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没有多余心思去顾其他,只管闭眼催劲运功,疼痛反而成了最佳掩护,此时就算显出什么异样,也会被应修阳归咎于刚刚那血淋淋的一刀,所以倒不需要过多掩饰。
只是,再怎么告诫自己要全力行功,依旧留了一丝注意力在练儿那边,那边斗得已臻白热,武林高人交手,过招本就在瞬息之间,何况还是练儿这种以快见长的,随着一招招飞速过去,心中焦灼愈盛,听声音龙总镖头明显已是勉强抵挡,莫非她真要下杀手不成?
能做的只有拼命催内力以求早些脱困,然而脑中却明白显然是来不及的,心中不由得默数着那招式的流逝……第八招,是金属落地的声音和惊呼声,想来龙达叁的兵器已不在手中……第九招,衣袂飘动声后是一声闷响和接连后退的不稳的脚步声,只怕有人已经中掌……第十招……
不成!练儿若真这么做了,江湖骂名且不说,只怕从此和铁飞龙又要势不两立!正要放弃运功不管不顾一搏,耳中却倏地传来一声呼喝:“慢着!等一下!”听声音竟是龙总镖头,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大声叫起来道:“好吧,我认输!认输了!”
哎?身后是一声短促的疑惑声,这突兀的转变好似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但也似乎不是所有人,随着飘然落地之声,练儿回答道:“怎么个认输法?”这句话中可听不出有什么真正的惊讶。
“虽是认输了,自然就听你的了,你若说要放人,我也不拦着就是了。”龙总镖头此时倒爽快得很,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口道,甚至面带笑容,全没有半点刚刚为难的样子。或者这样爽快实在是有些讽刺,身后的应修阳在短暂错愕后,突然恼羞成怒般大叫道:“不成!岂能这样被你蒙混过关!玉罗刹,你必须给我杀了他,否则就等着……”
“应老贼!”陡然响起的大喝打断了身后的继续,龙总镖头一声虎吼,横眉冷眼对这边怒目而视,道:“你也算是老江湖,当懂得凡事别做得太绝!没错,昨夜我逼你招供出了许多秘密,你想借机除掉我也是自然。不过你怕是不清楚吧?除了身后的这些手下,外面还有我七八十号弟兄,他们可都是不认什么人质的,要是我真有个三长两短,就算玉罗刹不得不帮你,也拦不住我兄弟们四面八方蜂拥而上将你撕了!想要脱身之余一石二鸟将我除掉?哼,没那么容易!”
不得不说,龙总镖头这一席话确实句句说到了点子上,若之前还有些迟疑,那现在可以肯定,前面他与练儿上演的种种果然还是意在联手拖延,如今见拖延不下去了,才不再演戏,把话全挑开说出来了。
自从有了人质后,那应修阳就有恃无恐十分嚣张,如今被一顿抢白,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了好半晌,半晌过后,却似乎还不肯罢休,我听得身后吸了口气,颈间的刀刃也微微动了动,他应该是正准备开口斗狠,那边练儿却抢先一步沉声道:“应修阳,别人都说了不拦着了,你也最好懂得见好就收……她还在流血,我这人最受不得鸟气,你若敢再动她一刀来做要挟试试……惹得性起了,信不信我练霓裳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和龙总镖头平地起惊雷的大喝不同,她说这话时,声音如常,目光却瞬间阴鸷之极,那张绝美的容颜仿佛覆了一层无形的寒戾之气,迫得三步内的人都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迷人,却可怖,所以这才是江湖上独一无二的,玉罗刹。
并没有耽搁体内运气,只是因之前龙总镖头的虎吼而微微眯眼,所以正好一点不落将这幕尽收了眼底,旁人觉得可怖的阴鸷寒戾,却让自己不知怎的,想起了最初的那个寒夜中敌意满满试图一噬毙敌的狼孩……想着想着,直到对面瞪过来不满的一眼,才觉察到自己竟微笑起来了。
