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这局无声无息却博弈多时的棋,下棋的二人终有一败,失败了的,退场消失,胜了的,接着与下一个对手过招,永不停息。
美惠子在云子被带离院中后便料到不妙,从刚刚云子的话语中,她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想去找云子,但她知道依着云子那高傲的性子,在她惨败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想要见她的,思索片刻,迈着步子跟在了渡边的身后
渡边现在的火气非常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她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内幕,明白如今的状况大多是云子所致,若是渡边发起火来,云子难逃干系,她现在必须去探探渡边的口风,保证云子没事。
心下盘算着一切,眼见渡边要踏步上车离开,美惠子赶忙问道:“渡边将军,不等森村副官了吗?”
渡边听到美惠子的声音,停下了脚步,本来有些火大,听到美惠子这样问话,不由得愣了一愣,而后有些烦躁的甩了甩手,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让她好好清醒清醒吧!”说完,便上车离开了。
美惠子望着军用汽车远去的影子,心里却是松了口气——好歹是把云子保下来了。
她问渡边是否要等云子,意思就是,云子好歹是和他从日本一起过来的,不看功劳也有苦劳,功过相抵,念着点情分,放她一马好了。而渡边只是骂了一句,什么都没说,意思也就是默认了。
只是,云子大抵是回不了原来的部队了。从一名间谍到一名正规军本就让云子如鲠在喉,如今或许会被再一次调离,高傲如她,必然是会受到很大的打击吧。美惠子有些复杂而心疼的想到。
略微沉思一会儿,猛然想到云子的病,美惠子皱了皱眉,拉住了旁边一个卫兵问道:“森村副官呢?”
“在最里面的屋子。”卫兵伸手指了个方向,神态恭敬得很。刚才渡边虽然让人把云子拖下去,却也没有人敢真的把她怎么样,一来是因为云子原来的身份摆在那,土肥原贤二所看重的人,即使没落一时也不敢令人小觑;二来是因为渡边和云子的关系好他们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渡边和云子有了间隙,不代表以后不会被重新重用,看在这双重原因下,也没人敢动她。
美惠子点了点头,双手插在口袋里朝那边走去。
云子居住的别院中,一棵高大的梧桐落下一片残叶,在风中打了个旋,而后静静的躺在了地上。
略显暗沉的小屋中,一双白皙而不复细腻光滑的手将脱下的军装小心的摆放好
那许久不曾沾染脂粉的双手轻捻着一片红纸,染红两片薄唇,那常年握枪而长了茧子的右手提起眉笔,轻描双眉,神态专注,眸若秋水,一支血色朱钗插入云鬓,挽起青丝。
不过片刻,一个英俊清秀的副官,便已变为一名清丽动人的普通女子,一袭淡紫色和服勾勒出独属于女子的窈窕身姿,佳人如此。
望着镜中自己的身影,蓦地笑了,笑的寞落而悲凉。
青春韶华,这般动人的女子,却终究是要将一切都奉献给那无边的战火
生不逢时。
云子抱起一只皮毛光滑的白猫,喃喃低语了几句,说了些什么,自己却也不知道了,而怀中的猫却是忽的跳了起来,轻巧的落在地上,向前跑了几步,而后软软的叫了一句“喵”
云子微蹙着眉,似在与这猫说话,又似自语,“难道,你也是假的……”
只是,雪白的猫却什么也听不懂,而是又轻跳几步,几下便跑到了保险柜旁,又是轻轻叫了一声“喵”,而后便在保险柜后用爪子拨弄着什么。
“难道,你也对保险柜感兴趣?”云子喃喃道,却不由得走上前去,半蹲□,有些微迟疑的捡起了被猫从保险柜后拨弄出的一个黑色的小玩意儿,细细一看,却禁不住笑了起来
那黑色的半圆柱体,赫然便是宫平一郎身边那名有眼疾的男子经常使用的拐杖顶端上的固定物
嘲讽而苦闷的轻笑声中,云子恍惚的回想着这一场较量
第一次的交手,她在宫平一郎房内发现了一副平光镜,宫平一郎虽是镇定自若,却也让她起了疑心;
第二次交手,她在宫平一郎的枕头下找到一本《围棋入门手册》,拿着这本书去质问时,却得到了一个在她看来冠冕堂皇的答案
“最复杂的东西,往往要从最简单的地方做起,可是你做的正好相反。”
第三次交手,也就在今天,就在刚才,她败得一塌糊涂,整场较量就此结束,而她,不过是败者。
云子抑制不住的低笑着,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想到她一直以来的付出,想到身边所有人对她的态度,她忽然好累。
“出去!把这个疯子给我拖出去!”
“也许,我们已经错过了机会了。”
“森村……”
“雅权……”
谁还会再唤那一声云子?
原来,最糊涂的是自己,最清楚的也是自己
“可是人生如梦啊,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曾经的话语,却是句大实话。我是谁,你又是谁?
