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手中鱼竿一沉,原本静止下垂的棉线,被猛然扯成绷直的斜线,竿身也随之被拉成一张弯弓,清灵灵的水面下,隐见一条一尺来长的大鱼,闪电般左奔右突。
林渺瞬间紧张起来,忙不迭地起身去拉竿。奈何那鱼挣扎得厉害,反抗力量颇大,林渺估计不足,这一下不但没将鱼拉起来,後背反而因为手臂骤然发力而传来痛感。
颜玉函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当下心急火燎扔了鱼竿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渺渺放松些,别那麽用力拉!」
林渺却充耳不闻,实际上也没有多馀的心思注意颜玉函说了些什麽,只是一味咬紧牙关用力收竿。好不容易有鱼上钩,怎能轻易放过!
好在颜玉函眨眼工夫已经冲到林渺身後,一把握住他手中鱼竿,用自身力道稳稳控制住,同时不容置疑道:「撤力,我来拉。」
此时的林渺,整个人都被颜玉函用双臂圈在怀中,周身被清爽淡雅的男性气息所包围,清晰地感受到身後人胸膛的宽阔坚实,与臂膀的强劲有力,又有温热的吐息直直喷洒在耳际。他没来由一阵战栗般的晕眩,身体刹那间变得僵硬,手上却失了力道,连鱼竿都握不住,只感觉到自己心跳异乎寻常的激烈与紊乱。
以颜玉函的力气,自然无须与大鱼多做纠缠,手上微一运力,一条大鱼就带著淋漓水花被扯上了岸,然後「啪」的一声落在了草丛中。
颜玉函并未察觉到林渺的异样,很快将他放开,兴高采烈地拉著线,将那条一尺来长、两三斤重的鳜鱼提了起来,眉飞色舞地笑赞:「渺渺,你真厉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一条鱼可抵得上我刚才钓的十条鱼啊!」
林渺脸上发热、心跳不稳,先前大鱼上钩的喜悦,已被冲得乱七八糟无处可寻,只扯动嘴角勉强应道:「是吗,还好吧……」
颜玉函眸光一凝,把鱼扔回地上,看著林渺的脸不无担忧道:「渺渺,你脸好红,不舒服吗?是不是刚才收竿扯痛了伤口?」
林渺慌忙摇头否定,「没有,只是太阳晒得久了些。」
「不会是发烧了吧?」颜玉函不放心地又问,正待伸手去摸林渺额头,远处忽然传来杨小灰的大叫。
「渺渺哥,颜大哥,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害我好找!」
林渺赶紧闪身避开颜玉函,一边迎向杨小灰一边责怪道:「小灰,你还敢说,一大早跑哪里去了?害我担心半天。」
杨小灰一路小跑过来,抹了把头上的汗水,理直气壮道:「我进城弄吃的去了啊,颜大哥早上吩咐的,他没跟你说吗?」
林渺绷著脸连连反问:「你怎麽弄?他说什麽你就听什麽吗?你就不怕他把你给卖了?」
杨小灰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颜大哥好厉害的,我又不值钱,他才不会卖我。是吧,颜大哥?」说著一脸崇拜地朝颜玉函看过来。
颜玉函含笑点头,「当然。」
当然个鬼!林渺看不过杨小灰对颜玉函的巴结狗腿样,气咻咻一个栗爆敲在他头上。
杨小灰摸著被敲痛的脑袋,龇牙咧嘴不无委屈道:「渺渺哥,你为什麽打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不信你问颜大哥。」
颜大哥颜大哥,他给了你多少好处就把你收买了?你个吃里扒外、胳膊往外拐的叛徒!林渺更为光火,伸手去抓杨小灰要教训一顿。
杨小灰见势不妙,急忙抱著头往颜玉函身後躲,嘴里大叫:「颜大哥救我!」
颜玉函伸手拦住林渺,没什麽诚意地劝道:「好了好了,跟这小鬼生什麽气,都是自家人,分什麽彼此内外。」
一听这话林渺更是恼怒,「谁跟你一家人了?再说混话连你一块儿打!」说著握紧拳头在颜玉函眼前晃了晃。
颜玉函一下子伸手握住了那只没什麽威胁力的拳头,笑著哄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手下留情。」
林渺心中一跳,想要抽回手,对方却不放,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