重新闭起了眼,身体还是很不舒服,但似乎却比刚刚要好受许多了,或是因为松了一口气,又或者都是不期然浮现的美好回忆的功劳。
自己暗中继续努力,而双方对峙的局势又变了许多。练儿和龙总镖头态度都颇决绝,应修阳毕竟是贪生怕死之辈,心中再满是憎恨恶毒,也不愿拿自身的性命去犯险。所以虚虚的讨了几句口头便宜之后,也果真不敢再那么有恃无恐,反而越发小心翼翼谨慎行事。他先是喝令所有人全部退到他指定的距离,不得走远,也不得靠近半步,然后又让杜明忠到他身后去做掩护,这般将自己保护了个结实,才一步步往外走去。
这样走,谨慎倒是谨慎,但其实真正便宜的是我们这方。近似踱步般的速度,不至于太影响自己本就艰难的运功过程,更是方便练儿和龙总镖头带着他绕圈子争取时间,毕竟这长安镖局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又建得是规规矩矩有章可循,想要不令人起疑的绕圈子,还是颇有些难度的。
只是,再有难度也要绕,正如自己这边再艰难也必须提起内息,因为都知道,绝对不能放这应修阳安然逃脱!且不说他逃走后会带给长安镖局什么灾难,就论那恶毒阴险的为人,只怕如今他要以人为盾时还待有所顾忌,一旦真到确定了能逃出生天之时,多半也就是人质血溅五步之刻。
思及此,脑中甚至已浮现出那一幕的画面,心中却没有半点担忧,想来也好笑,明明是个惜命怕死之辈,但只要和练儿在一道时,似乎自己总是很难为自身安危担忧,哪怕是真正命悬一线,心中也往往是镇定自若的,毫无半点恐惧。
或者是因为,若病了,有人比你更担心你的健康,那么病亦是福;若将死,有人比你更紧张你的性命,那么死亦无惧。在明月峡孤身抗敌时,也想过会死,发自心底的不想死,只因为觉得不能让她见我死,当一个人代你担心你的生死时,你自然会替她考虑她的情绪,心之交换,无非如此,是世间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脑中偶尔飘过一些散碎的思绪,所做之事却不敢有半点懈怠。这一次运功与以往不同,异样的灼烧并未被全压制住,却也没有因难受而停下,汗水已是出了一身又一身,遍体烦热难耐,四肢却是冰冷的,若不是借着伤口疼痛的由头,早该被那应修阳看出了不对劲,说起来倒是该感谢之前那一刀了。
踉跄行走着,硬是熬过最艰难的一刻之后,似乎有什么峰回路转起来,丹田隐隐发热,却并非那种难受的烧灼之热,当真气终于一路上磨磨蹭蹭行至百会穴后,那运转也前所未有的快了一点,虽还比不上正常速度,却以足够令人心中一喜!只要再有少许时间,令自己能运转一周天,这次的气脉就算通了,哪怕将来再次运气仍需从头来过艰难无比,至少此刻全力施为再无困难!
心中欢喜,所以偷偷睁眼看了看局势,此时正行走在一处回廊过道上,一边是庭院,一边是厢房,应修阳依旧十分小心,有门窗时对门窗加着提防,没门窗时就几乎背靠着墙走路,免得有个万一腹背受敌。
他这般移动时,偶尔就能见到杜明忠一瘸一拐跟在后面,那几枚的九星定形针练儿毫不留手,威力自然不能与我所中的相比,所以迄今似乎仍在淌血,不过伤口甚小,倒也不至于令杜明忠失血过多,只是他白着脸满面苦涩跟在后面,多少显得有些可怜。
可怜也好,可恨也罢,此时自己不想将太多心思花在他身上,所以目光只是略一扫过,就投向了练儿那边。想来为了不激怒应修阳,绕一段错路,总也要走一段对路,这般错一段对一段,走到此处已是临近前厅范畴,再走下去很难再拖延时间,所以练儿似显得有些焦急,突然见我睁开眼望她,却又显得不怎么高兴。
知道她心里必是有些埋怨的,所以欺那应修阳反正也在身后看不见,用口型轻轻说了一句“再稍待片刻”的无声之言,告知她安心。
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偏偏却在此时又出了岔子。
“杜贤侄!你绝不能再助纣为虐下去!”
