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觉都不愿意睡。”
韩溯跟在萧纵身侧听着,只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 条圣安街是京师几条大街道中的一条,街面本来甚为宽敞,但这会儿因着摆了几溜儿摊位,又人流川息,异常地拥堵。萧纵几人尽量顺着人流靠边走,饶是这样,抱 着个小娃娃的当朝天子,还是被过往挤庙会的百姓擦身撞了又撞,韩溯不着痕迹把他护在一边,王容想对那些冒犯了龙体连句歉意的话都没有的大胆刁民说两句,被 萧纵止了,只道,人也不是有意的。
磕磕绊绊走出去一段,前边有个分岔小街,小街里也是灯火昼亮,两旁也摆着摊儿,不过人却没有那么多,萧纵便招呼几个皇侄拐上小街。
上了小街,萧纵蓦地轻松了些,喘了口气,方才跟着人挤人,实在有些不好受。
“皇上可还好?要歇歇么?”韩溯微微皱了皱眉,道。
萧纵轻轻摇了摇头。
韩溯道:“市井之中不比皇宫,杂乱了些,闹腾了些,今日又逢三年一度集会,难免更加熙攘闹乱。”
萧纵微笑道:“朕……我倒是希望能年年如此,时时热闹,能热能闹,才是百姓安居富足之兆。”
正说着,经过一处摊位,货摊主见了萧纵,眼神一亮,立刻殷勤地大声招揽生意,“这位爷,这位爷,停下来看看咱这买卖吧,南北各地收聚在一块儿的,都是些稀罕货色,保管货真价实。”
萧纵侧身顿步,他还从没自己买过东西,瞥眼将不大点的摊位扫了一圈,只见那上面林林种种木盒瓷瓶大件小件摆得满满当当,木板隔起来的简易货摊车横杆上还挂着雕成各种形状吊着流苏的玉佩坠子。
萧纵一手抱着小侄儿,一手随便拿起了个样子颇为考究的青花瓷小盅。
那 货摊主马上热心道:“爷真是好眼力,有您这眼力的必定是家出富贵名门。咱这摊面上虽说样样都是精细玩意儿,精贵玩意儿,但实不相瞒,爷您手中这款可是精品 中的精品,也只有爷您这等富贵出身的人家才配用这等富贵货。”摊主满嘴抹蜜,将走南闯北不知道说过几百几千便的恭维话,张口就拿来拍客人马屁,也顺带提了 提自家家当的身价。
萧纵拿着那个青花瓷盅翻在手中看了看,瓷盅上面贴着个标签,上面墨笔写着“生肌活肤膏”。萧纵想,看这名,大约是女子敷面所用之物,或者是祛疤治外伤用药。
韩溯在一旁也看到了那名字,轻声对萧纵道:“我们走吧。”
那货摊主两片嘴皮子却上翻下翻开开合合一直没个停歇,只顾着一个劲儿恭维萧纵,夸自家东西好,试图说服萧纵掏银子,对一旁同样一身富贵行头的韩溯却一句话也不招待。
“爷,只有爷您这等家势的夫人才配用这金贵货。”摊主笑得满脸开花,“您把这个送给夫人,夫人一定十分喜欢,夫人欢喜了,爷您肯定更欢喜。”
不知是否萧纵错觉,他觉得摊主的胡麻脸笑得有几分异样。
这东西既然是个女子敷脸用的,他买回去也不知道给谁,便想将瓷盅放回去。
萧纵一行虽然是便装出来,但衣着举止到底不比寻常,一看就是家底颇厚,并且这么个有家底的爷,看起来温温淡淡,一副涉世不深的好宰模样。天将大肥羊,不宰遭雷劈,小摊主怎么可能让肥羊飞了。
摊 主见萧纵似乎没什么兴趣,连忙从摊子后面伸出脑袋,凑近肥羊:“爷,您先别忙着走,咱这可真是好东西。”两粒小眼睛在萧纵怀中啃手指的小娃儿身上转了转, 又朝萧纵身后瞄了瞄,因着萧纵不许皇侄们离他太远,萧横等几个小娃都在几丈外别的摊位前凑热闹,摊主将一众小孩儿瞥了个遍,嘿嘿笑道:“爷年纪轻轻,子息 旺盛,想必爷夫妻定然和睦。”又笑了两声,以一种十分肯定了然并且体恤的语气道,“娃都这么多这么大了,虽然爷府上肯定不缺奶娘,不过,便是夫人每个小公 子只奶几口,那地方也该垂下来了吧。”
