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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是如此,朕宁失半臂江山,也敌不过失去胡璇心痛。”宴子桀坦言道:“……你即然这麽说,便该成全了朕的心!”
叶纳万料不到宴子桀会说出这句话,简直是失心疯一般。瞠目结舌地与他对视了半晌,方结结巴巴地说道:“……莫非……那些诣意……都是皇上……一意孤行?!”
“不错。”
叶纳脑中一片空白,双目无神呆坐在那里。只有眼泪不住地夺目而出。宴子桀心中对她有愧,伸手去反正了她,极是认真地说道:“……朕不会离开胡璇!你若愿意,朕亦会照顾你一生,绝不亏负!”
“……”叶纳呆若木鸡,又哪里会应声。
宴子桀看了看叶纳的隆起的肚子,继续道:“若你不愿意,朕也无法勉强,可给你足够财富,……与孩儿一生享用不尽。”最後,他深吸了口气,松手起身:“……只是,你已知道了朕的用心,便不能由你四处走动。这些天,你就委屈些吧!”言罢,宴子桀起身出房,留下叶纳一个人独坐床头。一时间,窗外响起了铠甲列队之声,将叶纳的寝宫层层围住。
随著房门的关合,那个消失在门後的身影带走了房间中最後一抹通透的光线,霎时间,叶纳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黑暗。
第七十六章 倾国,结局
宴子桀是曾说过会放胡璇走。胡璇期望归期望,但于宴子桀的诚信,胡璇实在已被伤得不敢高估了。
直到午后张劲引了一队亲兵,抱了衣甲,来请胡璇换好准备出宫,胡璇才仿佛大梦初醒,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于是张劲又重复了一次,说已经将小公子抱上了车,道长也有人去请了,胡璇这时才真正相信昨夜宴子桀说送他走——竟是真话。
胡璇在房中更衣,此刻他的心绪极其复杂。一边急切地希望离开,可回想昨夜的宴子桀,除了心中隐隐抽痛之外,更莫明地升起了一股不安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不愿发生的事,明明自己知道有些地方不对,却又实在猜不透。
胡璇换过衣装,戴好盔甲,刚要出房去,忽又想起,奔到床边,由枕下摸出一片系了绳的碎玉,收入怀中,才转身出房。
胡璇同张劲等人一路走出内宫,才知道今日中宫阅兵,穿的也是自己身上这幅铠甲。又急行了一阵,拐入小路,便有两架空置的柴车,尚有几个侍卫已在等候,张劲命手下与胡璇四人一组,推两架木车,一路过关交令,行了将一个时辰,便走出了最后一层宫门。稍行离了宫门,胡璇此刻未见宁儿与道长,心中担忧,便唤张劲:“张将军……道长与宁儿……今在何处?”
