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睿做法,费了好大的劲将那几缕“冤魂”收入瓦罐,拿黄标纸封了个结实,然而片刻后罐体猛然炸开,吓得一边的丫头小子们连连惊叫。
江元睿叹息,“怨气太深,实在难以收服,为今之计,只得帮找寻替身。”说着拿出一张白纸在安南王府一处镇了,道:“明日午时,上面出现谁的名字,说明亡灵对谁怨气最深,那便拿谁来祭奠。”
江元睿陪着原奎在不远处守株待兔般守了一夜,等到四更天的时候,终于有人揭了纸镇。
这人叫白雪。看到那愣头愣脑的模样,原奎就知道抓错了人。看来江道长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神机妙算,本领通天。
江元睿早有预料,来揭纸镇的定然不是正主。正主能将计划进行得周密无缝,自然不会傻到中他江元睿随意设计的这么个小圈套。
然而,江元睿相信,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江道长只是想找到那藏于千丝万缕中的那个线头。只要正主和那人有所干系,则早晚现形。
却说白雪在屋中一关便是半日,无人审讯,无人过来看望,茫然中,门开了。
白雪混沌间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希望,勉励坐直了身子,“宝珍姐姐。”
宝珍从容不迫地从食盒中陆续拿出一碗碗饭菜,悄声在桌上摆了。
白雪皱了眉,复又叫了一声,“宝珍姐姐。”声音中尽是哀求。
宝珍这回看了白雪一眼,道:“好好把肚子喂饱!”顿了顿,低声道:“不用我多言,他们若问你什么,你一致否认便是,只说是一时好奇,想看看罢了。”
白雪闻言,低头不语。
宝珍有些发急,“听见没有啊你?”
白雪连连点头,然而没点出所以然来,门突然开了,随即有人开口说了一句话,“你跟她说这些该早些说才是,这时候说,宝珍姑娘不觉得晚了么?”白雪抽了一口气,猛然站起,向后退了两步。来人正是江元睿。
宝珍依旧淡定,“江道长?宝珍不明白江道长说这话的意思。”
江元睿回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原二爷,家务事,贫道就不参与了!”
话音刚落,原奎从门外进了来,泰然就到了宝珍面前,看着宝珍的眼睛,道:“宝珍,你觉得我们会问些白雪什么问题?”
宝珍颇为镇定地道:“奴婢和白雪要好,只是不想白雪误入圈套罢了。”
“既然和她要好,怕她误入圈套,为何不早些说!”
“奴婢是没想到白雪会心虚得去掀那纸镇,她无什么城府,二爷您应该也知道。”
“他是无什么城府,那你呢?”原奎逼问。
“奴婢对二爷一片真心实意,日月可表。”
原奎忍不住冷笑,“真心实意?你对我真心实意,就容不得别人对我真心实意。多年来你在我身边,到底图的什么?”
“我——”宝珍只说了个我字,就再没能说下去,独独皱了一副秀眉。
原奎见宝珍说不出话来,转而跟白雪道:“白雪,何事让你心虚得去揭那纸镇?你将你知道的事说明了,我不拿你祭奠冤魂,放你自由。”
白雪闻言,张了张嘴,依旧怀疑原二爷说这话的可信度。
江元睿见状,道:“贫道为证,相信二爷绝不会食言。”
白雪一颗心落了地,忙跪了下来,道:“奴婢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在服侍祈越公子的那几日里拿了祈越公子的那块翡翠。”
原奎心中一沉,道:“那如何翡翠会在祈越的衣柜中找见?”
白雪直了上半身,转而看向宝珍,见宝珍双目炯炯看着自己,心中一惊,话便说不出来了。
原奎见状,一指宝珍,道:“可是将玉佩交给了她?”
白雪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依旧不知该不该应了。
原奎已然不耐烦,“说!”
