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张美丽的脸,陷些被荣妃给打毁了。只因为美丽、朕偏宠而已。”宴子桀正色道:“原将军以为,除掉朕的男宠,草草结案,那足可以至朕於死地的西砥巨毒,就可以销声匿迹,从此再不出现於後宫之中麽?”
“……”原拓依旧垂著眉眼:“皇上是铁了心,不除此人?”
“……他没犯错,朕就不会伤他分毫。”韩越之看著宴子桀那冷俊的脸,全然想像不出这是宴子桀可以为一个人说出口的话……如果曾经是胡璇一头热的话,久经烟花地看遍人情的韩越之可以肯定,如今的宴子桀,已今非昔比,爱上了胡璇——那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感情麽?做到这个地步来回护他……他还不清楚麽?
“……臣却以为,他是一根暗剌,应及早拔除。”
“朕答应你,若他有错,朕依法处置!”宴子桀向前坐了坐,正视原拓:“原卿,你还信朕不信?”
“臣明白!臣不敢有疑皇上。臣只请皇上记住今天皇上所说,天子一言九鼎,决不可反悔。”
“朕答应你!”
原拓向他跪了礼,又一步一挪地出了大殿。
宴子桀缓缓长出一口气,拥著韩越之的手也放了开,紧闭眉眼,眉头间纠结著一抹烦燥之意:“越之,给朕捏捏颈子,朕有些疲累。”
第二十六章
宴子桀前日的狂暴让胡璇吃不消,这两天举步为艰。
韩越之坐在他床边,由侍奉胡璇的太监手中接过汤碗汤匙,一口一口地喂胡璇吃午膳。
玉柳的事,宴子桀看样子是当真了。现在胡璇的宫里就剩下四个小太监,一个宫女也没有。
胡璇无力,也许子桀也是如此吧?就算他不想相信,一切看起来又都太过真实。
韩越之来探望自己,对自己讲起宴子桀在原拓面前力保自己的种种。就算绝望於宴子桀不信任自己,可他把玉柳的事揽在了他的头上,那却是为护著自己……但是胡璇知道这不是真相,没有人比胡璇更清楚宴子桀以为这件事是自己所为,让自己吃了多大的苦处。
不甘心。
玉柳,就算不是为了你,为了子桀,又怎麽能任由那祸首随著庄妃的自缢在宫中隐匿?
“璇哥,你安下心来,好好养伤。”韩越之语重心长的道:“皇上这般爱护你,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不能无视皇上对你这一份心意呀。”
胡璇转眼看看韩越之。
这次才真真的仔细看他,与在桐都重逢的时候印像不同了。
身高窜出了许多,几乎快与自己一般的高低了。原本精灵美丽的小脸儿,如今成熟了起来,一张白析尖削的瓜子脸上,微微扬起的杨柳眉下,水汪汪的凤目中流露出他特有的豔美神彩。嘴角含著温存的笑意。
仅仅是这麽一打量,竟被他日趋成熟的美豔迷了心一般,胡璇都不由得在心里念了声:好美的人。
见胡璇不说话,韩越之接著道:“璇哥,你心里,可是恨我麽?”
“……”胡璇抬眼又看看韩越之,摇摇头:“你多心了。我只是觉得事情太过巧合,好意说你一句,我心里,原本也不愿意看到再有人受伤害。无论是皇上,还是你。”
“我知道了。那天我太激动了。”韩越之低下头,像认错的孩子一般皱起眉头呶起嘴,眼中的流波更多了些水气,眩然欲滴的泪水让他原原本本的豔美又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神态:“……我怕你恨我。我怕你恨我早就知道你对皇上的心意,还去勾引皇上……”
“……我没有。”胡璇低下头来,心里寻思著:就算不是你,也一定会是别人,他的心和人,又哪里会只属於一个人?