“请公子放心,已在客栈想候。”张劲言罢,继续带一众人前行,入了闹市,便转进一家客栈。张劲引胡璇到了上房,果然见道长已抱了宁儿,在房中守候。三人来不急小聚片刻,张劲已拿出预备好的包袱,交给胡璇,嘱咐他快些换衣,圣上吩咐要连夜送三人出了京城。
说到宴子桀,胡璇心中就是一紧,但道长在场,此时又时间紧迫,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只好接了衣装,去内室换下。这次再赶路,已有预先置好的马车供三人乘坐,胡璇三人进去,车内放好了两个包袱,装的都是金锭金锭,尚有小包中放好了临时用的碎银。张劲一行人也都换过便装骑马同行。傍晚之前,众人便已顺利通关,出了宴都。
直至出了宴都许久,张劲等人一直随行,胡璇终于忍不住,探头出马车。张颈见他张望,便策马来到近前,胡璇问道:“……一路有劳张将军,我等已出了宴都……将军此刻,是否该回宫复命了。”
张劲轻声应道:“此时天色已晚,前路再无城镇。如今动荡不安,圣上吩咐,我等保护公子到前面城中,待到明日送公子三人由边郊小路启程,方可回宫。”
胡璇心中一酸,静默一晌,言语之间,颇有窘态,轻声道:“此后……圣上左右,也仰仗将军费心……请张将军代胡璇向皇上谢恩,并告知皇上,胡璇请他万万保重龙体。胡璇会祷祝皇上得建太平国土,创万世基业。”
胡璇说完,并未即刻听到张劲应声,这才抬眼去看张劲,却正对上他用一种似笑非笑,又仿佛颇是纠结的神情盯着自己。胡璇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更是翻腾的历害,这时张劲才释然一笑,应道:“请公子放心,公子之言,在下定会转呈皇上。只是皇上也有交待,望公子此后放开胸怀,安乐渡日,千万保重身体。莫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
胡璇总觉心中不安,想要询问,却又实在不知从何问起,于是点了点头,放下垂帘坐入车帐中。
此后果然如张劲所言,第二日白天送三人的马车出了城效,一众人便与胡璇等人告别。此后胡璇三人心中顾忌架车的马夫是宫中安排,便在途中小镇又换了一架。胡璇本无去处,又知自己身体该是撑不长久,就算有心寻找弟弟,也未必能撑到相见之时。而道士又说,桐城乃久安之地,早年他云游之时,知道那附近的郊外山中,有一处废弃的道观,可供三人安身。于是胡璇便与道人一路向西同行。
三人白日赶路,傍晚投宿,行程并不太快,行了五日,也只走了一半路程,来到了大梁城附近。为防途中多生事端,并不进入繁闹之城,三人只在城边不远的小镇上找了家客店歇脚。与一老一少同行,胡璇力所能及的,自然是要多操劳。于是道士在房中陪同宁儿,胡乘天色未晚,去集上买些换用物品。转了没半个时辰,胡璇已将所需的东西买得差不多,正要往回走,却听到身后一阵铜锣嗓响。胡璇回身去看,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穿着一身麻布的蓝衫,手拿大铜锣,边敲边喊:“宴王殡天!大梁封城啦!大梁太守唐宽已扬旗自立,国号大梁!……”
后买还喊些什么招兵买马之类的话,胡璇没听进去。只听到前四个“宴王殡天”,胡璇便觉煞时间天崩地裂一般,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直至身上一阵闷痛,摔倒在地。胡璇在地上愣了许久,回过神时,方觉有人拉扯自己,这时才见身边围了几个过路人,其中一位热心的小贩还在扶自己起身。
胡璇由人扶着站起身,早已不见了那敲锣大叔的身影。此时街上颇是热闹,买东西的卖东西的,尚有原本坐在房中的,都奔了出来,四五成群结成一堆谈论眼下的事态。
身边的几个热心人问胡璇是不是病了,住在哪里,要不要送他回去,胡璇忙应不碍事,随即便问道刚刚说宴王殡天,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大嫂便道:“听说一个什么原将军造反,打进宴都去了。要立皇帝的弟弟做新君,皇上见大势已去,在宫中自焚了!”
胡璇险些又要摔倒,这时身边的那小贩却道:“不对不对!”胡璇一听,心中立时又有了希望,忙向小贩问道:“那是如何?”
那小贩一板正经地说:“我午后在大梁城听说,那昏君前些天斩了十几个进谏的文官。原将军是好人,一呼百应,这才打到皇宫里去的!那昏君自知没好下场,才在宫中自焚!”