正大呼小叫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又有一人跑了过来,满头大汗道:「主子,原来您在这里,急煞老奴了!」
颜玉函总算松了手,转身面朝头戴斗笠一身短打、装束与普通农夫一般无二的潘忠道:「急什麽,天又没塌。」
潘忠摘下斗笠苦笑道:「天是没塌,但如果主子您不回去,那只怕也差不多了。」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朝林渺看了过来,他斟酌著行了个礼,不无谄媚道:「林公子好。」
林渺眼角一抽,胡乱点个头算是还礼。
颜玉函漫不经心道:「什麽事大不了的,你没把什麽不相干的人带来吧?」
潘忠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老奴见了您的牌子,就知道您要低调保密,所以就一个人赶了车运了东西来,保证路上没人盯梢。只是——」
潘忠欲言又止,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林渺。
林渺面无表情地对杨小灰道:「你这几天都没练功对不对?现在给我回去蹲一个时辰马步去,否则今天不许吃饭。」说罢当先朝木屋行去。
杨小灰惨叫一声,一边跟上前一边苦苦哀求,「渺渺哥,我已经两天没吃什麽东西了,早上又进城跑了一趟,现在饿得小手指都抬不起来,你今天就行行好,别让我蹲马步了好不好……」
「再罗嗦,就加一个时辰!」
「呜呜,渺渺哥……」
见一大一小走得远了,颜玉函才懒洋洋道:「有什麽事说吧。」嘴上说著话,视线却还飘飘忽忽地投向远处。
潘忠咽了口唾沫,毕恭毕敬道:「主子,宫里一早就来了人,传话说娘娘许久没见想你了,让你尽快入宫一趟。」
颜玉函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原来都是一个月一见的,这回见了还不到十天,怎麽又要我入宫了?难道,昨晚的事情传了出去?」
潘忠立即撇清自己道:「主子,老奴可是遵照您的吩咐,半个字都没透露出去的。」
看看颜玉函脸色,潘忠又小心翼翼道:「主子,老奴以为,昨晚的事情被娘娘知道了也好,可以震慑一下那位威武将军,让他知道厉害,省得他以为咱们好欺负,再上门来耀武扬威。」
颜玉函大摇其头,「非也。昨晚之事真相如何,侯爷我和李如山那老匹夫彼此心知肚明,他的确是顾忌著我姐才鸣金收兵,不敢妄动,但咱们也不好咄咄逼人,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一则可能会暴露林渺惹来更多麻烦,二则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李如山这头凶残成性的恶狼。
「李如山丧心病狂,妄想抢夺我姐夫的皇位本就该死,如今还伤了我的人,那更是非死不可,但眼下还不是除掉他的最佳时机,否则会打草惊蛇。等著瞧好了,这老匹夫是秋後的蚂蚱,蹦躂不了几天了。」
见颜玉函成竹在胸的模样,潘忠好奇心顿起,忍不住问道:「主子,此话怎讲?」
李如山手握重兵、圣眷正隆,据传不日即将领兵十万开赴北疆,代天子巡检边塞,并向北狄诸部落施恩招抚,以展天朝大国煌煌国威。这可是风光无限、百官豔羡的绝顶美差,回来後必定还会加官进爵、厚封重赏,无论怎麽看,李如山都是红中发紫,前途辉煌,何来秋後蚂蚱一说?
颜玉函摸了摸颔下并不存在的胡须,高深莫测道:「不可说,自己领悟去吧。」
潘忠参悟不透,只能不遗馀力地大拍马屁,「主子,您真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睿智过人啊,老奴佩服!」
颜玉函笑骂道:「行了行了,老是这些辞,我的耳朵都听出茧了,也不换些新鲜的。」
「主子您多包涵,老奴辞穷了,想不出什麽新鲜的,反正主子您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就是了。」
潘忠腆著老脸送上最後一记马屁,心中默默道:主子,老奴赞美了您十几年,您不是一直都挺受用的吗,怎麽今日倒抱怨不够新鲜了。只怕您是想听那位林公子的赞美而不得,所以才把怨气转移到老奴身上了吧?
