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你!”
“不想要,就杀了我。”
白零用匕首压着青子的脖子,却箍不紧青子的手,任由青子挣脱了右手,从腰后缓缓拔剑出鞘,架在了白零脖子上。
“杀!你杀了我,或者我们同归于尽!”白零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认真。
青子与白零无声僵持许久,最终也没有放下剑,只笑着道:“我选择杀你。”
白零的眼睛失神了一瞬,而就在这一瞬,青子的剑不带迟疑地扬起。白零本能地后仰,险险与剑锋擦过,在脖子上留了一串血珠。
“爱这种感情太重,我担不起。”青子站起身,无视白零的匕首,漠然将剑架回白零的脖子,“我不能死,因为我担了一种重量仅次于爱的感情。在这种感情消失之前,我不会让自己就这么死。而你,也不会杀我不是?”
白零沉默地望了青子许久,收起匕首,退一步避开青子的剑,提起酒壶,一饮而尽
,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那之后,依然是默契的心照不宣。
沉默的是言语,不沉默的是青子的剑。
剑轻飘飘地刺,刺穿了螣蛇的心脏,杀死了压在青子心头的沉重感情。
第三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是白零。
白零没有立马通知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人,而是看着第一个人的尸体,平淡地问第二个人:“为何?”
“因为这个人让我痛苦挣扎,我恨这个人。”
“所以十六爷死之后的那几天你在痛苦挣扎,然后选择了恨和杀?难道这便是对的选择?”
青子用手指触着剑上未凉透的鲜血,轻轻闭上眼:“不,这是错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是对的……每个人的出生都是错!每个人与每个人的相遇都是错!每个人与每个人说的每句话都是错!每个人与每个人说的每句话产生的每个想法都是错!这一切都是错,我的对错观也是错,什么都是错!错!错!错!错!”
“可你不后悔。”
“不后悔。”
“你杀了螣蛇,你也逃不掉。”
“我不逃。”
“那我陪你。”
“好。”
在那之后,螣蛇的势力因群龙无首渐渐湮灭了。
后来的人说起螣蛇被刺杀的事时,都只含糊不清地说不知是谁下的刀,只知当时螣蛇的房里燃起了大火,火被扑灭时地上不知多少烧焦的躯体。
有的人被辨认出来证明死亡,有的人直接宣告失踪。
再无谁知道青子和白零的下落。
除了咸阳桥边的那棵梅树。
一轮冬月从长安城的墙头爬了上来。
一树雪白的梅花,在月光里纷纷扬扬落下。
隐约地,还能在花香之间闻见尚未消散的酒香。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觉得解释是必要的!所以我又来了。这章里面用了少量黑话,都是我考虑过能一眼看懂的才用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其实这章我最想写的只是最前一百字和最后一百字……总觉得中间一堆字都白写了。虽然我心里咆哮着好想BE好想BE让这两人赶紧去死,但考虑到下章结局全章皆虐我还是忍住了,写了个开放式结尾。关于白发,别说我没科学依据,这是白化病懂么懂么……另,咸阳桥在长安城的西边。
☆、第七世·迟来春雪
【迟来春雪】归来之时,花落满地雪满天。
长安城南启夏门,青砖一墙看路人。
“长安,好久不见。”
宇青尘忘了这是第几次来长安,只记得上次走的时候说过一句相似的话。
路过守门官兵漠然的眼神,用破旧的布靴踏过更加破旧的青石路。
进门右转便是通济坊。
通济坊住着的人轮流转了许多年,如今的人宇青尘已经一个也不认得。
从通济坊穿过去是曲池坊,再过去就是曲江池芙蓉园。
今日恰是三月三,上巳佳节。曲江池边男男女女络绎不绝,甚是热闹。
宇青尘记得那一年也是上巳节,他在这池边遇到了一位姓苏的姑娘。
不禁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今日来长安,倒是不知是否会再看见她,但即便相见,也只会摆出一张冷脸将他赶走吧。
那年一个卜卦的小摊上,苏姑娘一脸紧张地看着道士,道士则神秘兮兮地说着些什么。
那年的宇青尘很天真地走上去,讪笑那道士将二动爻解反了未来过去。
如今,已记不起那卦是什么卦了。记得的只有苏姑娘惊讶的表情,以及请宇青尘为她卜算姻缘的可怜神态。
苏姑娘有一个叫令纸白的心上人。
“姑娘若是真心喜欢,何必管什么姻不姻缘不缘的,只管去追不就得了?道说无为,可姑娘若真无为,令公子又如何能得知姑娘的心意?”
“我……我……那,可否请公子代为告知……”苏姑娘侧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宇青尘。
怀揣着姑娘的心意,宇青尘离开曲江池,走向那位令公子的住处。
今日之宇青尘,走的是与那时一样的路,心中的是与那时相似的心情,只是怀中少揣了一份心意。
北行,直走,路过许多坊,便到了东市。
记得离开长安之前,令纸白曾说东市某街有个孟大婶,做的红豆糕非常好吃。只是那时虽记下了,却一直没有去寻那孟大婶。
不知今日,那孟大婶还在不在。
在一街一巷中横竖穿梭,总算找到了那条街。从街南走到街北,又从街北走回街南,莫说孟大婶,连个卖红豆糕的都没有。
想必,那孟大婶已经不在这里了吧。
走了许久也饿了,便随意找了家店坐下。
吃着店里的红豆粥,虽不是孟大婶的红豆糕,也算和红豆沾了个边,了却这一桩心愿。
恰在这时,店里走进了一个穿着青灰色袍子的老道,老道见了宇青尘,傻愣了半晌,
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青……咳,青尘道兄?”