白雪吃了一惊,忙点头不已,“是。宝珍姐姐说帮我悄悄还给祈越公子,就当此事从没发生过。”
宝珍听得白雪交代,赤红了一张脸,对白雪吼道:“我来想办法帮你,你却出卖我,你是不是人!”说着几步走到白雪身前,就去扯白雪的头发,“你还是不是人!”
白雪哀叫着躲避,连连退却,“宝珍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想死!”
原奎看着宝珍癫狂,冷笑,道:“你哪是去帮白雪,你帮的是你自己。你果真是将玉佩俏俏换给了祈越。很好!很好!既然如此,为何当日要指证祈越是知晓那枚玉佩就藏在衣柜底下?还带了我亲自去拿?”
宝珍住了手,站直了身体,喘息着匀出力气来,说道:“可祈越知晓密室入口却是不假,找一块玉佩何必如那密室?二爷觉得祈越对你乃真心实意?”
“他对我真不真心,关你何事?”
宝珍拔高了音量,道:“奴婢是替二爷委屈。对一个并非真心实意之人交付真心,奴婢是替二爷觉得不值得。”
宝珍这话说出来,原奎心中一惊,看着宝珍,道:“你如何知晓祈越对我不是真心?”
“祈越自从三年前替安南王府送药以来,就不止一次进过后园!他进安南王府,定然有他自己的一番计较,二爷何必认真。”
原奎脑中一下子变得混沌,孰真孰假纠结不清,转而看了看江元睿,又看了看地下跪的白雪,最后将目光落回到宝珍脸上。
宝珍道:“二爷,奴婢纵使做了对不起他人的事,但也是为了你好!”
原奎无心探讨宝珍是不是为自己好,“对不起他人的事,你到底做了多少!”
宝珍叹了一口气。
屋中一阵沉默,许久后,原奎苦笑着悠悠道来:“薛紫叶生前最后见的人是你,临死前守在她床前满心愧疚的人是你,第一个发现她自杀的人也是你。是你让我注意祈越老进后园。我早该想到,什么事都是你一手安排。薛紫叶拿发簪挑了脖子上的血脉,顷刻便死,不该还能按着平日里的笔迹写出那两个字。”说到这里,原奎提高了音量,“别告诉我薛紫叶也是你出手谋害,动机便是杀人灭口,怕她醒来将昏倒前之事说明!”
宝珍没想到原奎一下子能将事情理清楚,张了嘴看着原奎,却无从否定。
“凭你一人,根本无法做到。谁是帮凶?”
宝珍低了头,抿唇,却不说话。
“是不是普廷慵?”
宝珍猛然抬头。
原奎冷笑了一声,“宝珍,我真是没看出来。”原奎忍不住地摇头,“若是我冤枉了你,你尽管说。当初我给祈越解释的机会,他没能解释明白,此时我同样给你。”
“二爷,我不解释,我也没有错。我错就错在我此生只是个女人!”
“你说什么?”
“我错就错在我是个女人,错投了一颗真心!”宝珍声音凄厉,已然红了眼,泪水挂在眼角,愣是强势地不肯落下,“二爷,奴婢服侍你的这五年,算不算尽心,算不算体贴,奴婢这模样,给您当个小妾,您觉得宝珍够不够格?”
原奎无言。
“二爷不爱女人,别人不理解,奴婢理解。自甘同众多倾慕于二爷的女子一般等二爷一生一世,然而,二爷让绿袖怀了身孕,垂青于相貌平凡的祈越,娶薛紫叶为妻,却是让宝珍寒了心。”
“当初带我把绿袖捉奸在床的人也是你。”原奎笑得无力。
宝珍将埋于心中多年的话尽皆倾倒出来,此时倒也倘然,承认得毫不含糊,“那么二爷如今有没有觉得后悔?”