颜玉函自然听不到自己被多年忠仆暗中腹诽,对他的终极马屁也懒得理会,略加思索後道:「眼下侯爷我还不能回去,等下我修书一封,你带回去送进宫里,皇后娘娘见了应该不会再催了。」
潘忠点头应下。
颜玉函又摩拳擦掌吩咐道:「把这鱼洗剖乾净了在厨房里伺候著,侯爷我今日要亲自下厨。」
潘忠一听就口水泛滥,连忙应著,再乐颠颠地去收拾东西,心中又感叹道:看来今日要沾林公子的光大饱口福了。林公子啊林公子,看来您才是世上最厉害的那个人啊!
颜玉函先去厨房後面的菜地里扯了一把芹菜,绕到前面後,就见杨小灰一头大汗、两腿颤颤地在门外蹲马步,林渺则手持竹鞭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若看到杨小灰哪个动作不合标准了,随手就是一鞭子敲了过去。
杨小灰有苦不敢言,只能咬牙强撑,见颜玉函过来,急忙递了个可怜兮兮的求援目光。
与此同时,林渺也冷冰冰一眼瞥了过来。
颜玉函先向林渺报之以无懈可击的灿烂微笑,再向杨小灰无奈地挑挑眉,表示爱莫能助、自求多福,然後和潘忠一起进了厨房。
不大的厨房里,各类物什已经满满当当堆成了一座小山,几乎没剩多少下脚之地,有米面油粮、有肉菜瓜果、有参茸虫草、有棋盘茶叶,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两罈酒。
潘忠适时补充道:「老奴还带了几件换洗衣物来,放在正屋里了,想著主子您或许用得上。」
颜玉函点头,拿起一罈酒拍开一点泥封轻嗅一下,赞道:「十年的海棠醉,很好。老潘,今天的差事办得不错,想得挺周到。」
潘忠眉花眼笑著谦虚道:「主子过奖了,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颜玉函伸手随意指点江山,「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全部洗净切好备用。」
「是!」潘忠应了一声,立即开始行动起来。
屋外的杨小灰蹲了半个时辰马步後,厨房里开始传来嫋嫋香气,馋得杨小灰腹鸣如鼓、口水滴答,一个劲地转头朝厨房频频张望。
林渺也忍不住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只是眉不稍动,目不稍斜,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竹鞭挥出去依旧快准狠。
好不容易捱满了一个时辰,杨小灰马上四脚朝天,瘫在地上作挺尸状。
这时,潘忠从厨房出来唤道:「林公子,杨小哥,开饭了!」
杨小灰立即「嗷」的一声死而复生,一个打挺从地上蹦起来,再如离弦之箭般冲进厨房。紧接著,厨房里就传来喜出望外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啊——这麽多好吃的,颜大哥你太厉害了!」
林渺皱眉掏了掏耳朵,又揉了揉鼻子,然後起身镇定自若地走向厨房。毕竟受伤以来,一直汤汤水水的到现在也是饿得狠了,更何况这里是他的家,颜玉函在他的厨房生火做饭,他这个做主人的去吃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进了厨房,林渺才知道杨小灰先前那一嗓子,嚷得并不算太夸张。
不算小的一张四方桌上杯盘碗盏摆得满满当当,主食两道,一为白米饭,一为鱼片粥;菜有六味,红红绿绿、清爽鲜亮煞是好看,其中三道菜主料没吃过,叫不出名字,另外三道倒是一目了然,极好辨认,包括一道白切鸡,一道鲜笋炒肉片,一道清蒸鳜鱼。此外,还有一个鲫鱼汤。
无论认得还是不认得,这六菜一汤都有一个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