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被他的气焰所震慑。
也许,从那时起就该知道,他是注定的九五之尊,万人之上,少年注定要被他深深吸引,而他却注定的是高处不胜寒。
却叫人,甘于为他,牺牲一切。
“后来怎样?”魏康顿了顿,没再说话,只是凝望着这一方水潭,眼眸深深,我抿抿唇,还是问道。
“自那之后,古扬便常常到魏府中来,老爷不管古扬官高他多少,硬是赌气将他关在门外,古扬也不多做什么,就在门外等着,常常一等就是一整天,也不瞧瞧外边人怎么看着他。”
“那时候的风还有些寒人,他就这么挺着……就是将军,也是人,会冷的。”
——少年终于忍不住,将侧门打开一条缝,对着将军招着手。将军高扬着下巴,道,“本将要进去,便是堂堂正正地叫他把本将请进去。”
(三十一)
少年急了,“你连门都进不了吹什么大话?空站在外边傲,有什么实际点儿的用途么?”
将军一愣,旋即一笑。
少年不知他为何笑,“快进来。”
古扬皱着眉头进来了。
——少年不知,古扬进来一半是因为这个少年,古扬一半的成就因为这个少年,半生心血也全倾注在了这个少年身上。
可是,终究,从不曾全心全意地付出过。
“后来,他依旧常常来魏府,就在门口守着,我一直都让他进来,久而久之,他干脆不守正门了,每次就在侧门外边等着,他一敲门,我就放他进来。”
将军不知道,每一天少年都在门口守着,怀着满心的忐忑,为等那一阵极浅、极低的“咚咚”敲门声绷紧了神经。
“我和他躲在梅花轩。”魏康道。
梅花轩……
“你去过的吧。”魏康看着我,笑道。
没错,是去过的,那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一幕斜阳两堪伤,三四行杨柳,五六纸文章,抬眼望七星照八方,唯不见,十分别情,九重天上”,我还当是哪位佳人之作。
没想到,那小小的一座梅花轩,里面塞满了关于那个“他”的,太重了,重得人前风光的魏大将军不堪重负,只能将它们锁在一片似血红梅中。
“后来和他混熟了,他教我用耍刀弄剑,我不务正业,用他送我的刀刻些小东西,丑得要命,还当做宝贝送给他。”
魏康似乎是想起了当时情景,低低地笑着,却再笑不出当年神采飞扬的模样。
许久……
“不说了……”魏康平静了会儿,“我弱冠那一年,老爷大去,我便成了家主。我倾尽全家之力助古扬,也不负所望,古扬成功了。”
说完,魏康垂着头,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又想起在梅花轩看到的满目波涛般翻滚的灵幡,不知那“魂兮归来”二字是为谁写下的。
“只可惜他现在坐的位置太高太冷了,除了他没人能登得上去。”
高处不胜寒。
“好了,不说这个了。”魏康一抬头,又换上我常见到的一脸淡定悠然,“你可知现在久国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这叫我如何猜得出来,“总之不是我就是了。”
魏康失笑,“来自西域。”
西域?天原国不是早被灭了么?
“这个天下很大,绝不止中原连同八方国家这么一点儿。天原国的祖先正是来源于更为遥远的地方。我们称那个地方为……穆兰。”
“穆兰古国是是世人的初诞之处,起初世上本只有穆兰一国,后,穆兰遭遇大灾,四分五裂,一部分到了西方,一部分到了中原。”
“那便是天原同中原?”我道。
魏康笑,“远不止。”
“天原虽处于中原西方,却也是来到中原的那批人之一。要说同穆兰的交集,一直保持者各类传说的天原倒比中原要深得多。再说中原同天原的交集,传承数百载的照国也比初来乍到的久国深得多。”
我挑眉,他说的这些我从不曾听过。
“你是照国之后,就没人跟你说过么?”魏康依旧笑着,“古扬早便想拿下中原,除了坐拥天下,你可想过他是否有其他目的?古扬这时已是中原之主,他却从没消停过,也不瞒你,这几年,他不停地在中原境内翻寻照顾的遗迹,还有从前照国国都银州,他派了无数人在那儿不断搜寻,即便一直一无所获,他仍然坚持。”
“还有当初,我带你去银州,其实也不过是想通过你看看是否真的有什么异样,只可惜你似乎也被闷在鼓里,只顾着看世寻河缅怀过去,没提供什么有用的。”
“要说你当初以照国名义造反,在古扬严重,本不足虑,他却命我亲自前往,不正是为了追寻前照国的一丝踪迹?远古的很多东西是当今无法解释的,很多很多事,只有它承认的血脉可以做到。即便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是照国子孙,正正当当传下来的的,是穆兰古国承认的血脉。”
这……
“这么做的不止古扬他一个,你再想想。”魏康看我的表情,满意一笑。
的确不止,还有……牡丹。
他救我的条件是要我帮他一个“小忙”,若要按魏康这种说法,倒的确是只有我一个人可以。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何?”我问。
“帮助我们。我们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魏康答得飞快。
【叁】泥足深陷
(三十二)
【壹】
在将军府住了许久。
魏康说他不需要我与阿邙多做什么,一切由他同古扬安排,等时机一到,自然需要我们出面。我愿意知道的那些事儿也都知道了,乐得悠闲。于是,魏康成天在府内府外忙上忙下,我同样不多加理会。
阿邙依旧不怎么说话。