原奎摇头,“我只后悔没能早些发现你的心肠如此歹毒。”
宝珍苦笑,一颗泪珠从眼角滑下,很快便是第二颗,“奴婢同二爷一般,不曾后悔,不曾后悔爱上二爷,也不曾后悔之前做的种种,还是那句话,宝珍没错,错就错在宝珍今生是个女人,倾慕于二爷,却没能让二爷垂青。宝珍相貌不逊于薛紫叶,头脑不亚于祈越,琴棋书画样样不差于香棋。要说缺点,那便是不该有这么一颗强势不甘的心!”
原奎只单手握拳,立在当地,听着宝珍倾诉衷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模仿薛紫叶的笔迹能模仿得真假难辨,琴棋书画不差于香棋,不是没有道理。
宝珍直视原奎,眼睛一眨不眨,实在酸涩,睫毛颤动了一下,又是两滴泪水。宝珍抬了手将泪水擦净,苦笑了一声,“二爷,您是不是想杀了宝珍?就像您杀香棋那样?”
想自然想,原奎却是如何也下不了手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不谈这个,就凭那五年的主仆之情,也该顾及些许情面。原奎摇头,“我不杀你,明日,你和白雪,还有普廷慵,你们一同出府,安南王府与你们再无瓜葛。”
宝珍忍不住退后了一步,站定了,苦笑不已,笑着笑着便笑得猖狂,笑得声泪俱下,抬手拿指尖挑了流到下颌的一滴泪,晶莹剔透,放入嘴中,却是咸涩犹如苦水,“二爷,宝珍姓杨,二爷可还曾记得十余年前的杨知县?那是宝珍的爹爹。那年,王爷带人端了我的一家,宝珍当初为何进这安南王府二爷应该能想明白了吧?”
原奎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宝珍带着家仇来爱二爷,如今再不能爱了,也没准备再为他人活着,宝珍就是死也要死在安南王府。”话音刚落,宝珍猛然拔了退飞奔了数步,一头撞上了梁柱。只听得咚的一声响,宝珍沿着木柱缓缓滑落,最后靠着梁柱在地下坐了,额上鲜血涌出,弥漫开来。
血红里,宝珍看到了原奎,风姿卓著地向自己走来,嘴角弥漫出了一丝笑意,笑意自此定格,再没退去。
此时正是午时,按那计划,便是该拆那张白纸,寻找替死之人,此时却是无需再找。
江道长,真是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的江道长还想知道宝珍是怎么和普廷慵一起将事情进行得周密天衣无缝,然而还未等江元睿去问,宝珍已然自尽,江元睿一手停在空中,做着想要阻止的动作,却只能看着宝珍慢慢合上了眼。
宝珍一死,想知道真相,也只能找普廷慵问了。
普廷慵知道事情败露时,双目大睁,眼球几乎要脱眶而出。
原奎看着普廷慵的震惊模样,道:“安南王府再容不得你。赶紧收拾收拾,今日就出去吧!”
普廷慵登地跪了下,叩首不已,痛心疾首而又声泪俱下,“奴才也是被宝珍算计,请二爷开恩,看在多年的主仆之情上,饶了奴才吧?奴才知错了,二爷!”
原奎沉默,江元睿见状,插嘴问道:“你被她算计?你倒说说她是怎么算计你的?你又是怎么帮她的?”
普廷慵供认不讳,“十三那日夜,若帆小福他们叫我去您那边一起喝酒,我就去了。先前奴才因情所困,无法自拔,借酒浇愁,也不知怎的就醉了。后来宝珍摇醒了我,说我喝醉了怎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刚开始诧异,后来一看身边居然睡了个薛姑娘,我怕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宝珍想帮我,让我把薛姑娘送到别人那里去,问我最恨谁。我说香棋,宝珍就说我没眼色,香棋那小身子骨怎么掳得了薛姑娘,让我再想。祈越之前踢了我一脚,于是我就说送祈越那去,正好报那一脚之仇。宝珍让我背了薛姑娘去了王府的后园。又打开了密室,将薛姑娘藏了进去。昨日江道长做法,宝珍还特意过来让我莫去动那纸镇……”
听到这里,原奎出言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