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牧大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反手抓住柳蓉湿漉漉的长发,将他的额头往冰面上狠狠撞了几下,冷笑道:“我虽然不常杀人,可折磨人的花样绝不会比你知道的少。”
柳蓉额头磕破,顿时鲜血长流,殷殷染红了半张脸。他为人素来坚忍,并不在云栖之下,自然不会轻易屈服。“有什么花样尽管使出来!”他嗤鼻道,随即勉强仰头,看了一眼远处倒在血泊里的乔沐,又朝地下“呸”了一口,恨恨道,“想胁迫我救云栖?楼牧,你就白日做梦去吧!”
楼牧一愣,随即也回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乔沐。
“怎么是白日做梦呢?”他忽地干笑了一声,凑上柳蓉的耳朵低声道,“你看,你的师父……啊不!你的心上人……这不还有着一口气么?我看他的样子,以我的能力,说不定还是能救活的……”
柳蓉望着他不说话。
楼牧又轻轻补道:“活人总比死人好,是不是?虽然他活着也不一定会喜欢你……不过总好过你守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咧开嘴笑得更开心:“柳大公子,柳圣右使,你想想啊,日日奸个活人可比日日奸尸愉悦多了……活人会挣扎,会呻吟,你奸得好了他说不定还会射……多有情趣!你说呢?你说呢?”
柳蓉沉默良久,终是垂下眼睫,遮挡住眼底的情绪,低声回道:“你说的……也是。”
楼牧本还想着要多劝几句,没料到柳蓉这么容易便被劝服了,不由有些惊喜又有些怀疑。
柳蓉已经接着道:“我要替他解毒,就要凝聚自身阴寒真气。你先放开我,我才能调理内息。”
楼牧忙赔笑着松手。此刻他有求于人,又见柳蓉脸上血渍狼藉,便讨好般地想替柳蓉擦拭。
柳蓉把头一偏避开,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楼牧的赔笑,只冷冷道:“我现在自身真气紊乱,你需给我一些时间。”说完他在云栖身旁坐下,闭眼入定般地一动不动。
楼牧只好讪讪把伸在半空中的手缩回来,扭头有些心虚地望了一眼身后的云栖。
云栖仰天躺在冰面上,目光却并不在楼牧身上。
相反,他一直神色紧张地盯着柳蓉。
楼牧知道他担忧什么,便跪到他的身旁,俯身吻了吻他鼻尖,安慰道:“你信我,我有把握能打赢他。”
云栖似乎并没有听楼牧说话,依旧盯着柳蓉。然后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柳蓉,你可知道,这个潭水洞穴,并没有出口。”
柳蓉缓缓睁开眼睛,望了望云栖。
云栖又道:“我们只能从上面那个铁环开启的机关掉下来,却再也出不去了。”
楼牧闻言心中一惊,不由抬头看了看洞穴顶部那个让他们坠落下来的洞口。
洞口极高,非人力能及。
楼牧往四周岩壁扫了一圈,果然如云栖所言,岩壁完整光滑,看不到一丝一毫机关的痕迹。
先前打斗激烈,变故迭出,他们竟然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出口的问题。
楼牧突然又想到,先前掉下来之后,他从乔沐身底下抢过云栖,云栖睁眼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为什么要打开机关跟着我们一起跳下来?
当时云栖望着楼牧,神情震怒。
楼牧正想得出神,只听柳蓉哼笑了一声,对云栖道:“你与我说这些,是威胁我吗?”
云栖阴恻恻道:“不错。离开这洞穴的方法只有我知道。”
柳蓉冷笑,道:“所以你这是威胁我不要想着对你耍花招?”
云栖不说话,可眼中满满都是杀气。
柳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收起笑容,默不作声又闭眼调息了片刻。
然后他重新睁开眼睛,挪到云栖身旁,往云栖胸口伸出一只手来。
楼牧拦住他,白他一眼,道:“干嘛?”
柳蓉反白他一眼,不耐烦道:“解毒。”
楼牧悻悻咽了口唾沫。他终是不放心柳蓉,便翻腕将自己的手掌抵上柳蓉后背的命门,威胁道:“你只要敢乱来一步,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他想了想,又觉得这般威胁似乎不够,便补了一句:“不仅让你生不如死,还要让你的心上人也生不如死!”
柳蓉半侧过头来望着他。“你放心吧。”他淡淡道。
然后他将头又侧回去,两根手指撩起云栖的衣衫,慢慢顺着云栖的锁骨往下滑去。
云栖面无表情,只冷冷道:“柳蓉你记好了,我若死,你休想有生还之望。”
柳蓉闻言,眯起好看的眼睛微微笑了笑。
可他的眼底,却没有融进一缕温暖的笑意。
“云师弟……”他突然开口,语气慵懒,又恢复了那种又柔和又霸道的样子,“其实……我要的只是你死,我能不能够生还……又有什么关系呢?”
