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守军中一直传言这晋元疏在朝中有通天的后台。
晋氏日渐失宠,他却如履青云、扶摇直上。
兵部吏部竟是收了巨额贿赂似的,对他再不苛难。
更吊诡的是,他的直隶上司总是空缺,不是阵亡、恶疾就是失踪,仿佛老天眷顾。
就这么一级级的加升武勋,不过二十出头,他已是关内的副总兵之一。
众将都欺他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心存鄙夷,却又不敢得罪了他。
晋元疏笔一挥,立下了三日退敌军令状,临时统领全军。
一日后的深夜,他让士兵在城上投掷火把,四处放箭,引得孚军纷纷向前迎战。
自己却轻甲缓裘,领了一千个亲信武士,伪装成孚军从后方混入,趁乱偷偷摸到中军军帐,砍了几员大将的头颅,再一路杀回关内。
当夜,孚军大将的几枚头颅被高高的悬在了北函关上。
孚军顿时军心大乱,大为惊恐,节节后退。
晋元疏换上重铠,持了长槊,亲率五万人马冲入敌阵。
击鼓鸣金,趁势疾攻,横劈直砍。
一瞬间,胜负立现。
孚军溃不成军,狼狈败逃。
一战成名。
至此,世人亲眼见证了一代名将的诞生。
晋元疏是一个能让士卒拥有不败信心、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领。
平宁二十一年。
晋元疏握住了北函关的领兵大权。
军中也有不少从中阻挠的旧势,却都莫名其妙的死于非命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有晋元疏时常仰天远眺,星空浩淼,墨染苍穹。
他想,远在京畿,那人定是在实践当年的诺言。
随后,他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贬黜贵胄子弟,抑制没有无才的老将,提升下层的年轻将士,又挑出精锐,训养了一批骑射强兵。
京中朝臣纷纷上奏,都说这晋元疏专断独权,拥兵一方,是景国大祸。
秦明昭听信身边宦臣建议,问天卜卦,卦像却说:“强兵不灭,则国不会亡。”
平宁二十二年。
北方的孚国窥伺已久,又驱兵南下,晋元疏铁骑三万,把十万孚军打的鬼哭狼嚎。
平宁二十三年。
孚国野心不死,又举兵来犯,仍是包抄合围的打法。晋元疏用奇兵切断了对方的补给,又打散了对方阵型。
逐个击破,一一剿灭,只用了七日。
孚国元气大伤,数十年都不能再妄动刀兵。
平宁二十四年。
朝廷册封晋元疏为世袭北定王,上将军,大都统,一等护国公。
令其与帐下士卒二十万,永镇边关,不得迁移。
平宁二十五年,八月,帝崩,太子亡。
同年,九月初三,一封密诏飞马传至北关,诏上写着:“皇室无主,乱逆不止,宦室专权,外戚猖獗,特令北定王晋元疏领军班师,护卫京都。”
宣召官正念着,掉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
晋元疏藏于袖内,回营展开,上面写的是:“六年前一约,今日得践,无需顾虑,当行则行。”
晋元疏无声的笑了,取出一块焦黑的木块,看了良久。
六年前,那琴替他挡了三支利箭,从此不能发声。
五年前,一次行军迁徙,琴身落马,被乱蹄一踏,惨不忍睹,琴弦也失了三根。
众人都笑他,把一具残破不全的玩意,当个宝贝似的供着。
四年前,营中一场大火,琴被烧成了零散的焦木,他就挑了一大块完整的收在身边。
后来,大片黑木也在征战中七零八落,就剩下了巴掌大的一块。
晋元疏不拘泥于形,不滞于物,并没有太过在意。
尚有畸零一角,也没什么不好。
乱军当中,朝不顾夕,人命尚难保全,况且这琴本来就不结实。
至始至终,他就没觉得这个馈赠是什么好物。
脆弱不堪,庞大无用。
但是,每一次见它受损,又会觉得十分不快。
有一次,他突出重围,只是为了取回那个倒霉催的东西,还被北地武士一马刀擦在了脸上,至今留了一道疤。
他想,他大概是想抓住某种实物,不然,回想六年前的往事,总会有很虚幻的错觉,仿佛那不过是黄粱一梦。
平宁二十五年,九月初三。
大梦初醒,晋元疏率浩浩汤汤的十万大军从北函关启程。
旗幡蔽日,戈戟重重,尘土遮天。
领头一人神采飞昂,眉目之间尽是呑天吐地之意
翻云覆雨,指日可待,王图霸业,未必不成。
总有一天,定会还你一个国富民安的太平盛世,我亦不负此言。
一切不再是梦,晋元疏手握着一方陈年的焦木,如同万里河山已尽在他的指掌之中。
9
第九章 恶斗 。。。
城墙上布满青苔,多年失修,已显得破旧和荒芜了。
秦尧止走上城楼,向下看了一眼。
雾渐渐地散去,不远处是静置而整齐的大军,火炬在寒风中噼啪作响。
他被火烧水淋了一遭,面上沾了不少飞灰,一身盔甲也是烟熏火燎的狼狈,神色却异常的冷静,拱手道:“北定王好厉害的手段!”
“哪里。安庆王不遑多让!”
“今夜过后,你北定王就是一手遮天,万乘之尊。又何必对苟延残喘之人穷追不舍?”
晋元疏不答,沉吟了一下,问的却是:“你又为何会憎恨秦氏到如此地步?”
