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了衣袍刚泡进浴池,身子没舒缓下来,就听轻纱帘外一阵踉跄的脚步,贴身内侍结结巴巴的声音滚了进来:“皇……皇上,秦王……秦王闯宫!”
萧纵一惊,起身披了件袍子出到外间,内侍躬着身回禀:“禁军程统领来报,秦王和他的几个贴身侍卫出了玄武门,突然又提着剑折返,连杀守备禁卫十数人,冲入宫。程统领带兵前去围堵,不敢对秦王动真格,这会儿正僵持在轩辕殿前,等皇上旨意。皇上……”
萧纵皱着眉,匆匆出殿,寝宫外已围守了大批禁军,持着剑,个个严正以待。他并不紧张,秦王区区几个人,皇宫守卫上万,强弱悬殊,结果毫无悬念。只是,他很不解,拓跋锋怎会做这么不靠谱之事。
急忙赶往轩辕殿。
轩辕殿前火把昼亮,秦王跟他的四个侍卫被张弓持剑的禁军围在中间,火光里兵刃寒光阵阵,周围一片肃静,只听得火把在风中“霍霍”轻响。
几个没来得及出宫的官儿不明所以,被这阵势惊吓到,缩在一边装死。韩溯任不悔跟禁军统领程善一同站在兵刃丛立的禁军前与秦王对峙。
韩溯道:“皇宫重地,秦王殿下杀人直闯,意欲何为?殿下一己之力要对抗上万禁军么!”
拓跋锋并不理会,目光投向了刚到场的萧纵,冷峻的面容映着火光透出几分狰狞来。
萧纵皱了皱眉,委实不明白他怎的忽然丧失理智,跟饿狼似的冲他露獠牙。想了想,先平息眼前这茬子事要紧,便接着韩溯的话尾轻轻笑道:“秦王莫不是席上多喝了几杯,醉了?把朕的皇宫当成了自家练武场。”挥退护在周身一众侍卫,只身近前。
走过韩溯身侧,韩溯凝着脸默然挡在他面前,萧纵笑了笑。危机之时方显真心,有他的太傅在朝一日,他在龙椅上就不会只觉得冰冷刺骨,低声轻笑:“无妨,就让朕去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萧纵在秦王面前一丈处站定,秦王几个亲卫见他靠近,握剑的手皆紧了紧,眼中杀意横生,似乎只等着主子一句话一个眼神,管他天皇老子,手起刀落照样当冬瓜砍。
尖锐的杀意!
萧纵并不看在眼中,他只看向秦王,一眼,便愣住了。
晃动的火光里,冷峻的面孔坚毅如同山岩,忽明忽暗,却掩盖不住一脸的青黑。
——中毒?
萧纵一惊,没作多想几步近秦王身。
拓跋锋不仅面色发青发黑,连紧抿的唇都灰中带白。他绷着脸,神色凶狠,一把捏住了萧纵的手腕,眼中薄光比四周的箭芒更冷冽锐利。
萧纵淡然迎着那眼,手腕处生疼,生疼之中却也感觉到了捏着他的那手正微微颤抖。垂下眼,秦王的另一只手握着剑,青筋暴鼓,同样,抑制不住地抖动。
这男人确实中毒了!可能,是十分厉害的毒。
他撑得很辛苦,随时会一头栽倒。栽倒后,还能醒过来?
若是醒不过来,死在了皇城,他麾下几十万大军会怎样?楚王会怎样?天下……又会怎样?
究竟是谁下的手?挑在这个时候!