就算是会属於一个人,那也是娇美乖巧的叶纳或是美豔无双的越之,像我这样的人……我若因为这样恨下去,不知要恨多少个了。
“没入宫以前,只有璇哥真正待人好。越之见了你那一天,就觉得咱们投缘。”韩越之轻轻探身,伏在胡璇的床边,依旧低头,声调里几分哭腔的道:“後来听说你做了官,越之便想沾些光彩。哪知道……哪知道……”说到後来,韩越之越发的哽咽。将手里喂到胡璇一半的汤碗往桌边一放,竟然抖著肩头,伏在胡璇的床塌边呜咽哭泣:“……我开始不想的……璇哥,你不能怪我……不能怪我……我没有办法……”他哭得越发凄惨。
胡璇不愿往坏处去想人,可是他经历了太多,早便看尽了人情冷暖。
或许越之他真的只是想有荣华富贵,这时候,是不是子桀真如他所说——胡璇自己也感觉得出,这次回宫来,宴子桀是对自己远好过从前……或许是真的被自己感动,他蒙生了情义……越之这个时候来接近自己,只是不想竖敌难做吧?
缓缓伸手,拍拍韩越之的肩头:“……别哭了。我不会怪你,我自己,又何偿是随著自己心意,一步步走到今天呢?有些事情,不是你我之力所能改变……越之,我真的不怪你。”
“璇哥!”韩越之抹抹眼泪,却好似还忍不住激动一般,复又环住了胡璇倚在床头的腰身,继续拉咽不止。
这倒反过来成了胡璇安慰韩越之,天近傍晚,安公公传话说皇上要来胡璇的暖玉阁了,韩越之才抽抽咽咽的带著两只哭得红肿的眼睛离开。
宴子桀进门的时候,胡璇早早被侍从扶著跪在地上候著他。
宴子桀沈默著,走上前去,伸手把胡璇扶回塌上。
房间里很静默。两个人并排坐在塌边,双双低著头,良久没有一句话。
宴子桀微微侧目看胡璇恭谨的垂头不语,幽暗的烛光不安的跃动,看不清他的表情。
“璇……朕……是在强留你麽?”宴子桀强作镇定,可他隐隐的听得到自己发自内心的颤抖夹杂在声音中。
从什麽时候起,看著胡璇沈默不语无助的神情的时候,就开始让宴子桀心头阵阵的抽痛……那永远温柔如春光般明媚的笑容是什麽时候渐渐离自己远去的?那心甘情愿守在自己身边的温暖,是从何时起一日日化得微弱,最终消失无踪的?那朝夕相处的人,又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变得咫尺天涯般不可捉摸……
胡璇的头埋得更深了。
很多时候,就是他这种沈默让宴子桀难耐,脾气不由得狂燥起来——焦急,却又放不下姿态,宴子桀如履针毡:“其实朕早该知道……你这次回来之後,心已不在朕的身上了。”
我没有……我的心里,怎样才能容下别人,连自己都想知道。
可是真的可以再说出来麽?
曾经还可以算是一个平常人的自己,或许可以因为长久以来的肉体关系,讲出口,但是现在呢?那个时候的自己被你轻贱如厮,如今又把自己至於何地才能向你讲我……爱你。
说了,又如何?我能得到我真心期望的麽?我最好也不过是你喜欢的人当中的一个……一个连信任都不足取的肮脏男人。
“璇。你倒底想怎麽样?你告诉朕呐!”宴子桀转过身来,握住他的双肩将他扳向自己,微微摇晃他:“你是不是……想离开朕?你的心,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朕喜欢你……朕想挽回,你告诉朕一个办法好不好?你不要……”宴子桀的声音开始剧烈的颤抖,他将看似毫无反应的胡璇拥进怀里:“……你不要再让朕伤心……朕心很痛!很久以前,朕就知道,你的背叛……会让朕心痛……”
“胡璇没有背叛皇上。”无力地伏在他怀里,胡璇被痛苦与柔情交杂的情绪不断的侵袭:“……为什麽皇上不能相信我?哪怕只有一次……皇上为什麽不能相信我?”
“朕相信你。庄妃不是你害的,对不对?你不会害朕的孩儿,对不对?”
