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南筝抿了抿嘴,上下打量了一下姜培培,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堆在身上,可见这司承业已经混得不入流了。她没开口,姜培培坐下来,问:“不知道柏总……哦,现在该叫你柏秘书。”
“还是叫我柏小姐好了。”
“那好,柏小姐,你找我们承业有什么事?司燃过世以后,我们家承业再去找你,你可是一回都没见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您是忽然想起来,咱们是燃燃的家属?”姜培培的语气幽怨,她又说道:“说实在的,当初,要不是我劝了承业那么多回,他这个做大哥的,铁定是不愿意让燃燃跟你的,燃燃打十六岁跟了你,好多次,可都是我劝着劝着,她才肯去伺候你的。”
要是在从前,柏南筝会乐意的说一声谢谢,但是现在,柏南筝听着刺耳,司燃是怎么被她弄到手里来的,那整个过程,她自己是再清楚不过,她轻咳一声,姜培培笑道:“要是燃燃还在,我们司家也不至于沦落成这样,只要她到你床上去求一求,柏小姐就是再铁石心肠,也会给我们司家一条财路。哎……”
“是啊。”柏南筝懒懒的应了一声,姜培培又问:“柏小姐有话还是和我说吧,承业最近带病上班,已经很辛苦了。”
“司燃的奶奶呢?”
“送去陆家了。”
“什么?”
姜培培点了一根烟,“奶奶病了很久,要细细调养,动不动就人参鹿茸的,我们司家养不起,好歹和陆家的奶奶有点交情,陆雅又是燃燃的高中同学,是她来把老太太接走的。我有两个儿子要养,她老人家脾气又古怪,这……可不是我不想赡养老人呐。”
“陆雅接走的?”柏南筝没想到的反问了一句,姜培培笑着说:“好歹有同学情分在,见到老同学就那么死在香港,肯定会帮一把,不像有些人,曾经可是睡过一张床的,现在人死了,就什么情分都不念了。”
“要是燃燃的奶奶还在你们家,我还想给你们一个子儿,既然不在,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量你这个大嫂也不知道什么。”柏南筝站起来,姜培培立刻拽住柏南筝的胳膊,说:“我们这不是聊聊天,你可别急着走,你要是想问燃燃的事儿,我知道很多的,只要……你出得起价钱。”
“……”柏南筝不想去陆家找老奶奶问话,惊动了陆雅只会引起不必要麻烦,她看向姜培培,又缓缓坐下来,“我问你,知不知道燃燃小时候在乡下,过得是什么日子?”
“这个,我这个做大嫂的当然知道。”姜培培示意柏南筝,柏南筝就把钱包扔在沙发上,“快说,少不了你的钱。”
姜培培把钱包打开,一看见钞票,她的口气不似刚才那般挖苦讽刺,笑呵呵的说:“燃燃的妈妈是个窑姐,在他们镇上还是有名的呢,年轻的时候睡过不少有头有脸的,那儿不是离同州风景区挺近嘛,早些年那里可是有名的烟柳巷。”
“继续说。”
“燃燃是在窑子里出生的,听说是早产,她妈妈生下她以后就不红了,燃燃七岁以前都在窑子里。当时我知道你看上燃燃的时候,也特惊讶,不过,她应该是遗传了她妈妈的……”
“这可以省了。”
“好好。呃,燃燃四岁半的时候,她妈妈得了脏病,接不了客,那老鸨可怜她,她那些姐妹给她说情,她就继续呆在窑子里,端茶递水什么的,燃燃那时候好像还学过戏。”
“那窑子在什么地方?”
“就在镇上,怎么着,您要去?”
“她小时候还有什么事儿?”
“事儿啊……挺多的。你让我一件不落的给你说?”
“我看,你是编吧?”