瞬间,伤神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让人头大,一个一个砸在了萧纵脑门上。
事发突然,措手不及。
正暗自心惊,秦王一声闷咳,萧纵下意识一把扶住,脱口问:“很不舒服么?”他只觉得那紧绷挺拔的身躯似乎僵了僵,肩上随即一沉,却是秦王整个人靠了过来。颈侧呼吸,压抑,急促。
“你这样,传出去不妥罢……”沉默了片刻,萧纵凑在秦王耳边刚说了半句话,却不知秦王是不是阴沟里翻船心有不甘,还是撑到了极致孰难再撑,一口咬在了他肩上。
肩头顿时火辣辣,萧纵倒吸了口气,“轻……”“点”字还没出口,又感觉肩上的牙又往皮肉里扎进几分。
萧纵心知他情况不妙,呼了口气,扶住压靠在身上魁伟的身躯,高声道:“秦王果然是醉了。来人,扶秦王去信阳宫就寝。”
拓跋锋未作反抗,很顺从地就着两内侍的搀扶去往内宫。只是临去前,咬着萧纵的肩头狠狠磨了一口牙。萧纵疼得直皱眉,心道,又不是我下的毒,咬我作甚?转头看了看肩膀上鲜红的一块,挑起一缕头发,盖住。
拓跋锋一离场,紧绷的气氛顿时缓下来。程善几人上前,秦王的几个亲卫没得主子指令,剑虽在手中,但都不妄动。
朝他们看了看,程善道:“陛下,他们如何处置?”
萧纵道:“他们又没喝酒,闯宫杀禁卫,押入天牢听候发落。”转而对韩溯,“那几个,”眼角余光指向叩拜在几丈外,没能及时出宫的朝官,“受到惊吓,劳烦太傅安慰,别让他们胡说八道。”再对任不悔吩咐:“给东行馆秦王的一众部署传话,秦王醉得厉害,要在宫里多歇几日。”
韩溯眉一拧,“皇上,东行馆那里是否调派禁军监视,以防不测?京师的守备要否再做部署?”
“不。”萧纵干脆道:“一切如常。”
众人领命而去。
萧纵果断发了几道令,挥退禁军,明面上算是暂时把事情压下。
然,秦王在信阳宫里生死难测,他的江山随时战火四起。
谁给他弄了这样一个横祸,他尚不敢断言,但敢对拓跋锋出手的人,胆色不小,势力必定不弱,在京师对拓跋锋下手,居心尤为险恶。
他的麻烦远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打滚求评,求花花~
10
10、第十章 。。。
信阳宫里秦王躺在榻上,紧闭着眼蹙眉,面容冷峻沉静。萧纵凑上前瞧了瞧,发现那脸色比起不久前更难看了,嘴唇都隐隐发暗。
内侍有些哆嗦道:“皇上,太医马上便到。”
萧纵默然半晌,看着榻上昏睡的人,心情很复杂。这个男人现在不能死,但最终应该死,可真要是死了,他好像又会觉得……惋惜。
正烦乱,太医到了,把脉看诊,把不醒人事的秦王折腾了一番。
“太医,秦王如何?”
太医凝着满脸的皱纹,躬身回禀:“皇上,秦王殿下中毒,此毒十分厉害,并不常见,殿下恐有性命之虞。”
萧纵拧着眉道:“朕不认为天下真有解不了的毒,他中了哪种?”