“……那玉柳……皇上那样对我,为的其实是这件事。”胡璇哭笑不得:“胡璇在皇上心里,就算不是阴险狡诈,也一定有如水性杨花?”
那样对胡璇是牵怒,甚至不可否认,宴子桀确是以为玉柳的男人,一定是胡璇。可现在被他当面问出来,宴子桀又不好意思承认了——必竟自己口口声声喜欢他爱他,却不能相信他。
“皇上……玉柳的冤,就请皇上为她讨个公道。”胡璇抬起头,坐正身子,定定的看向宴子桀:“胡璇确与她没有私情。这接二连三的事,皇上不觉得可疑麽?”
“胡璇听说过现在禁宫防守森严、巡哨频繁、加派弓箭手,全因上一次荣妃被害、宫中闹剌客所至。宫中御厨房尽数换成宴国家有老小的御厨,甚至皇上用膳都要用银针一一试过……而这次庄妃龙儿遇害、胡璇被嫁祸。两件事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要害皇上或是皇上的龙儿,皇上,您不这麽觉得麽?”
宴子桀沈著脸点点头,这两天,自己又何尝没想这些:“是又如何?”宴子桀低声道:“半点端倪都没有。朕在想,上次荣妃遇害那天宫里闹剌客,这次嫁祸於你,还有玉柳的死……”此刻即然要使胡璇认为自己相信了他的清白,那自然玉柳的死便归在庄妃遇害的事是同一批人所为:“朕在想,能在宫中如此神通广大,自由出入禁宫的,倒底是什麽样的人。朕也有想过你说的话,考虑过你说过认识越之那个姓万的男子,但是他面孔生疏,若是长久伏於禁宫,不可能没被侍卫发现,若是再有武功如此高强之人,便是荆云……”说到荆云,宴子桀心头猛然划过一道阴猩的影子,仿佛是胡璇的梦呓,又仿佛……是掠过脑海中一个呼之欲出的领悟。
“怎麽可能会是荆云?他哪里会做这样的事。必竟你们君臣一场。”胡璇的声音扰乱了宴子桀头脑中还未升腾清淅的念头。
回过神来再想努力去想自己刚刚想起什麽,却是一片空白了。宴子桀浅笑了一下:“宫里的人都识得他的样貌,所以朕也觉得出入天牢、禁宫,又不让人起疑的,只有原拓。但是……”
“如何?”
“他不会害朕!”宴子桀脑海中映现的,是沙场上一幕幕浴血的画面。
“此一时,彼一时。”胡璇轻声道。心下却思量:那时候江山未定,而如今……又怎可同日而语。
“不会!”宴子桀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若是原拓真有心害自己,没必要拼著屁股开花劝自己杀胡璇。倘若自己如今不是为胡璇所沉迷,胡璇这样的身份,是决计不会让他留命。
又倘若是原拓加害庄妃龙种嫁祸胡璇就更没道理。原拓掌有兵权,宴国刚定,他只肖起兵造反,却没来由的不害自己而转这麽大个弯子……怎麽想都不是道理。
暗自嘲笑自己,对宴子勇这样的血亲尚存了几分戒心,对张劲与原拓,却是生里来死里去的信任……若是胡璇也能让自己这般放心,那有多好。
回头看看他沉默不语,宴子桀不由得回想:这麽长久以来,却也许不是他不值得信任,只是由於他特别的身份,自己无法给予的信任……这样,害得他一天天疏离自己。
“璇。”宴子桀拥他入怀:“朕相信你。朕一定相信你!你不要离开朕!”
“……”你说的几分真话?
这一夜宴子桀难得的温柔,只拥著胡璇、仿佛呵护一个稚儿一般,拥著他入睡。
韩越之静静坐在窗栏前。
娟儿见他良久不语,轻声探问:“公子,可是有心事?”
韩越之微笑:“娟儿,我曾对一个人动过心……也曾有一个人……为了我,把性命丢在了那吃人的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