姜培培笑了笑,攥着手心里的钱,说:“其实燃燃刚满六岁,家里知道燃燃是司家的种,都忙着接回来呢,司家没女儿。可惜了,燃燃的妈妈没眼力见儿,不让接回来,等到她病得不行了,才让司家把燃燃接回来,哎,这孩子是白白多受了不少苦。”
到底是跟着身份低贱的妈妈苦,还是跟着一帮见钱眼开的陌生亲戚苦?柏南筝苦笑着喝了一口茶,不知该如何去想司燃的童年?花花绿绿的嫖客,绿绿花花的妓|女……她头疼的皱皱眉,姜培培已经把柏南筝的钱包抽空了,她也喝了一口水,说:“本来是想让她在城里念书的,可是燃燃怕生,夜里总是哭,只好又送回那个镇上,念完高中,才真正住进了司家。”
“可惜了儿的,你们司家那时候已经被败得差不多了。”柏南筝冷笑道。
“谁说不是呢,幸好燃燃这个活菩萨来了!”姜培培两眼放光的数着钞票,柏南筝问:“你两个儿子今年多大了?”
“一个二十一,一个二十二,都特别出息!”姜培培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柏南筝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在姜培培眼前晃了晃,“你儿子借我玩两天,这张卡就是你的,里头的数目,可是你手上的六倍?”
“那可不行!他们俩是我的宝贝儿子,怀胎十月生下来……”
“燃燃都可以,你两个儿子,不可以?”柏南筝的眼底开始不自觉的渗出湿泪,要是她那位在窑子里摸爬滚打的丈母娘知道司燃的遭遇,又该是什么感觉?小时候司燃最痛恨的,应该就是那些拿钱撒泼的嫖客了吧?她日日夜夜的在那些天天上演交易的欢场里来回走动,她还那么小,但这世界上所有肮脏事儿都天天在她眼前晃着……长大了呢?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柏南筝想起来从前她最爱拿钱砸在司燃白皙稚嫩的身子上,在她身上逞能逞势逞财富逞地位逞权利。柏南筝忽然想不通了,一个在那种地方长出来的小孩子,长大后,居然也会见义勇为的去大火里救她?但又忽然想通了……正因为想通了,此刻柏南筝心里更针锥般的疼痛。
“燃燃可不是我亲生的,再者说了,她打小就在窑子里给客人端痰盂,这种皮肉生意,她应该都习惯了。我两个儿子从小锦衣玉食的,哪里受得了这份罪?”姜培培说得理所当然,柏南筝站起来,问道:“你两个儿子,一个二十一,一个二十二,你还要养着他们?”
“那是当然的。他们可是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呢。”
“他们没长手,还是先天性残疾?还是智障?”
“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儿子可优秀了!”姜培培愤怒的站起来,柏南筝透不过气的走出了包房,一路小跑着下了楼梯,她一路飞车回到公寓,双手发抖的打开门,门一开,她就听见有炒菜的滋滋声从厨房传过来,她一步跨进厨房,愣愣的望着司燃的背影。
“回来了?今儿也太早了吧?晌午刚过呢?”小秀知道站在她背后的是柏南筝,“是不是要回来拿文件啊?我正准备吃中饭呢,你吃……哎!”