“回皇上,是‘封魂’。”
世间听过‘封魂’大名的人不少,真正见识过它的却没几个。此毒出自异邦,据说是以巫蛊之术混合数种毒物炼成,毒药连同其解药早已失传。
萧纵听了这个噩耗,倒是很平静。
此种传说里邪乎其邪的毒中圣品,他不但听过,并且早在十年前就尝过了,拜它所赐,他及时顿悟,远离了诸多是是非非。
他记得那回他并没有把解药全吃了。
看了一眼秦王,暗道,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御药房有解药吧,还不去取。”
小医官遂领命而去,太医垂首在一旁吞吞吐吐:“皇上,秦王中毒已深,怕是现在服下解药也不能完全,臣……”
“朕不想听废话。”萧纵断然截了他话尾,一字一字道:“朕要他万无一失。”
说话间,秦王醒了过来,似乎是听到了谈话,微睁着狭长的眼盯着萧纵,眸光虽薄,然锐利清明。
‘封魂’的厉害之处不单单在它能致人死,更在于过程教人生不如死。它跟‘见血封喉’不同,‘见血封喉’瞬间取人命,好比砍头,‘封魂’侵入五脏六腑,内腑烂透了才毙命,好比凌迟。
这种酷刑,秦王却撑起了神智,哼都没哼一声。萧纵记得自己被这毒折磨的时候可没这样英雄,不由生出一股敬意来。
他俯下身,见榻里的人撑得委实艰辛,额头汗水汩汩而下,很顺手地拿方巾沾了凉水,给擦汗,擦得十分细致,边擦边道:“你放心,朕一定会救你的。”
秦王抓住他的手腕,喘了口气,他离气若游丝只差一步了,开口却仍然蛮横,“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我死了,你会很麻烦的。”眼一挑,扯嘴低笑。
萧纵看着他不说话,心道,此人就是临死也不是个不讨喜的主。
秦王笑够了,闷咳几声,似乎扯动了内腹,拧着眉闭眼喘气,却不放开萧纵的手。萧纵只听得低低一声胡话:“陛下,你可真体贴。”当即把湿巾扔在了他脸上。
从信阳宫出来,天色将亮。回头看刚过去的一天一夜,秦王威风八面觐见直至眼下躺在床上虚弱沉睡,跌宕折腾又漫长。
萧纵揉着发涩的眼角回寝宫就寝,昨晚摆宴迎接某人,他已经宣旨今日不朝。
接下来几日,秦王在宫中调养,病情反复不稳,太医院日夜照料,折腾了三日才终于安静下来。萧纵一面隐瞒瞒不了多久的真情,一面暗中追查是谁向秦王下了毒手。秦王突然入住内宫一事,朝中各方对此倒是没有太大反应,貌似平静,只东行馆里秦王的部众几番求见自家主子,被萧纵接连回绝,小闹了一场。
这日,萧纵正召韩溯任不悔在御书房议事,内侍来禀,秦王近臣孟和又来求见。萧纵想了想,问,秦王现在如何?内侍道,秦王服了药正睡着。萧纵点了点头,着他领孟和去信阳宫见见他主子。
孟和从信阳宫出来,不见萧纵不肯罢休。
他对天子本不见待,秦王出了事,态度就更无礼了,遭了韩溯几句斥责后才收敛了些,口气却依然不善:“皇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纵捧着茶杯轻描淡写,“秦王不幸中了毒,现在已经无恙,朕留他在宫里好生静养,养好了自然让他出宫。”
孟和冷笑了一声:“皇上莫不是拿这两句话就打算打发西北二十万大军吧。”
毫不遮掩的威胁。
一旁韩溯正要呵斥,却被萧纵抬手止住。孟和这便越发看不上这坨烂泥皇帝了,轻蔑地瞥了一眼,道:“臣主上在皇宫之中遭此毒手,皇上不能不给个交代,否则秦王府不会善罢甘休!”
萧纵揉了揉额,道:“此事朕已着人追查,毒害秦王之人,朕自然不会放过。”
孟和只当那是无能的敷衍,不甚客气地追问:“敢问皇上进展如何?可知何人所为?对那不知死活的贼子又怎么处置?”
萧纵再扶额,心道,秦王府的果然个个咄咄逼人。“谋害藩王其罪当诛九族,真凶……朕不会由他逍遥的。”
“那就是尚未有眉目。”孟和手一拱,“追拿凶手之事,臣请交由秦王府亲自查办。皇上可放心,臣等不冤枉无辜,只拿真凶,”咬了咬牙,“依法诛其九族。”
萧纵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便依你罢。朕会派人协助,韩太傅与任侍郎原本负责此事,已经查出了些线索,一并交由你。朕也期望早日找出凶徒,为秦王报一箭之仇。”遂拟了旨交给孟和。
孟和退下后,御书房里剩下萧纵韩溯任不悔三人。萧纵端起杯啜了几口茶水,心情似乎轻松了不少,韩溯任不悔垂手站在一旁,不说话。
许久,任不悔淡淡开口:“鱼儿上钩了,孟和自请捉凶,皇上可以稍微安下心来。不过,闻名不如见面,这个鞑靼的三王子真够目中无人的。他对秦王倒真是尽心尽忠,只是,把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