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迪打量着这个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女人,见她额上汗珠晶莹,面含微笑,神态着实和气可亲。看起来像是个粗衣百姓,可言谈举止间却自有一股风流,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便觉得她身上那粗陋的衣服根本衬不上她。
“石姑娘不必客气,渠迪不敢当。”算是自我介绍了。在石霂转身看珠儿时,渠迪看清了她左侧脸颊上那道又深又长的暗疤,不经意地打量一会儿,忽然眼皮一跳。
石霂回头看她,“抱歉,吓到你了。”便伸手摸了摸衣领,挡住那疤痕。又低头笑盈盈地对珠儿说,“你就是珠儿吧?”
珠儿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觉得这个师姐真让人喜欢,看起来一点架子都没有。她连忙点头,“师姐好,我是珠儿。”
石霂眸子越发弯了弯,“乖孩子。”
说着牵住她的手,又对渠迪说,“渠姑娘请。”
她们便径自走了进去。
“师姐!”楚离不乐意了,上前拉住她手臂,“你怎么没跟我说话!”
“有客人呢,你别闹。”石霂嗔她一眼,“好好招呼客人。”
“可你就是没跟我打招呼!”楚离不开心,噘起嘴巴瞪她。
石霂笑容莫测地看她一眼,忽然抬手捏住她耳垂,让楚离脖子一缩,唯恐她用力。却听她声音温柔,“去把洗完的衣服晾好。”可眼睛里却完全不似声音那么温柔,楚离看她眸子严厉,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只好不满的气哼一声,转而去河边取衣服。
石霂看着她离开,才转头对渠迪说,“见笑。”
渠迪眸子闪了闪,笑答,“哪里话。”
将她们迎近房间,石霂亲自给她斟茶,珠儿坐了会儿,觉得不自在,石霂便让她去找楚离了。
渠迪道,“常听国师提起石姑娘,如雷贯耳,早就盼着见上一见,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石霂温温雅雅地笑道,“渠姑娘莫听离儿言语,她定然没说我好话。”
渠迪摇头,“我看国师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姑娘。”
石霂啜饮一口,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渠姑娘既然是离儿的朋友,就不必如此客套。我虚长你们几岁,不介意的话,你也叫我一声姐姐便是。”
渠迪一顿,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既如此,姐姐也不必客气,就称我名姓即可。”
“那我便唤你迪儿吧。”石霂眨了眨眼,“可介意?”
渠迪嘴角一抽,端起茶盏小饮一口,掩饰性地道,“自然……不介意。”
她们正寒暄着,楚离带着珠儿回来了。
石霂刚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就被楚离急匆匆过来从她手中夺了去,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石霂脸色不善,“又牛饮,让你晾衣服,你这是把自己晾干了?”
楚离喝完才松口气,睁大眼睛道,“霂霂——”说着又瞧见石霂越发不善的脸色,连忙轻咳一声转而道,“师姐,没想到公输定自己找来了。”
“公输定?”石霂皱眉。
楚离连忙点头,“我刚刚收到穗穗的飞鸽传书,公输定本来已经进山了,可是路上遇到了刘宋太子——”石霂指尖一抖,又听楚离顿了顿接着说,“我和渠迪来的时候也遇见了,看起来好像是从巫溪那里来的。”她一颗心往上更加提了提。楚离眼珠转了转,凑过去问她,“师姐,那太子是来找巫溪的吗?巫溪怎么会和南朝太子有什么瓜葛?”她又说,“难道……难道那个救了南朝皇帝的人就是她?”
没等石霂说话,渠迪皱眉道,“救了南朝皇帝?”
“就是路上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啊,”楚离道,“从百里雁融那里听来的,不知真假。不过我觉得不大可能是真的,巫溪本来就体质阴柔,要是再空手取了那碧海寒蟾,只怕性命难保。可我昨天见她来的时候,也是面色红润毫无异样呢。”
石霂心里抖了又抖,楚离转而问她,“师姐,你听过那个故事吗?你跟巫溪关系那么好,你知道这事儿吗?”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兴致勃勃,好像探险找到了宝藏似的。
“……略有耳闻。”石霂垂了眸子,又掩饰性地端起茶盏,可端起来时便觉一轻,才想起被楚离一口气喝光了。楚离顺手接过来,又给她斟满,贼兮兮地道,“师姐,你一定知道吧?这事儿可真有趣。巫溪本事这么大,我竟没看出来。没有鱼肠剑,她是怎么取到碧海寒蟾的?”
“百里雁融的话,你也信。”石霂缓了缓情绪,淡然道,“他那人专爱胡天海地的夸大,哪里有那么奇异的事情。”
“我觉得也是。”楚离赞同的颔首,看了看渠迪和珠儿,对石霂说,“师姐,咱们房间不多,晚上我睡你那,让渠迪和珠儿睡在我房间,成不?”
石霂稍微一顿,却拒绝了,“不妥。”
“咦——”楚离奇道,“哪里不妥了?”她狐疑地看石霂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石霂却不敢说自己元气大伤,每到子时便身上结寒霜的事情,只好道,“你睡觉不老实,扰我好眠。”
这理由实在太过牵强,楚离不悦道,“胡说,我什么时候不老实了,只是睡前不老实,睡着了——”
“睡着了你还知道?”石霂截断她的话,“你睡我房间,打地铺。”
楚离:“……”
☆、第35章
她还要抗议,石霂轻飘飘扫她一眼,楚离顿时噤声,不服气地哼了声,暗自嘀咕道,我才不会乖乖听话。眸子里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心道山人自有妙计。
石霂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心想,你有张良计,难道我没有过墙梯吗?楚离心里的小九九,石霂只消扫一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二人日常早就惯于这样彼此打闹,楚离看见她神情,不由得撇了撇嘴,挑衅地看回去,那神情分明写着“等着瞧!看谁输谁赢!”