有次我问他,怎么他就跟了魏康古扬这一边,牡丹那儿也不见得就没有诚意;在我被牡丹带走的这段时间里,他同魏康究竟做了些什么,达成一致,将我从牡丹手上带回;关于魏康的,他究竟知道多少。
阿邙不答,突然伸手抚摸我的阿胶。我一愣,怔怔地瞧着他,他的眼睛静得如同一泓深水,不见波澜。他抿着唇,唇瓣泛着苍白色。
我早见多了他这幅表情。其实他是不懂得拒绝的人,每当他不想说什么的时候,总是摆出这么个欲言又止的模样。
于是我也不再问。如今我已不再奢求更多,只盼一心一意地同他在一起,不论照国、久国,皆抛到一边去,不再理会,平静过完下半辈子的安宁。
也这么平平安安到了四月。
魏康邀我同去花锄仙的“雾锁天宫”——四季园子中春季的那一个。
看过了花锄仙的雪里芳华,对这儿也有几分好奇,正巧赶得上时候,刚进门,便是满目层层叠叠烟雾般的粉色——尽是海棠花,远远近近,深深浅浅。
海棠无香。这儿除了海棠便再没别的,远不及雪里芳华里白妹红梅香气四溢。海棠花是真的漂亮,可没那几分杳杳花香,便觉得格外得不真,触手可及亦虚无缥缈,一如海市蜃楼一般。
我看着海棠花绚烂夺目,突然没了感觉,只觉得只有让我这么一直看着,我才能有几分安心,不至于真的把这儿的种种都当做梦幻一场。
魏康似乎全然没有同我相似的感受,招呼我往里边走,背影隐没在花间。
这儿的确该叫“雾锁天宫”,海棠如烟,把这儿衬得好似天宫,天宫这种地方,凡人到了,想来只能是患得患失,久留于此,反倒有心,不如家中那一亩三分地。
只是……都到了人园子跟前,再出去,只怕不大好……
再望向阿邙,我本以为他早已跟着魏康去了,不想他却还站在这儿,见我看他,微微地勾了勾唇角,抓住我的手。
我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一瞧见他——阿邙,浑身便如同没了骨头一般,提不起半点反抗的意志。
以及,这么真切地触摸着他的手,感受着他的温度,似乎连周围浓雾般的海棠花也真实不少,不算是叫人有如同置身云雾间的感觉。
我二人跟上前边魏康,一直往园子中心走。周围的海棠花时疏时密,不论从哪个方向瞧过去,都是一副别致且与其他截然不同的画卷,丝毫不显单调,想必当初修建这园子时,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估摸着到了园子正中,是一方水潭,潭水清澈,与一溪流相连,溪水潺潺,水中窜着几尾游鱼。临水一个亭子,亭中坐了个人。
魏康原本还是副笑吟吟的模样,一抬头,正好与那人目光对上,脸色一僵,随机又极快地调整回来,仍是副笑脸,不过笑意已有了几分变化,至少我是不能从里面窥得几分真心的。
亭中那人一身玄袍,即便没有正襟危坐于龙座之上,底下亦无百官朝拜,一举一动仍是威风凛然,天生的九五至尊,就是往那儿一站,不怒不笑,就叫人甘于匍匐于他脚下。
那人也瞧着魏康,把眉毛慢慢地稍稍一挑,威风中也有几分不甘沉寂的侠气,似乎少年时同样曾仗剑江湖。
——好一个奇人。
魏康依旧一脸假笑,假得就是个痴子都看得出来他心中没有丝毫笑意,朝那人深深一拜。
无须他多说,我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当今圣上,古扬。
说起来,我也算是一国君上,见了他也断断没有我要拜他的道理,我便理所应当地站在原地,阿邙更没什么反应。
古扬先朝魏康抬一抬手,然后好像才看见我同阿邙一般,冲我二人一颔首,也没计较什么。
听魏康说,他同古扬也是有段“过去”,具体的他不多说,但听他语气也听得出当时是有多深刻,如今这二人,倒……真如同普通君臣一般,甚至还要更疏离几分。
这也难怪,当初的古扬是古将军,现在的古扬是万岁爷,谁有那个胆量敢说他能同那个至高之人比肩?
即便是魏康也不行,既然他选择了追随古扬而非让古扬追随,那么他便是一辈子的臣下,一辈子仰望着那个“君上”。
也难怪他二人一个个都那么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都到了这一步,还指望能翻起什么波浪?
不过倒有一点叫人好奇,魏康再位高权重也只是个将军,他一个将军何德何能能叫一国之君跑到他家后院里还一点儿风声不露?再怎么也该是他这个做将军的进宫吧。
我在这儿研究着他二人的表情,只怕还没到我想的那一步,情丝千缕,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到能一刀两断的时候。
一个威严,一个顺从,若抛开这君臣身份,也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三十三)
【贰】
仿佛又是曾经。
魏府老爷大去不久,便有一群亲戚对着这一大块肥肉虎视眈眈。一个方弱冠的少年,哪里懂得什么治国持家之道?
似乎,当时愿意,也可能这么坚定地站在魏康身后的,只有他。
果真是“扬”,他当初便是一身几乎就要飞扬到天上的傲气与自信,往那儿一站,道,“你若真能挑大梁,本将便看着。你若能挺过去,你就是本将一生知己。”
可笑挑大梁同做知己有甚么关系?他不过是缺了一个有同样气魄可以与他同在山巅,俯瞰人世风景之人。
少年眯着眼,不多言语,视线尖且利地刺穿了偌大的魏府,仿佛将这儿的前世今生都看了个遍,从花柳繁华直到荒冢寥寥。
许久,少年勾唇,一笑,缓缓摊开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