铁飞龙突然现身时,显得很有些气急败坏,远远人未临近,洪亮无比的吼声已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他急切的想说些什么,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其他:“我都听说了,你被利用了!不管阉党曾向你许诺过什么,都是不会成真的!你的舅父,左都御史左光斗,早在几天前就在监牢里给东厂秘密处死了!”
这突兀地一声嚷下来,浑身一震的当然不仅仅是应修阳,“什么!”看不见后面,却仍听得清楚杜明忠的失声大叫,他还待不信道:“不,不可能!前日是魏忠贤亲自授意,只要我们能查出他得力助手的下落,救他回来,便免我舅舅一死!铁伯伯,我知道我混账,但我孤身前来,从未向阉党出卖这里地址,又献药救了你朋友,你何苦这样诳我!”
“你这个不开窍的东西!”这时候铁飞龙才掠近了些,吼声也因此更显洪亮:“你可知我那被救的朋友是做什么的?慕容冲正是东厂的总教头!我替他活血后他醒转一次,闻及此事,着急托我转告你,这次上疏劾魏忠贤的官吏都给处死了,左光斗左大人和杨涟杨大人是同一天深夜在北镇抚司给处决的,死得很惨,是给土袋一袋袋给压死的!你可切莫上了贼子的大当啊!”
“杜明忠!他才是想让你上当!你舅舅没死,我回去后就能将他放了!休要乱了方寸!”短暂的惊愕之后,应修阳也回过了神来,同样大声叫嚷起来,只是他的一番话全然没有铁飞龙的底气十足,老爷子吼道:“你若不信,现在慕容冲还醒着,你可现在就去与他对质!快些离开应老贼身边过来!也不看看我铁飞龙岂是哄骗小辈之人?”
铁飞龙一心想劝杜明忠悬崖勒马,而我觉得应修阳对此虽然着急,却也不算太慌张,也许他自恃有人质在手,走到这一步就算失去了帮手,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可就此时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或是铁飞龙的话太有说服力,或是本身就有的怀疑被点燃了,杜明忠眼圈一红,蓦地一声大吼,并未远离应修阳,反而疯了般奋不顾身地向这边扑了过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脑中飞快掠过几个字,他与应修阳距离颇近,又是事出突然,这一扑虽然未必能一击即中,但确实是有效的,只是就此也完全乱了我这边的方寸!电光火石间,应修阳似本能想回身迎敌,却又知道刀锋离开人质会有什么下场,慌乱之际,仿佛真生出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当觉得颈间的利刃似有加重力道一抹的趋势时,血刹那直涌上了头,一瞬的时间扭曲成了很慢,却也很快,慢到自己甚至有闲暇去看清,看对面练儿咬着唇奋力冲来的摸样;快到这不算多远的距离,心里却十分清楚她必然来不及赶到。
怎么办?引颈受死么?休想!几乎是情急之下的乱来,只是若体内真气还不足以将银针从肩后逼出,那么何不妨让它原路由肩前返回?已是间不容发,霎时身随意动,内力悉数逆转而动,顺本就有的伤口而出要比破体容易得多,一蓬血箭之中,有什么一闪,也是幸运,竟正好钉入了应修阳持刀的手腕处!
这一钉不是什么穴位,对老江湖犹如蚊子咬,效果颇差,只能换来脖颈间转瞬即逝的那么一松,却也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若给他重新施力就真要被抹脖子了!所以趁着这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