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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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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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武安侯,又怕陛下追责,所以想出这等左右逢源的馊主意罢了,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别最后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作为“馊主意”的始作俑者,唐泛倒没觉得脸红,事情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但唐泛没想到对方竟能一眼就看出其中关节,难怪这位锦衣卫总旗从一开始就对他冷言冷语,没什么好声气,原来早就将他归入“无能”之列了。

    唐泛涵养绝佳,被对方一通讥讽,神情语调还能温和如常:“事已至此,隋总旗便是再生气,也改变不了事实,如今西厂在一旁虎视眈眈,东厂又跟锦衣卫不对付,刑部与大理寺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有锦衣卫和顺天府,是真正希望案子能够水落石出的,所以,合则百利而无一害。”

    隋州冷冷道:“就算没有顺天府,锦衣卫也照样能够查出真相。”

    眼见他转身就要走,唐泛连忙道:“那隋总旗能否让我看一看郑诚的尸体?”

    潘宾这个顺天府尹,当的实在是不靠谱,当时唐泛跟武安侯要尸体,武安侯不给,潘宾也不敢要,结果现在皇帝中旨一下,郑诚的尸体直接就被锦衣卫给带走了,顺天府晚了一步,连根毛都没摸着。

    隋州脚步一顿,丢下两个冷冰冰的字:“没门!”

    唐泛:“……”

    瞧瞧,锦衣卫的大爷们,就是这么拽!

    再对比自己那个师兄兼上司,唐泛实在是无语凝噎。

    都是出来混的,怎么待遇差别就这么大呢?

    ………………

    北京乃天下之都,但凡有点见识,有点条件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京城挤,即便是当官,许多人也宁愿当七品的京官,而不愿意当六品的地方官。天子居所,皇城所在,单单是这八个字,就有着无穷的魅力。

    然而好处还不仅是这么多,对饕客而言,住在京城就意味着可以吃遍天下美食,江南的精致,北方的豪迈,一众风味尽收眼底。

    就如现在,仙客楼里,一名食客瞅着自己筷子上夹的水晶肚,惆怅叹气道:“只怕我离开京城后,就再难吃到如此美味了!”

    坐在他对面的人道:“子明兄正当壮年,何必发此慨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三年之后,京城再见,子明兄定能金榜题名。”

    汲敏摇摇头:“三年又三年,人生短短数十载光阴,能有几个三年?润青啊,老实说,我可真是羡慕你,少年得意,如今二十出头,就已经是从六品京官,莫说比起我这等落榜失意之人,就是比起那些同科,你也是佼佼者啊!”

    官职好不好,官位高不高,对于唐泛来说,只在于能为国家百姓做的事情是不是更多,但这种话当着汲敏的面说出来,却未免有风凉话的嫌疑,所以唐泛并不接茬,只给他倒酒:“子明兄此番回去,山高水远,只怕还要等到三年之后才能相见,这顿饭就当是我为你送行,望你莫要嫌弃!”

    三年前,唐泛与汲敏一并进京赶考,因性情相投而结为好友,汲敏才情不俗,当时也是登科热门人选,没想到却名落孙山,出人意料。汲敏心有不甘,三年之后,今年又逢科举,他自然要卷土重来,谁知道两个月前放榜,新科进士中又无汲敏名单,这下打击不小,所以仙客楼里,他才会如此失态。

    带着七分醉意,汲敏抬起头,只见灯影之下,烛光摇曳,映得唐泛面容如罩珠玉之辉,笔墨难描,他不由得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唐泛的手:“润青啊,自我落榜之后,那些原先上了榜又与我交好的人,莫不对我退避三舍,唯独你还肯对我温言安慰,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份情谊,我汲子明永生难忘!”

    唐泛:“子明兄,你冤枉于乔兄和济之兄他们了,他们曾邀请过你赴宴,你没有去,他们担心你误会,所以才会不再叫你。”

    汲敏挥挥手:“润青,你就不必给他们说好话了,我明白,我心里都明白,我已年过而立,就已赴京三次,却一次未中,想我汲子明少小读书也算乡中有名,没想到现在却落得如此田地,家中老母殷殷期待,让我如何有脸面回去,如何……”

    话未说完,他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唐泛喊来酒楼伙计,将汲敏扶到二楼厢房安歇,汲敏明日就要启程返乡,两人本是说好今晚抵足而眠,秉烛夜谈,现在汲敏醉倒,当然就没法再聊天了。

    安置好汲敏,唐泛又了无睡意,就走出酒楼,沿着街道慢慢散起步来。

    此时天色已晚,虽还不到夜禁时分,不过路上行人已经稀少得很了,白日里路人如织的京城,如今倒显露出几分黑夜的寂寥,一些胡同里的妓馆酒楼彻夜未休,倒是方便了像郑诚那样喜爱游乐的纨绔子弟,但寻常百姓人家,大都已经熄灯睡觉了。

    附近几条胡同深处灯笼摇曳,隐隐传来娇声笑语,声音入耳,唐泛没有露出什么旖旎暧昧的神情,反倒想起了武安侯府那桩案子。

    原本那桩案子虽然有些曲折,但在唐泛看来,想要破案却并不太难,谁知道潘大人太过怕事,平白耽误了不少时间工夫,现在尸体被锦衣卫带走不说,说不定都开始腐烂了,这边药丸一事又找不到林朝东,虽说唐泛已经遣了顺天府的差役前往河南卫辉府,不过他隐隐有种预感,十有八、九应该是找不到人的。

    这其中一波三折,实在令人无语,什么案子一旦牵扯上权贵,立马就复杂起来。

    他抿了抿唇,抛开混乱的心绪,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抄了近路,这里也是自己白天常走的路,但此时四下寂静无声,灯火全无,连月光也被云层重重遮掩起来,一片漆黑,脚下却有些崎岖不平。

    所幸远处隐隐透着几许微亮,想是还有人家晚睡的,未曾熄灯,不至于让人觉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堕入无边黑暗世界。

    虽然远处有微弱光亮,但近处仍然很难认路,尤其是周遭冷冷清清,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反倒衬得远远传来的狗吠之声是那样的不真实。

    唐泛冷不防踢到一块石头,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旁边的矮墙稳住身形,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脚下,脖颈处却忽然传来一股幽幽冷意,就像有人对着他吹气!

