该定亲甚至成亲了,偏偏杜瑰儿自小被父亲手把手教导医术长大,见识不同于寻常女子,容貌在大同城内亦是数得上的。
这样的女子,骨子里终究有些傲气,自然不甘心成亲生子,困于内宅,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婚后也不禁止她行医,不禁止她抛头露面,胸襟宽广,愿意包容理解她的志向的男子。
不过这年头这样的人终究是有些难找的,寻常男人谁愿意自己妻子成亲之后还不顾着家里,反倒三天两头往外跑的?
是以杜家很为闺女的亲事犯愁,杜瑰儿自己也觉得她说不定得孤独终老了。
然而此刻见到隋州,杜瑰儿为对方的气度行止暗自动容的同时,在与对方的交谈中,觉得他说不定就是自己一直寻寻觅觅的那个人。
隋州却好像没听懂孟存的弦外之意,闻言也只是面色如常地看向杜瑰儿:“会否耽误杜姑娘的时间?”
杜瑰儿笑了笑:“自然不会,隋大人请。”
二人刚刚起身,就见外头伙计匆匆跑进喊跌打大夫:“刘大夫,您快来给看看,有人手臂脱臼了!”
刘大夫还在给孟存包扎,就道:“你先让人等等,我这儿走不开呢!”
伙计答应一声,正要出去,前头那人却等不及了,直接就走进来:“打扰了,我这疼得实在是受不住,劳烦您先帮我把手给安回去罢!”
“诶诶,您怎么进来了,这不是您能进的!”伙计连忙拦道。
刘大夫黑着脸抬头,想说脱臼根本不算什么事,让他先忍忍,却见到眼前人影一闪,明明还在后堂另外一边的隋州不知何时直接走到那人面前,抬起对方的胳膊,轻轻一接,就将脱臼的关节给安了回去。
“谁伤的?”隋州不复方才的平静,他看着唐泛脸上的巴掌印,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周身黑气浓郁翻滚,愣是让人不敢近前。
“汪直。”疼痛立止,唐泛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
“他为何伤你?”隋州摸上他的脸颊,仔细查看一番。“其它地方可有受伤?”
“没有,回去再说。”唐泛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他将杀气收回去。
因为其他人明显已经被吓住了。
隋州没搭理旁人,只是皱着眉头,看他脸上那红通通的巴掌印,觉得十分碍眼。
“为何不去找我?”
“我怎么知道你去了哪里,自然是先到药铺找个大夫接骨头了。”唐大人有点委屈。
自己被白白打了一巴掌,不趁机走多点路,怎么让更多人知道汪直把他给揍了?
隋州见他的巴掌印看着显眼,其实并没有肿得太厉害,总算收敛起周身的气势,回过头问杜瑰儿:“药铺里可有消肿的药膏?”
北镇抚司原本也有类似效果的药膏,还是大内太医亲手调配,可惜这趟出来的时候庞齐等人只带了内服的药,忘了带上外敷的。
杜瑰儿一愣,反应过来,忙道:“有有,等会儿!”
她匆匆跑到前堂,寻了瓶药膏出来:“这里擦上,过一两个时辰就没痕迹了。”
隋州道了声谢,便打开瓶口,从里头挖出一些,给唐泛抹上。
刘大夫看得一愣一愣,心说大姑娘,您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竟然这么轻易就把咱们铺子的上好药膏送出去了?
唐泛见隋州脸色不好看,也乖乖站在那里没有乱动,任他涂抹完了,才对杜瑰儿笑了笑:“这药挺贵的罢,请问要多少银两,我来还。”
杜瑰儿笑道:“不用不用,方才在路上我伤了他们两位,就当是赔礼了!”
唐泛还想说什么,却见隋州直接对杜瑰儿道:“我们有事先走一步,明日再过来。”
他又看向孟存,让他不必起身:“你先上药,明日再到官驿找庞齐便可。”
孟存只好道:“那二位大人慢走,属下这就不送了。”
眼见两人匆匆出了药铺,身影消失不见,孟存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再扭头一看,不由笑了,敢情失落的还不止自己一个。
虽然目的各不相同,不过瞧着杜瑰儿惘然若失的神情,孟存轻咳一声:“杜姑娘。”
杜瑰儿回头看他。
孟存笑道:“我听说,这位隋大人至今尚未娶妻。”
杜瑰儿双颊很快染上胭脂颜色,她很想回一句“与我何干”,结果等出口的时候,却神使鬼差换成了:“他年纪也不算小了罢,为何会尚未娶妻?”