却不知一旁的上谷公主看着心里作何感想。渠迪举杯小饮,垂眸掩下心中情绪。
珠儿奇怪地看看她二人,“楚姐姐,师姐,你们怎么怪怪的?”小孩子没什么顾忌,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倒叫楚离回神,轻咳一声道,“没什么。刚刚说到公输定——”她顿了顿,接着说,“公输定上山时遇到了太子刘劭,竟跟人打起来了。穗穗信上说,他自己虽然负伤,但也打伤了人家。这会儿还在对峙呢。”
“公输定生性耿直,会跟人动手也不足为奇。”石霂淡然接道,“不过他能以一敌三,还有两个高手,也是十分不容易。”
“可不是!这一路多亏了他。”楚离兴奋道,“我想去看看。”
“天色不造了,你乖乖留下来帮忙做饭。”石霂说着,对渠迪笑道,“迪儿自己随便逛逛,可好?”
渠迪刚要答话,楚离声音陡然拔高突兀道,“迪——儿?石霂,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熟了?”她听在耳中有种说不出的不适感。
石霂神色一顿,反而拉住了渠迪的手,望着她道,“我与迪儿投缘,一见就十分喜欢。难为迪儿愿意称我一声姐姐,不像有些人没大没小,我自然十分喜欢。”
说这话的时候,一个眼角都没分给楚离。
渠迪神情莫测,望着笑盈盈的石霂,心中滋味十分复杂,却一点也理不出头绪来。不过,她似乎觉得自己……也很喜欢石霂,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也许是石霂太平易近人,如春风拂面,让人倍感亲切。
楚离彻底黑了脸,没好气地道,“你倒是自来熟,也不问问人家渠姑娘。”说着上前将渠迪的手从石霂掌心拽出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安然坐定的石霂,“我饿了。”
石霂唇角弯了弯,缓缓起身道,“那我们去做饭。”
她径自离去。楚离在背后对她龇牙咧嘴,一脸不快。
渠迪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抬眸似笑非笑地望向楚离,“国师果真十分怕石姑娘。”
“我怕她什么,”楚离不悦的皱眉,“还不是看她身子弱,不跟她一般见识罢了。”
“心疼比惧怕更可怕。”渠迪眸子深深地望着她,“国师是心疼石姐姐。”
楚离顿了顿,无所谓地道,“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彼此互相照顾,她和师父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言下之意,不心疼她心疼谁啊。
渠迪笑笑,“仅是如此?”
“当然——”楚离不解地望着她,“当然。”
渠迪笑而不语,只是那笑意却没能到达眼底。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羡慕还是嫉妒,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只是,上谷公主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这么毫无压力地跟谁相处过,还从没有见过这等相濡以沫的……亲情?渠迪轻笑,呵呵,亲情。
“公——渠迪,你自己随便逛逛吧,我去和师姐做饭。”楚离又摸了摸珠儿的头,“珠儿,你自己在这里习字,好吗?”
珠儿乖顺地到一旁,拿出笔墨纸砚习字去了。
楚离正要离去,渠迪忽然道,“石姐姐怎么知道刘劭身边有两个高手?”
楚离脚步一顿,回头疑道,“不是你告诉她的?”
“没有,”渠迪摇头,“只是寒暄了下。”
“咦——”楚离怪道,“……难道是巫溪告诉她的?”她自顾点了点头,“估计就是巫溪说的。”又不满道,“她跟巫溪关系可好,整日里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哼,”她极为不悦道,“早晚我要弄明白。”
遂快步去了厨房,乖乖烧火。
石霂挽起袖子做饭,见她一脸气哼哼地表情,忍俊道,“谁又惹你了?”
“你!”楚离一边烧火一边说,“石霂,你跟巫溪整天在一起干什么?”
“能干什么,”石霂神态自然,落落大方,“无非是闲聊。你要是愿意,也可以一起啊。”
“明知道我不喜欢她,我才不去。”
石霂看了她一眼,“你怎地对巫溪这么大成见?”
“那你怎么跟她关系这么好!”楚离道,“巫溪体阴,你体寒,跟她在一起久了伤你的元气,你不知道吗?”
石霂一顿,“哪有那么严重,不过偶尔一见,胡乱说些话解解闷,怎么会伤到。”
“怎么不会,”楚离抬高音量,“我看你最近身子越发寒了些,指不定就是因为跟她待的时间久了。”
“你这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石霂好笑道,“我本就身子不好,怎地怪得了人家。”
“可以前没那么严重,而且我走之前明明你都好了——”楚离心口有些钝钝地发疼,“可我一回来,你不仅没好,还更严重了。你难道没感觉吗?有时离你近了,都能感觉出你身上的寒气。整日里说我,怎么你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又不想让石霂看见,连忙低下头抹了抹眼泪。
石霂本来背对着她切菜,这会儿觉察不对,一回头见她低头不语,轻唤了声,“离儿?”
楚离没答话。
石霂停下手上动作,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离儿?”
楚离扭着头不看她。石霂低头看见她手背上有些湿漉漉,顿时心上一抽,连忙用手腕捧过她的脸,避免切过菜的手指碰到她,“离儿……”这才看清楚离眼眶通红,石霂心底一颤,鼻尖有些发酸,却笑着道,“这是做什么,没那么严重,不用担心。”
楚离瞪她一眼。
石霂额头与她相抵,轻声道,“离儿,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那声音柔的不像话,让楚离心底的防线瞬间塌了,“你总说不会有事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