“莫叫道兄。我可从未出过家。”宇青尘笑道。
“反正我不信!道兄可是我见过最接近道的人,说什么我也不相信道兄是俗家人。”
“正所谓生而不有。道生万物,可没有逼着天地万物都去出家。”
老道不再与宇青尘争论,叫了饭菜在宇青尘旁边坐下,叙起了旧。
“当年曲江池畔一句‘阳主过去,阴主未来’,到现在倒是有许多年了。”老道打量着宇青尘那变了不少的面容,轻声道。
宇青尘也打量着老道那同样变了许多的面容,叹道:“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咯。”
“哈哈,长安见不到,等哪日咱俩都飞升了,天上见去。咳,咳咳……”
“最近你身体不好?”
“岁月磨人呐……”
三言两语间,宇青尘一碗红豆粥见了底。与老道别过,从后门走出了小店。
出店刚走了十来步,便听见一声远远的吆喝。
“孟氏红豆糕!百年老字号!”
宇青尘向着那边望了一眼,没见着想象中的大婶,只看见一个年轻的小伙。
释然一笑,没有去买红豆糕,只无言与小伙擦肩,走向东市西边的平康坊。
平康坊南门之东有个菩提寺。
那年的令纸白就客居在菩提寺中,一边替寺中僧人抄经赚些书墨钱,一边挑灯苦学。
宇青尘走进寺中,已没有僧人还能认出他了。
当年时常来访的小书生,也只是佛陀门前的过客而已。
有位老僧看出宇青尘并非是来烧香拜佛,便上前问:“施主可是来寻人的?”
如今,宇青尘的回答是:“我来寻物。”
“所寻何物?”
“很久以前……我将一把伞忘在了贵寺,不知现在可还在?”
“怎样一把伞?”
“白色的伞面……现在大概已经旧成黄色的了,伞上画着一枝红梅,题了两句诗。若找不到,便算了。”
老僧想了许久,似忽然回忆起什么,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宇青尘:“施主可是姓……宇?”
“正是。”
“跟贫僧来吧。”老僧转了个身,向着角落一间古旧的屋子走去。
尽管一直有人打扫,但那股旧味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弥漫在屋子里,就如老僧斑白的须眉。
老僧翻找了好几个杂物柜,终于找到一个看不出本色的布包。
打开布包,露出一把被桐油粘得几乎打不开的伞。
宇青尘
拿过伞,小心翼翼地掰着已经脆了的伞骨,将伞面一点一点分开。
依稀辨得伞上题诗:冷艳由雪衬,寒香任风提。
被桐油弄得斑驳的伞面如扬起的一个世界的雪华,多处的残破仿佛在诉说着经年的风雨。
宇青尘微微一笑:“正是此伞。”
老僧念了一句佛偈,悠悠道:“师兄圆寂前曾说,有人托付了他一件事他还未做到,便将这事转托给了我。师兄说,若哪日有一位姓宇的施主来寻这伞,代一位姓令的施主传一句话。”
宇青尘身子僵了一僵,看着老僧犹豫了许久,还是耐不住先问了:“是……什么话?”
“阿弥陀佛……当时师兄忘了告诉贫僧是句什么话。”
宇青尘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或者别的什么。
“实在对不住施主。”
“无妨。”宇青尘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与老僧告别后离去。
老僧看着宇青尘持着破伞的背影,忽然唤道:“施主留步!贫僧有一事不解。”
宇青尘转过头。
“我看你呀,有几分佛相。”当年的令纸白看着宇青尘的背影说了这样一句话。
“佛本无相,何谓佛相?”宇青尘说罢,忽又想到这家伙抄了这么多佛经自然不是白抄的,“你想说什么?”
令纸白哎了一声,似是被看穿了:“我在想,佛既然无相,又怎知何为‘相’?我看不懂你,正如不懂佛相。”
“放着慢慢想吧。”宇青尘没有让老僧问出不解,留下这样一句便走了。
走了许久,宇青尘似又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
菩提寺已远到看不见。
“青尘哟青尘,我有点想明白了。不是所有悟了佛意的生灵都必须成佛。正如佛可以无相却知相,自然也有人可以有相却知无相。”令纸白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随你怎么认为。”轻轻念着这句话,宇青尘继续在长安的街道上独自行走。
说到底,那个叫宇青尘的人只是个行走在尘世间的痴人罢了。
因为太痴,所以只是起了念头,便趁着年少轻狂如飞蛾扑火般只求一场轰轰烈烈,然后化作焦黑的灰烬。
天色在宇青尘的步伐中渐暗,带了些许的阴沉。
记得那天,从早到晚的时间里,和令纸白一起走遍了长安城每个在他们眼中算得上景的地方。
那时种下的种子已长成参天大树,城墙角的到此一游已被尘土和青苔覆盖,脑海中清晰的语句也只剩下断句残篇。
“早点睡觉,熬夜不好……
”
“若有来世……偏偏我是一个不信来世的人。”
“我以为和青尘你……”
“到时候我们都成一堆白骨了,青尘你想用什么插……”
“那句话我不会说,青尘你明白就好。”
“咳,我会尽量活久一点,不让你一个人留在世上……”
“青尘……你……”
“那句话,如果我再不说,以后怕是再也……”
“不要走,青尘……不要走。”
不觉已走出了城门,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