孟存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听说京城人成亲稍晚,隋大人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因为忙碌而疏忽了终身大事也是有的。”
杜瑰儿好奇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孟存道:“隋大人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还是天子钦封的定安伯。”
杜瑰儿果然被这两个头衔镇住了,迟疑地问:“他还是皇亲国戚?”
孟存解释道:“听说那个爵位是因功受封的。”
杜瑰儿原本就觉得隋州十分神秘,这下子对方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越发飘渺遥远了,原本那点旖旎的小心思也随之被镇压到了心底。
原来他这样厉害。
心中幽幽地冒出这么一句感叹,也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落。
孟存自然不会了解少女心思,还在那头兴致勃勃地介绍:“我先前都打听过了,那位隋大人还是当今太后娘娘那边的亲戚,深受天子倚重,杜姑娘,你若是有意,不如我去帮你再去打听打听?”
正所谓女追男,隔层纱,如今摆明了女方有意,杜家在大同开药铺,分号无数,家底丰厚,杜家姑娘又是才貌双全,样样出挑,如果这桩婚事能成,于双方都是好事,孟存作为媒人,跟隋州的关系自然也就更上一层。
因为生了这样的想法,他才如此积极地撮合。
谁知原本看似对隋州颇有好感的杜大姑娘听了他的话,却反而冷淡下来,交代刘大夫好好帮孟存上药,便转身出去了。
孟存满头雾水地问刘大夫:“我这是打算帮你们家姑娘牵桥引线呢,她莫不是在害羞?”
刘大夫到底是过来人,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兴许是她觉得你方才说的条件太好了,高攀不上呢吧!”
孟存:“……”
却说隋州带着唐泛回到官驿的房间,关上门,将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发现确实没有大碍之后,他这才罢了手,冷着脸询问情况。
唐泛哭笑不得地任他摆弄,一边将来龙去脉说了一下。
“这样一来,虽说我受了点皮肉之苦,不过效果也确实不错,估计明日就会传出汪王二人不和,我去劝和反而被揍的消息了。”
隋州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摩挲了对方被打的那一边脸。
药膏已经渗入皮肤,并没有留下什么黏腻的感觉,略带茧子的手指摸上去,唐泛只觉得有些痒痒的,不由抓下他的手,笑道:“我没事,这笔账且先记下,以后再与他算便是。我都消气了,你也别生气了。”
隋州点点头:“我会找他算账的。”
又道:“晚上不要在官驿吃了,我问了孟存,知道城中有几处不错的饭庄,带你去尝尝。”
唐泛失笑:“莫非你将我当成小孩儿来哄了不成?”
隋州将那药膏拿出来放进箱子里,顺便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我不哄你哄谁去。
“有一家做豌豆面和熏鸡出名的,还有一家擅长做羊杂粉汤,据说他们家每天都有新鲜的烤羊羔肉,你想去哪一家?”
“都去行不行?”唐大人眼睛一亮,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隋州好笑,心道这还说不是小孩儿呢?
后来二人去了那两家饭庄,所有想吃的都尝个遍。
隋州也就罢了,唐泛直接吃了个肚皮滚圆,最后只得一步三挪,慢慢走回去,直到下半夜才睡下,结果连隔天早饭都省了。
唐泛那一巴掌果然不是白挨的。
隔天,他上门说和,反倒被汪直猛揍一顿,连胳膊都脱臼的消息随即传了出去。
人人都知道汪直和王越闹翻了,连带从京城刚来的唐御史也卷入其中,如今汪公公是跋扈更胜以往,摆明不将大同总兵放在眼里,逼得王越不得不跑到云川卫暂逼风头。
没有人怀疑这则传言的真实性,因为汪直和王越吵架,那是郭镗亲眼所见,而唐泛狼狈不堪地从汪家出来,又一路跑到药铺去接胳膊,那更是汪家上下,连同半城百姓都瞧见了。
据说当天晚上汪直打了人之后又碍于情面,不得不派身边的丁容带着厚礼去官驿向唐泛赔礼,却被连人带礼物全部丢出官驿外头,丁容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这一段尤其传得有鼻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上层不和的消息很快传遍大同官场,许多人都在观望着这场矛盾到底会走向何方,私底下也有不少人开始频频与郭镗接触。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消息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王越离开大同时,将全城一半兵力都带去了云川卫,也就是说,如今大同府辖下,唯有大同与怀仁两地兵力最为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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