背后一热,柏南筝忽得从后紧紧抱住小秀,小秀差点被抱得喘不过气来,她缓慢的关了火,默默的听着柏南筝急剧搏动的心跳……
两人的背影缓缓的陷入厨房里浅白色的油烟里,亦模糊,亦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更文了。
【为了纪念已故的张国荣先生。】
☆、76二十九 热叫
司燃的奶奶在陆家是吃好穿好睡好;与此同时;陆雅的奶奶还不遗余力的让这位曾经在知青时代曾给予她诸多帮助的挚友能玩好。
司奶奶和陆奶奶每天都会在护工的监督下;还像年轻时那样;跑一段看看谁比谁跑得快?从前是在绿草青青的山坡上快跑而上,现在也只能沿着护城河慢跑几步就气喘吁吁了;护工一吹哨子,她们俩就只能歇下来。
和从前在司家的后屋里那个日渐消瘦的老奶奶不同,如今的司奶奶纵使腿脚仍旧不利索;但气色和精神是好了不止一倍,原先一直病着的陆奶奶大约是有人陪伴了;不像从前那样时常闹脾气不说话不吃饭,现在成天和司奶奶回忆年轻时候的事情,嘴里的话越来越多。
陆奶奶从司奶奶的嘴里,听到最多的就要数司燃了,司奶奶夸他们家燃燃如何懂事优秀浑身都长满了艺术家的细胞,陆奶奶也不甘示弱,她专用华丽的辞藻夸他们家陆雅如何孝顺端庄还嫁了一个既爱她又有才干的男人,这两位奶奶每隔几天都要上演“夸孙女”的标准戏码,二人时常夸得笑意盈盈,又时常夸着夸着……司奶奶叹息的流泪,陆奶奶就轻声安慰着她。
司燃在香港的意外过世,对于司奶奶来说,险些成了送她去黄泉路的一道鬼符,她在头三天悲痛欲绝,后三天想一了百了的和司燃一块去,但最后三天,陆雅上门来,和司承业、姜培培说了几句,就郑重的把她接到陆家来,当陆雅对司奶奶说要给她好好养老的时候,司奶奶也决定,要把她对司燃的那份祖孙疼爱,全都寄托在陆雅身上。
把陆雅当做是司燃去关心,这是司奶奶在心里想得,可陆雅感觉得到,每次她回到娘家来,瞧见司奶奶那眼神,就觉得,她不是在看着她,而是在透过她,看着司燃。……陆雅有时会被这种祖孙温情给吓得一身冷汗,而有时,她又会特别高兴,因为从司奶奶嘴里,她能听到许多关于司燃的事情,大事儿小事儿,听着也特别有滋味。
这一趟陆雅刚从香港回来,就回了娘家,给司奶奶和自家的奶奶买了一堆衣服首饰,两位奶奶瞧着陆雅大包小包的劲儿,异口同声的问:“你这么高兴,不会是有了吧?”
“非得有孩子,我才能高兴啊?就是没孩子,我也高兴。”陆雅当然高兴,上次在les吧里云月明把她闹得住进医院,就是那次之后,云月明就再也没进过她的房门,不仅如此,云月明在公司也对她冷冷冰冰,最近云月明更是开始找交际花应酬到深夜,开明的婆婆现在也盼着要孙子,心急火燎的给陆雅上紧箍咒,婆媳关系越发紧张,要是哪天云月明真把哪个倒霉女人的肚子给弄大了,陆雅睡在草垛里也能笑出声来……只消到那时,她就能顺顺利利的离婚了。“我的两位亲奶奶,别瞅我的肚子了,里面什么也没装,只装了我早晨吃的半块蛋糕和一杯热牛奶。”
陆奶奶皱皱眉,没心思的瞪着陆雅道:“你自己掰着手指头算算,你表妹、二姐、小嫂子,都比你结婚结得迟,可都比你先生了孩子!你到底记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行了,奶奶,别让我算这个。我现在,挺好的。”陆雅弯起嘴角,还给司奶奶换上一套新衣,“嗯,我这眼光就是好,这款式虽然是去年的款式,但是挺经典,衬气质。”
“又乱花钱。”司奶奶摸摸陆雅的头,问:“是不是你和月明暂时还不想要孩子?”
“是吧。”陆雅应了一声,又劝自个儿的奶奶换新衣,陆奶奶不愿意,板着一张脸说:“月明对你那么好,简直百依百顺,你是被他宠坏了。”
“不跟你说话了。”陆雅转而蹲在司奶奶的腿边,头靠在司奶奶的腿上,问:“奶奶,你最近想燃燃吗?”
“想啊。你也想吗?”
陆雅缓慢的点点头,她靠着司奶奶,就像是靠着司燃,她淡笑着看着院子里一盆开得如火如荼的红山茶,喃喃道:“……想啊。”
陆奶奶出神的盯着陆雅脸上的一抹红晕和那双眼睛里悸动的哀伤,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她心底袅袅升至她的嗓子眼,她侧头看向司奶奶,看着看着,她的眼睛里透出了和陆雅相似的哀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