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成一池春水。莫名其妙就想逃开他,怕自己成扑火飞蛾,却又舍不得迈开步子。我一直以来都毫无上进的想法,却因得他说了一句不想丢给后世一个乌烟瘴气的大利。他自觉大利天命未尽,不舍人为毁伤,何况战事流年苦难的绝对只是百姓。他外表是温软如玉,其实内里包裹了一肚子阴谋诡计,决计不是表象上那么谦谦君子,君子一词是绝对不能放在帝王身上的,然而你真要探究他内心,其实还是善良的,可以说到了一点懦弱的地步。所以他总是不断怀疑自己,怀疑别人,担惊受怕。看得我心里发疼。
可等到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早已深陷。他那高贵身份各种试探往那儿一放,我便怕了,本是喜好偷懒耍滑的人,这麻烦,我还是不要趟的好。正是这般时候,遇上了微儿。彼时她似乎十五六岁,名叫浮晓,她那摇曳身姿踏着莲步闯入我心扉之中。到后来,几度送了她出去,兴致来时又招了她回来,这女子毫无怨言。端的一副我让她死她也会欣然赴死,真真一副真挚性情,看起来污秽,堪堪藏了一副如水心肠。善良,刚烈,把一腔真情交付予我,原来我还真的给寻到了,寻到了心里最真最美的化身。
一头扎了进去,以为总算守得三生求来的姻缘。
这些年细数下来,似乎总是平淡的,最凶险不过那晚,才终于在和微儿成亲之后再见他那般真挚的神情。哪怕是他让我唤他阿九时候,也不如此番。知道他因为微儿一直心生嫌隙,其实当时半是真心,另一大半,只是我在气他又恋上回颜。这时的眼神哪还能让我有其他心思?到后来又是翟天青,实在恨得他这德性。可惜这人真是胡闹,追出来那样子又勾了人一身魂回去,这才知道何为一生一世。微儿是我塑在心里的印子,不过是自己幻想化身的实体,不是不爱的。
只是真实的情爱哪有先描画出来的道理?阿九才是那般蚀骨爱恋,若真要问我何时迷途其中,怕是自己都想不起来了,或许早在第一次对上他眼中那点点精光的时候我就输了。可笑我误了大半辈子也就算了,还耽误了微儿一世。
“咳,小宝你又在这儿干什么?”我蹲下身去看他在地上画圈圈,这孩子认真地答:“我在画圈圈。”我真是好气又好笑,便问他:“那你娘呢?”“不知道!”“这孩子,过来!”“哦!”小宝似乎还很舍不得地上的圆环,拍拍手站起来被我抱到怀里,“哎哟,你一天都吃些什么长这么胖!”“嗯,娘说了,才不要都像爹一样什么都吃不一下然后长得这么瘦。”“什么时候叫你来训我的啊?嗯?你这些天没过来,都跟着你娘都学了些什么啊?”“娘说你这两天不舒服,叫我不要来吵你,学了好多东西!都不记得了!”我被他一句话逗得又是想笑又想揍他,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他小脚晃荡着,一点点柔软地砸在我腿上。罢了,明明记得却怕我往下问,全部都说不记得。这臭小子,也不知道像谁。
“冷不冷?”我搓了搓他红通通的手,胸口被一个小脑袋摩挲了几下,生怕我不懂还开口说:“不冷,娘说过了这几天就暖和了,爹,娘说要送小宝去看爷爷,谁是爷爷?”“就是爹的爹。”“那爷爷长什么样子?”“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嗯,还有两个耳朵,两道眉毛。除了爷爷,你还有大伯,还有二伯,姑姑……”“哦!好多人啊!”“是啊,你秦伯父就是爷爷的学生。”“什么是学生?”“呃,就是,阿青叔叔就是我的学生。”“那爹是谁的学生?”我被他问得无言,只好答:“我也不知道。”“小宝不想去!”“那就先别去。”“以后也不去!”“一定要去。”我真是有些言词匮乏了,竟和他在此用耍赖一般的语句争论。
这些日子以来,身体越发差了,被他丢到这地方也好,省得他看见我如此枯槁容貌。可是我也真是舍不得,不甘心,桃花已经开了,寺里只有两三株桃花,却成为我日常流连之所。微儿捏了衣服给我披上,又骂:“你自己不着急着这身子,可别让别人心烦。”我浅笑,“你也知道反正是治不好,又何必多拖些日子?”“韩放!你真是无耻到极致了,每每说这些话为了让我难受吗?”“微儿,我只是在和你说一个事实,你偏偏是要避开,我自己倒是挺想多活几年,我走之前平之给我看过,他那样子我还看不出名堂来?”
“你那死死记挂着的人倒舍得把你丢到这里来?他不是……”“他根本不知道,哪怕知道他也饶不得我,好比是他若杀了小宝,我也不会放了他。”微儿脸色变了,双眉凑起来,怯懦说着:“你竟是怕他知道你病了心软,叫平之不说的吗?”我顿了一下,点点头。“你、你真是,何必要去帮那太子呢,若平之在你断不会如此的。你这叫人,唉……”我伸手抚上她的发,说:“平之在自然好,我可以多拖拖。可是我不帮太子,天下日后少不了因为兄弟之争引发的动乱。”“你到底还是只为他,我却竟然没资格骂你,我何尝不是痴傻着的?”