顿歇了口气,摊主接着说:“用咱这生肌活肤膏,抹两天,保管重新挺拔如峰。”
萧 纵刚开始还没明白啥意思,直到了最后那一句,才终于被呛醒过来,他看着那小摊贩的异样笑脸,不由自主瞄了瞄身边的韩溯,默默地把瓷盅放下,抱着萧鉴走开 了。走出去很远,还听那摊贩在他后面嚷嚷:“爷,咱这是老字号,多少小姐夫人姨太太都在咱这买,用了都说好,要不第一回生意咱做个人情,让您三成,四成也 行啊,保管挺起来,不挺咱赔您十盒八盒,赔到挺为止。”
萧纵一言不发走出去多时,面色木然,差点跟迎面而来一同样抱着娃娃的妇人撞个正着,幸好一条手臂及时搭上他的腰,把他扯了过来。
萧纵转头,见是太傅。
韩溯道:“人多,莫要走得太急。”
萧纵看着太傅,虽然太傅一脸神色自若,平静坦然,好像货摊主那些话从来没有说过,他韩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但萧纵总觉得太傅是忍着一股笑意的。
“市井小民的粗鄙之言,听过就算了。”韩溯淡淡道。
萧纵本来就已经有些紧的面皮,不由自主又紧了紧。
王容这个时候很恰当地凑上来,替主子换手抱小主子,但萧鉴还是除了他叔,不愿意给任何人抱,王容便又唱又跳,一哄再哄,折腾了多时,最后好歹把小主子哄到手,也多少替主子折腾掉一点尴尬。
萧纵在内侍的帮衬下略微自在了些,动了动抱着侄儿多时有些酸麻的手臂,与韩溯并肩顺着人潮慢慢前行,王容很有奴才本分的在萧纵身后两丈外跟着。
此时夜已深黑,夜空繁星璀璨,高挂廊檐下的无数灯火在微微夜风中摇荡,恰如星光,天上地下星火连成一片,景象甚为壮观。
萧纵抬眼看了片刻,转过头正想跟太傅说什么,却见身边韩溯挨靠他极近,几乎是在他肩头侧着脸俯视他。萧纵之前从不觉得太傅的身量有多高,也一直觉得自己身子虽不壮但颀长,只眼下这般一比较,原来自己这么矮。
街上各摊位点起的烛火将四周照得昼亮,火光中,太傅看着他的眼神似乎莫名地跟平日不同,萧纵道:“怎么了?”
韩溯微虚着转开眼,一时没说话,半晌才道:“没什么,不过出来有些久了,不知道……你饿不饿,前面分支小巷中是各地入京的小吃摊,若是饿了,便去那里看看。”
萧纵想了想,他倒是不饿,但约摸几个侄儿可能想要吃些东西,而且,在小吃摊点上,应该不至于会碰上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便说了声好。
回身招呼一众侄儿,却见几个小娃都在一处摊前围着。
那一家摊位颇有些架势,别人的摊面都只有一两丈见方,就那一家长度里足有四五丈,占了别人两三家的位置,摊主是个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也不知道买卖些什么,惹得众位世子殿下不肯走。
萧纵韩溯两人转身走近摊前,只见那上面挤挤挨挨整整齐齐摆满了瓷瓶,瓷瓶大小都一致,样子也相去不远,只瓶身上烧釉的花纹图样不大相同,但看起来很有档次,跟那大摊面的架势十分相称。
萧礼见他叔来了,仰起头,一脸郁闷道:“这个老伯说他的东西不卖给小孩,连碰都不让人碰,叔,他是怕我们没钱还是看不起小孩?”