好累啊……今年的冬天,真的会很冷……
美惠子刚踏进云子的别院外门,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感到窒息。
内屋的大门紧紧地闭着,却让人莫名的恐惧,仿佛里面即将发生一件事,即将发生一件足以让世界毁灭的事。
“砰”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意识
枪响的声音,心痛的感觉,空白的意识。一切,仿佛时光倒流。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了那仿佛可以毁灭天地的大暴雨,却多了让人心悸的寂静。
猛地拔腿朝里屋跑去,美惠子漠然的神情仿佛毫不在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是有多不冷静,是有多心乱,枪响的那一刻,她的心骤然停跳,而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
推开那道木门,穿过层层轻纱,一具清丽瘦弱的身子已经躺倒在地,淡紫色的美丽和服左侧,绽开了一朵妖冶的鲜红,那苍白秀丽的面上,嘴角处流出丝丝血红
来晚了……终究来晚了……
一如当年。
“森村!森村!”美惠子再也无法伪装,声嘶力竭的哭喊起来。如今褪去了那层精明干练的外壳的她,不过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再是厉害,也没有了杀伤力,反而多了一抹凄凉。
躺倒在她怀中的清丽人儿扬起那最后一抹绝丽的笑,吃力的低语,“请你……叫我……云子……”
静……
深秋的黄昏
是谁在叹息
谁的离别葬送了谁的感情
谁的孤魂望着爱人迟迟不愿离
那场未完的感情
跌落进深渊的尘埃
绽出最美丽的奇迹
此生念不了
再许来世情
安息
安息。
“云子!云子!!!”
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清幽的别院。她的离去,毁灭了她的世界。
别院内的那棵高大的梧桐,又落下了一片残叶
萧瑟的秋风卷起落叶,飞向远方,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可以说是很关键的一章,费尽心力,却只写出了一点感觉。云子的死,可以说是偶然,也是必然。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所以,在她想到一切的真相,在她将以前经历的一切都回想的时候,已经表明了她心死的痕迹,特别是她不知道美惠子已经对她产生了感情,想到那份无望的感情,更是加深了她的疲惫,所以说这是偶然也是必然。抽出时间来写的,改改写写,却总是不满意。写的累了,该休息了。不满意的亲们,就安静的关闭吧。夜深了。
☆、37、癫狂
樱花,漫天飞舞。樱花树下,一袭和服,身子娇小却显出清丽模样的女孩席地而坐,背倚着樱花树,巧笑倩兮,“我好看吗?”女子灵动的眼神透出万分神采
“那自然是好看的。”倚在墙边,如狐般带了些狡黠的女子半垂着眸显出了慵懒的意味
樱花树下那娇小可人的身影忽的模糊了,连那声音都显得悠远而不真实,“你总是这样不重视我,要等到失去才会开始把我放到心中吗?”
“我不要和你玩了,我要走了。”那个绵软动听的声音接着道。
靠在墙边眉眼精致的女子蓦地感到有些紧张,努力想要跑过去,却发现动弹不了分毫,她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却发现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要走!不要走!
怎么回事……
绚烂的樱花带着熟悉的身影逐渐消失,融入黑暗,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请你……叫我……云子……”
谁的声音,如斯苍凉?
猛地惊醒,收缩的瞳孔昭示着主人惊吓不定的情绪,精致的面庞泛着苍白的神色,额上沁出薄薄的一层冷汗,一贯平和干练的眉眼间带了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浓重的哀伤。
美惠子半缩着身子靠在床头,将头埋在缩起的双腿间,这样的动作,任谁也无法将平日精明干练的酒井美惠子与她联系在一起。
许久,僵滞的身子动了动,美惠子缓缓放平了身子,一片空白的大脑这才开始思索起来。
发生了什么?
一场对弈,一次失败,一念无望,一声枪响。
她死了。
瞳孔开始无神的放大,显得空洞而无生气。
她竟然死了……那个陪伴在她身边十数年,那个爱慕了她十数年,那个与她形影不离的人,死了。
美惠子忽的想要笑,努力的想要扬起唇角,却发现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
老天,你为什么要开这种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手指无意识的动了动,却无意间触到了口袋里一枚小小的物什。愣了愣,冰凉的左手顺着口袋将那东西拿了出来,努力地使眼神聚焦,端详半晌,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响。手无力的松开,手中本就握的不紧的物什便就此滑落下去。
精致而带着檀香的平安符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掉落在冰冷的地上,仿佛从来没有人对它寄予过希望。
信天信命本就为你,若你已不在,这天地性命又有何用?
美惠子就这么僵直的望着前方,眸中无神,如死水般的眸子泛不起一丝涟漪,黯淡的眸光好似穿越了时光看到了别处。
她想过她们二人间的很多种结局——
或许会一直拖延,直到一个人累了,或者另一个人妥协;又或者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带着一份迷茫的感情直到老去、死去。
只是,她没想到,她会死,会在她们二人间的事情有一个结果之前死,会在她对她履行那些承诺前死,会在她好不容易想要试着去把握这份感情时死
她接受不了,或者说,不去相信这样的结局。
那样执着的人竟会是这样死去——带着不甘,带着绝望,无关感情,因为自己的信仰破灭而死
她以为,她即使死去,起码也会有一点点原因是因为她,可是,没有。
若说有的话,大约就是死前的那一句“请你叫我云子”了罢。
只是,这要让她又怎么办?
这个局,已经解不开了。她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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