“唉,可是我还是心里不安稳,不知道这太子日后会如何。”“你都到这儿了!还紧着这些干什么!”她厉声训斥了过来,然后又觉得自己失态了,几度呼气,最后憋了一句:“水冷了,我去给你换点温热的来,书给我,不许再看了!”我乖乖递上去,对她解释:“是琴谱。”被她瞪了一眼不敢再惹。嘻嘻笑过去,这人还真是,没了以前那模样越发一板一眼起来。
哪怕是再努力的想撑过去,但是气候变幻的春天还是加重了我的病情,我本来是不甚紧张的,只是微儿装得轻松的样子反倒让我担心起她来,气得她数度骂我做人太傻,该糊涂时不糊涂,该清醒时又糊涂无比。我却无法不分神去宽慰她,我想起往蒲山来的路上,半夜总是有人提我牵了被子盖好,就是到了寺里,她也小心躲着我做了许多。本来就想这么装做不知道下去,却被慧慈大师点破,两人干脆大方承认不再闪避。她如斯看不开,我又何尝放下?看来此生,我是无法成为少时憧憬的样子了。越是在此呆下去越是想见他,可是我如今哪里还有他喜欢的半点样子?
镜子里是一脸病容,脸色蜡黄还透着死气的灰白,眼眶深陷,骨瘦如柴。一气之下折了所有能照到脸的物件,连水中模糊景象都不敢细看,呵呵,我何时成为如此在乎容颜的人呢?阿九,还好你不用看见我这般模样!天气转暖了,初夏的光华和我正是相反。小宝见了我越发多言,我知道他心里隐隐约约害怕着什么,却也不知如何办,每次只紧紧抱了他,只祈求他长大忘了最好,反正我这个父亲也是失败的。
自昏睡中醒来,我也不知自己是睡了多久,难得又有了长久不见的清明,今天精神似乎格外好。趿着鞋披了外袍往外走,小宝又在看蚂蚁排着队爬过眼前,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晃得有些难受。有些费力地抱起小宝,听到他嘻嘻哈哈的笑声,我捏了捏他的脸问:“小宝,告诉爹,是不是喜欢医道?”我看他有些怕,又有些向往,然后热切地点头。又和他说了几句,无非是日后好生学习,什么都不能荒废之类,然后差他去把微儿叫来。
微儿是有些慌乱的,我却忽略,自顾说着要她把小宝送到云州,“……父亲嘴上说着不想再见我,哪里舍得。可惜我不孝,让他担心了半辈子,最后还先他而去,他没嘴上说得这么严苛,他早在信里问起了小宝,不会为难你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交代的这些我知道了,我会送他去的,你别担心……”“微儿,你别和我打岔!”“你要是敢撇下我,我就死缠着你也不放!”
“胡闹!咳咳、咳咳咳。”我被气得不轻,本来就中气不足这下还把自己激得咳嗽起来,她上前被我不耐烦地打开,“你就这么不懂事?小宝还这么小,你好歹顾着他吧?”“你父亲问起他又未曾问起我,他能进你韩家大门,我可不是你父亲认可的人,他自有韩家养着护着……”“啪!”我真是糊涂了,看她脸偏过去,半脸红红,虽然我气力不足这巴掌也是下了狠劲的,“韩熹微,你怎么就不懂,你是他母亲,韩家再是好,也不若你清楚!”“我!”“唉,微儿,你何苦执意如此呢?我哪来的福气活着不放过你,死了还拉你作陪?”
她长久不说话,只是流眼泪,“小宝想学医,让他学吧。”“嗯。”“也不必告诉父亲始末,只说此生不孝,愿下世不再折腾他。”“嗯。”“不要恨我。”“嗯。”“还有阿九,微儿,对不起,可是、可是、可是我,罢了,不说了。那天你拿走的琴谱还记得吗?”“嗯。”“我自有愿编录,可是现在不行了,你可以帮我去吗?”
微儿哭得更加厉害,我有些慌乱,伸手擦了她的泪痕,“别哭了,若是难,你就放弃,不能累了自己,可知道?”“我不去!”她撇眉任性说着,“你自己为什么不做,偏把这烂摊子丢给我,韩放,你总是这么不负责,你不像个男人!”“微儿,我……唉,那你走吧,我有些累了。”我转身想离开,真是有些乏了。哪知道她这时候又别扭起来:“我不走!”心里一痛,她怕了,在怕我真是快要离她而去,狠下心骂:“你莫在闹了,我能托的人还有几个呢?走吧,出去!”
慢慢回了房间,桌上还有一些散乱的纸张,我也不知哪儿着魔似的,提笔只想到阿九,没来由的怨恨滋滋而生,重重写了两句,又哑然失笑,揉成一团丢在一边。怨恨什么,我只还是不甘心,我还是挂着他,不知道这些日子来他又闹成什么样子了?可是还没放过自己?
靠在榻上眼皮有些重,我从来是不信神明的,可现下住在寺庙之中,又想起他说过大利之前有的那些玄门术法,神明啊,如果你真的存在,我只是想再次见他一面难道不行吗?哪怕下世、下下世、再下下世要付出什么都无所谓,只是今生,让我再看他一眼,说几句未曾出口的话吧!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