    皮肤上霎时泛出点点疙瘩,他打了个激灵,扭头去看,却见一道白影朝自己扑了过来!

    唐泛完全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就被那道白影被压在砖墙上。

    下一刻,他的脖子被紧紧扼住!

 第7章

    人的预感玄之又玄,笔墨难描,就在刚刚,唐泛还觉得浑身不自在,结果马上验证了他的预感,危险即刻来临,而且从脖子上的力道来看,对方这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睁大了眼睛,只见眼前白蒙蒙一片身影,虽然近在咫尺,却连对方长什么样都看不到,因为那张脸上还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

    随着脖子上传来剧痛,耳边也响起如泣如诉,幽幽怨怨的声音,断断续续,好似有人在叫魂,却模糊不清,隐约只能听出“冤魂”、“神狐”一类的话。

    唐泛自小读圣贤书,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此情此景,只能让他在心头浮现出四个字:装、神、弄、鬼!

    不管对方真鬼还是假鬼,他有备而来,力大无穷,唐泛却是突然遇袭,猝不及防,很快就被卡得呼吸不能。

    短短几息之间,挣扎无果,反而有翻白眼昏迷过去的趋势了。

    就在这时,刀剑出鞘之声破空而来!

    唐泛脖颈上的压力随之一轻,他一手扶墙,一手抚上刚才被勒住的伤处,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那头的白影飘飘忽忽,却直接跟一道黑影子打了起来。

    有人抓住唐泛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

    “唐大人嘴皮子利索得很,何以身手却这般不堪?”

    唐泛抬眼仔细一看,哟,还是熟人!

    可不正是前两日在回春堂见过面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隋州。

    隋州的语气就像他的人,冷冰冰没什么感情,但唐泛还是可以从这句冰冷的话里听出一丝嘲讽,不由苦笑。

    隋州跟他之所以不对付,倒不全因为这次武安侯府的事情。

    锦衣卫对顺天府向来看不大顺眼,这段历史还得追溯到锦衣卫的职能上去。

    总之恩怨由来已久,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当下唐泛咳了好几声,也没空跟他辩驳,嘶哑着声音问:“他是何人,为何袭击于我?隋大人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隋州冷声道:“不过是‘妖狐案’余孽,装神弄鬼之辈罢了。”

    说话之间,那个白衣人已经被隋州手下的一个锦衣卫擒住,连带脸上那个白色的面具也被抄下,露出下面一张平凡无奇又神色慌乱的脸。

    有了灯笼照明,唐泛注意到那个白色面具上,眉心位置画着一朵浅浅的莲花。

    “白莲教?”他愣了一下,结合隋州刚才说的话,很快就反应过来,“难不成两年前的‘妖狐案’,竟跟白莲教有关?”

    隋州:“唐大人也见过白莲教的徽纹?”

    唐泛:“是,我少年游学时曾路过秦州,正好遇到那里的官府抓获一个白莲教徒,他身上的徽纹,正与这个面具上的相仿。不过这白莲教徒为何会袭击我?”

    隋州没有说话,倒是他旁边提着灯笼的那名锦衣卫道:“自‘妖狐案’后,妖道李子龙余孽四处作祟,近来四处找读书人下手,企图以谶言造谣作乱,步那李子龙的后尘,上个月有一个落榜举子正是醉酒之后走了夜路,被这伙人弄得差点没了小命,兴许是唐大人没穿官服,是以成为他们下手的对象,以后这么晚还是不要出来了。”

    唐泛朝他笑了笑:“多谢告知……咳咳咳!”

    他被掐住喉咙的时间虽然短,但因为对方用力过度,现在喉咙正火辣辣地疼,说话也困难得很。

    隋州见他无事,招呼手下将那个白莲教徒带上,转身便要走。

    唐泛不顾喉咙疼痛,连忙叫住他:“隋总旗留步!”

    隋州冷冷回顾:“唐大人不去养伤,还有何事?”

    唐泛:“武安侯府命案,合则双利,还请隋总旗再考虑一下!”

    隋州不为所动:“利在何处?”

    唐泛咳了一声:“北镇抚司有郑诚尸身,而我则知道郑诚死前所服的那些药丸,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隋州终于转过身。

    唐泛哑声道:“药丸里头所配的药物,确实与富阳春这张方子有所出入,我已找到高人,将药丸所配药材还原出来,这里头大有蹊跷,如果隋总旗有意合作,我愿如实相告。”

    隋州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道:“明日我去找你。”

    眼看合作有望,唐泛终于松了口气:“明日我休沐,你到我家来罢,城北定府大街柳叶胡同里的第一家。”

    隋州略一点头,转身便走,当真是惜字如金,半句废话也不肯多说。

    看着几人隐入黑暗中的背影,唐泛摇摇头,摸着喉咙,苦笑着想:也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说话?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担忧,翌日起来,唐泛的喉咙疼得比昨日还厉害,对着铜镜照一照,似乎还能瞧见脖子上的青紫掐痕,一按就疼得很。

    因为约了隋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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