一时间众说纷云,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胡璇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告别了几人,只是本能地往自己入住的客店走,一路上尽是听到“昏君已死”、“原将军打进皇宫去”、“宴王在宫中自焚”、“大梁太守造反啦”这类话题。
胡璇越走越觉无力,越走越觉得身体虚浮,头脑发胀。或许是天色已晚,红霞当空的关系,胡璇只觉得脸上一片酸胀,眼前景像泛红。不知不觉,唇上落下一道热流,溢入口中几分腥甜,胡璇神色呆滞地低下头,却见自己胸襟前,正淋漓不尽地落下细细的血流。这一看下来,又觉得腹中胸口顿时一片胀痛,喉头一紧,心中已觉不妙,手中东西还没来得急放下,身子便一个踉跄,随退一口鲜血狂喷了出来。
胡璇强打着精神,想着自己还要回到客栈,免强站住。这时已引得周围的人注意到他。胡璇也管不了别人如何看,只想着要往客栈的方向走,这时便望见白发飘然的道士,正从远处抱着孩子向这边赶来。胡璇想迎过去,却脚下踩空,身子向前直直地落下去。眼见自己就要狠狠地摔倒在地,忽然眼前伸出一只手,拦腰将自己拉住,胡璇身子软绵绵地摔进身后人的怀中。
那是一张记忆中见过的脸,棱角分明,剑眉郎目,肩头还可看到古铜色的剑柄……似曾想识……似曾相识……
胡璇却没机会再想起。
那剑客扶了胡璇,也望见一白发老者一手怀抱稚童,一手急挥着奔了过来。
待到道士来到跟前,那剑客已把过胡璇腕脉,拿了他几处大穴。剑客与老者四目相对,二人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原来那剑客,便是当年数度闯入禁宫救药的男子。他当年与荆云连斗了半日,不分高下。至置途中遇到这白发道者,出手相助荆云,使这剑客受伤颇重,隐于乡野将养半月有余。
此番再会,为救胡璇,四人同回落角的客店。那剑客助胡璇疗伤,约过了一柱香时分,头上已白烟袅袅,此后胡璇又呕了一口乌血,那剑客方收势停手。老道简单为胡璇擦洗了脸颊衣衫,将他平置于床上,盖好了被子,这才向那剑客道谢。
那剑客也知道人当日修为了得,如今再见之下,方知他修为尽毁,二人小做交谈,方知当初事情缘由。
那剑客坐在桌边,此刻正说道:“晚辈复姓万俟,单字一个争字。当年屡入皇宫,其实为救在下重伤的朋友,与身处宫中好友联络,伺机求药。那时在下又寻药无方,只好依好友之计行事。对胡璇,也是颇有亏欠。那时在下是想,无论最后能否取到药,即便拼尽自己功力,也要救胡璇无恙。只是后来听闻,胡璇已死于宫中,在下好友又为求药之事,身负有伤,私下天山,下落不明。在下寻访路经此地,得遇胡璇,也算是机缘巧合,天意促成,如今能助他渡过瞑关,也了却了在下耿耿于怀的一件心事。”
道人释然点手,指捻长须,应道:“原来如此。当日只见爱徒与少侠相斗,贫道爱徒心切,便出手伤了少侠,并未明此中渊源,还请少侠不要介怀。”
万俟争应道:“当日若非道长手下留情,万俟争今日定已不在人世。道长手下容情,万俟争心中明了,道长言重了。只是道长修为已是炉火纯青,而如今……”
道人微微摇头,淡然笑道:“……此中说来话长。但武者修行,诣在强身健体,并不以此争一日长短。而今贫道亦可从寻他路,清心自养,于那些事情,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了。”
万俟争点头应是,此刻复又望了望胡璇,眉间现出些许难色,犹疑道:“此刻他性命虽已无忧,但长久积郁,又数负伤,我虽助他打通心脉渡过生死难关,可他竟郁结冲脑,险些即时毙命。是何等经历,竟使本该气壮之年的青年,落得如此惨状……”万俟争着说,又微微摇头道:“这番醒来,即便道长妙手施针,助他慢慢化去脑中淤结,怕是若无三年五载,亦难恢复如常。”
道人眼观胡璇,也现出怜悯之色,叹息道:“往事即于他不堪回首,但相较心智清郎的苦楚,或许如今……也算是幸事,只望耗上三五载,待他痊瘉,也该可以放开胸怀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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