萧纵笑了笑,他道这些孩子平时什么都看不上,今天怎么会对些瓶瓶罐罐有兴致,原来是被人小看,起了倔劲。
韩溯站在萧纵身侧,朝摊子上瞥了瞥眼,微微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什么,见萧纵已经顺手从瓶子堆里拿起了一个,便没开口。
萧 纵拿着瓶子在手中看了看,瓶肚子上用小楷写着“桃花”两个字,字体极为轻灵优美,萧纵估摸摊主是个有学识的,瓶子里装得大约是些香粉香料之流。再看中年摊 主置身闹市之中,既不跟周朝买卖人一样吆喝,也不过分热情拉客,甚是平静,萧纵想,到底是买卖做得大了些,有些涵养。
“这位公子,您手中之物是仔细挑选了三月盛放的桃花花瓣调配成的,清香袭人,是个好货。”摊主笑着对萧纵道,转眼朝韩溯看了两眼,又再看看萧纵,比较委婉含蓄道,“不过,这个香味是为女子所配,只怕不合适公子您。”
萧纵错手拿了不该拿的,但摊主没有死乞白赖推卖自家东西,这让他对面前的雅商起了几分好意,便道:“那么,有男子用的么?”
摊主再将两位显然有些身份的客人瞧了瞧,点了点头,指着摊位上用根雕花木条特别隔开的一处地儿,“这些都是为男子调配的,不过,因为工序繁复,效用也不比寻常,价钱上高昂了些。”
萧 纵没多作琢磨,随意捡起两瓶,只见上面一个写着“沉香”,一个写着“君子兰”,大周朝很多文人雅士都好熏香,但萧纵不怎么懂这个,便拿着两瓶子问身边的韩 溯,“你说要哪个好?”他时常在太傅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譬如现在,太傅挨他近,这种幽香窜在他鼻息之间,比之往常浓郁了许多,让他有些不大习惯。
韩溯淡着脸色,瞥了天子手中的两个小瓶,“你不是不用香的么。我们还是去吃些东西罢,有些饿了。”
萧纵觉得太傅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转过头,摊主正瞅着他,萧纵想,他在这摊前磨蹭了许久,不掏些银子说不过去,正打算随便买瓶香,这时,一旁萧横突然道:“叔,又有人找你来了。”
萧纵转身,远处人群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扎入他眼中。来人细眉凤目,薄唇似乎挑着一抹轻笑,悠悠踱步,缓缓朝他来。
萧纵不由拧起眉头,喃喃道:“我不是交代过,在京期间让他安分在行馆里呆着么?”
韩溯望着来人,淡声道:“楚王公子身手不凡,身份也贵,他要出门,若非有强令,竹湘院里怕是谁都不敢强留。”
萧纵皱着眉,半晌,声音虽轻,却微微有些冷:“他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还是有意想给朕……给我惹些事端?”
那 日秦王撂话说他不会让自己完全被动,萧纵后来有琢磨过秦王如何不被动。在刚接到姨丈送子入京的表书时,萧纵想过此事会否便与秦王有关,后来诸事纷乱,他一 直不能有定论。如今秦王被他囚于京师,若还想翻身,他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还是脱不开楚王。他不知道那个男人会布什么局在他跟姨丈之间生事,但他看得到的, 司马贤不能有事。秦王在京中有多少暗线他不知道,总之不能让他动到司马贤。他以为他点到为止楚二公子能明白会安分,却怎的还是如此招摇,只身到处乱跑?
连想到今天早上那份众臣联名对西北用兵的折子,萧纵忍不住眉头皱得更深,他留司马贤在京本是想看看姨丈下一步会如何出手,眼下看来,似乎这也不是个事。
“我看,明天我还是下旨让他早日回楚地省事。”
身旁韩溯点了点头,他方才突然之间念起了些事,正想着什么时候妥当,与天子说一说,但听萧纵要撵走楚二公子,那他就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萧纵韩溯两人站在货摊前看着司马贤前来。
楚王二公子近到天子面前,略略欠身,道了声“十四爷”,扬着细长眉眼笑意吟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