秦尧止道:“你错了。我对秦氏,正如你对晋氏,既无情,也无恨,只不过都是局外人罢了。”
晋元疏道:“局外人?好的很!局外人也犯得着去赶尽杀绝?”
秦尧止冷冷道,“你又错了。秦氏必须得亡。秦氏不灭,景国迟早沦于北方夷狄之手,天下迟早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秦氏不灭,秦琉成迟早死于我那几个兄弟刀下。”
“就连你,晋元疏,也迟早以一小卒之身战死沙场。”
晋元疏扬眉道:“那么,既然秦氏已灭,大好河山,安庆王又为何拱手让人那?”
秦尧止冷笑:“只怕未必是大好河山。”
又道,“北定王屠戮尽了我秦氏一族,不遗余力的篡夺了权柄。这拱手相让,又从何说起!”
晋元疏怔了一怔,看了他许久。
秦尧止的面孔在火光的阴影下,古雅贵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的确,平帝秦明昭死于殿上的厉鬼异象,太子秦于砚死于肤发溃烂。
剩余五个皇子则都因举兵叛乱,尽数灭于自己之手。
至始至终,一切看起来,皆与秦尧止丝毫无关。
秦氏在这个人的计划下,一步一步的灭亡了。
看起来,却是与他丝毫无关。
晋元疏绝不是蠢人,略一思索,顿时全部明白了。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时间寒冷入骨。
他却忍不住的哈哈大笑:“秦尧止,好一招的借刀杀人啊!”
又凑近他道,“你不要跟我说什么家国大义,你的眼里真的有这些吗?天下姓秦或是姓晋,王朝更替或是毁灭,成千上万的人是生是死,与你有丝毫的关系吗?”
秦尧止后退一步,面不改色,一伸手,从铁甲的里层拿出了一柄匕首,反手递上,道:“你说的不错。借了阁下的刀,今日原物奉还。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晋元疏接过,有点寂寞的摩挲了一下刀柄。
那匕首尚带着温热的体温。
柄上虎木圆睁,鞘上银牙勾勒,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模样宛如昨日,半点磨损都没有,显然是被收藏的极好。
或许,是根本碰都没有再碰过。
长叹一声:“看来,安庆王从没有真心交我这个朋友。”
“否则,又怎会始终隐瞒身份,最后也是烧宫灭口而走?”
“听君一曲,幸得知己,怕是半句也不是真的。”
一时间,往事历历在目,意外的通透明晰。
晋元疏只是一枚棋子,一文钱不值的东西,
秦尧止对皇位没有兴趣,他想要的是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当年,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十九岁的少年有野心、也有能力。
于是,他利用了这个毁灭的种子,作为他覆灭秦氏最关键的伏笔。
而最终,他还必须把他安插在那个自己并没有兴趣的位置上。
至于以后,那个人是喜是悲,是怨是恨,是生是死,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或许,那个人会是一代贤明之主,又或许,会是又一个荒淫无耻的秦明昭。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晋元疏迟早会疲惫倦怠,会被权势侵蚀的只剩一副白骨。
他迟早会孤独的死去,迟早会成为千百年后史书上不光彩的一笔。
篡权谋逆的臣子,不择手段的君王,狼子野心的将军。
而这些,都与秦尧止并无关系。
他早已不着痕迹的逃的干干净净,此生已不会再见,从此分道扬镳。
晋元疏惊异于自己竟然会对秦尧止了若指掌,倒像是他肚里的蠹虫似的。
而他对秦尧止的第一印象竟也没有错。
这个人除了对身边的那几人,对其余的世人皆是冷血冷情、麻木不仁。
秦尧止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废物,至始至终都是。
晋元疏想着,缓缓的拔出了匕首,寒意渗人,远远的却割痛了面上的肌肤。
“嗤”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出,箭似流星,一下穿透了他的肩胛。
康明渊沉稳有力的拉弓,第二支利箭已扣上弦,弓如满月,箭簇闪烁着森冷的光。
他的眼神冷酷,嘴角上扬,凝神静气,眼见就是要一箭封喉。
顿时,城墙角下的几百张硬弩都齐齐的对准了他。
秦尧止喝道:“蠢货!放下弓!”
随即,他风驰电掣的出手,夺过那把匕首。
再一脚把晋元疏踢的向后退了好几步,又持着匕首糅身而上。
晋元疏勃然大怒,一把擒住秦尧止持刀的手,用力的撞在石墙边沿。
那匕首“锵锵”的就落到城墙下去了。
秦尧止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在侧脸上,顿时鼻血长流。
只听晋元疏喝道:“混账!你居然耍我!”
竟然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好的很,还要杀我?你这个没有心的东西!”
秦尧止想到一个多月来受的折磨,愤怒至极,气的肺都要炸了。
猛的反扑过去:“畜生!你我不死不休!”
说罢,右手一拳,击向晋元疏下颚,把他打的踉跄两步。
仿佛还不过瘾是的,秦尧止又反脚一勾,把晋元疏撂倒在地。
再次凶恶的扑上去,出手就是几招致命的招数。
晋元疏虽然受伤失血,胜在力气大的多,一下就把他翻了过去。
秦尧止五指扣他的面目,晋元疏用力一扭,卸了他手腕的力道。
随后,两人你死我活的扭打在一起,像积了几辈子深仇大恨似的,招招都是狠手。
铁甲反复叩击,发出暗哑脆烈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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