楼牧听他说话,心道不妙,才想制止柳蓉,突然只觉柳蓉体内真气大盛。楼牧不及多想,连忙内气全出,狠狠往柳蓉背上一拍。
谁料柳蓉竟然硬接楼牧的真气,忍受经脉阴阳相违之苦,放任楼牧的纯阳真气直接通过自己的身体,导出到脚底下的冰面上。
承载三人的冰面受不了如此炙热的真气,“喀嚓”一声,碎裂。
楼牧、云栖与柳蓉顿时失去支撑,一起摔入了冰冷的潭水之中。
落水的一瞬间柳蓉落在云栖锁骨的那两根手指飞动,急速向已经无力反抗的云栖的胸口大穴点去。
楼牧身子往下急坠,却看得真真切切。他忙出掌格开柳蓉,却还是慢了半拍。
柳蓉的内力,已经彻底封住了云栖的全身经络。
云栖顿时在水中动弹不得,挣扎不得,只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楼牧。
透过潭水看去,楼牧只觉云栖神情古怪,漆黑的瞳仁里,隐约藏匿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他似乎想与楼牧说话,却因为穴道被封,连开口动一动双唇也是不能。
楼牧不及多想,本能地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捞云栖。不料柳蓉却在此刻回转身子,强行挡在两人之间。他忽地身子半弓,双脚一勾,随即压上云栖肩头,狠命朝下一蹬。
云栖失去了行动能力,又被柳蓉这般对待,整个人便往漆黑的潭水深处跌落下去。
这一招是楼牧刚刚打败柳蓉的招数。柳蓉记恨,显然是以牙还牙,欲报先前被辱之仇。
楼牧哪管柳蓉报仇不报仇。他只见云栖下落甚快,似乎眨眼就会被潭水底下巨大的黑暗吞没。
楼牧大急,忙挥手格挡开柳蓉,欲凫水去拉云栖。
柳蓉却偏偏不依不饶,出招阻拦。
楼牧顾及着不能伤他性命、对方又招招是只攻不守的拼命打法,两人在水中纠缠了十几个回合也未见胜负。
如若救不回云栖,留着柳蓉的性命,那又有何用?
楼牧突然想的明白,出招也不再保留,只放开了手脚打。
这一下柳蓉招架不住。他本就内息紊乱,全凭一腔为乔沐报仇之心全力支持,此刻颓势尽现,很快便生生挨了楼牧一掌,不得不手扶冰面低低喘息。
楼牧得了空隙,哪敢停留,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便猛地扎下水,去寻救下沉的云栖。
要知道这番功夫,楼牧一口气已经用尽大半,而云栖根本没有机会出水换气。时间不等人,如若再晚上一时半刻,只怕云栖要被无辜溺毙在这深不见底的潭水里。
可楼牧潜下去,潜下去,一直潜过了他先前掉落潭水的深处,潜过他救起柳蓉的深处,依旧寻觅不到云栖的踪影。
潭水深处暗流涌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全身动弹不得的云栖,不知被冲向了何处。
楼牧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冻结成冰。
“云栖!”他大叫。
冰冷的潭水涌入他张开的口中,无情堵住了所有殷切的呼唤。
看不见,叫不出,宛如暗夜潜行却突然彻底迷失了方向,令人绝望。
楼牧一动不动,任由自己的身体慢慢往下沉。
如若找不到云栖,如若再也找不到云栖,那该如何?
他迷茫地看了看头顶极远处的水面。他已经潜得够深了,他很清楚地明白,如若再这么放任自己的身体下沉,就算寻找到云栖,他这一口气也无法撑到重返水面,到时候,必然会溺死在这一汪潭水之中。
说来奇怪,虽然他与云栖经历生死数次,可以前的他,一直坚定地认为,他们终究是会重聚的。所以他竟然从未细想,如若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云栖,他究竟该如何?
究竟该如何呢?
他望了望身子底下黝黑的深渊。
然后他突然笑了。
又能如何呢?
不能如何。
如若此生此世真的再也见不到云栖,他依旧会去吃饭,会去睡觉,会继续回到他的楼外楼,做做生意,练练武功,说不定等到来年春暖花开……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被潭水深处的几星光亮刺了一下。楼牧本能地闭了闭眼。
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或许……或许……他便能再爱上一个新的男人。
这个新的男人,必须和云栖长得很像。
对,必须,一定,绝对,要和云栖长得很像。
最好……脾气也像,性格也像,喜怒哀乐统统都像……
他要带着这个新的男人,去做他许诺过云栖,却从未带云栖去做过的事情。
去吃遍天下的美食,去赏遍天下的美景。
然后手牵着手,一起慢慢地变老,一起慢慢地死去。
这就是楼牧给自己幻想的没有了云栖的后半生。
这样细细想来,虽然岁月弥长,可真的是没什么令人绝望和恐惧的。
楼牧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睛,下定决心往上浮去。
睁开眼睛的瞬间,他再一次感觉到有两星光亮穿透漆黑的潭水,在沉渊深处闪烁。
楼牧低头,顺着光亮往下望了一眼。
然后他突然欣喜若狂。
在那很深很深,深得即便凭藉楼牧的能力也无法再返回水面的潭水里,有一双秀美的眼睛,折射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微弱白光,正静静凝视着楼牧。
那一双熟悉不过的桃花眸子,宛如这世界上最瑰丽的珍宝,什么春暖花开,什么天下美食,什么九州美景,在它的面前,顿时都变得不重要了。
没有云栖的后半生,固然是没有什么令人绝望的;可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用自己相思成灾的后半生,来换这一刻短暂的拥抱。
所以楼牧想也不想,直接折返,往云栖所在的潭水深处,义无反顾地游了下去。
四周愈发的黑,只有云栖的两只眼睛是亮的。
很奇怪,在这丝毫没有光源的地方,他的眼睛,竟然是亮的。
比潭水还要澈亮,一如初见时候的模样。
楼牧紧紧盯着那一双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它。
他能够感觉到云栖眼睛里流露出的深深恐惧,在漆黑的潭水里被无限放大。
傻瓜,原来你也会怕死啊?楼牧在心里暗笑。
一边暗笑他一边用尽全部的力气飞速下沉自己的身体。
他很清楚,他这样的游下去,就彻底失去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机会。
可是他并不感到后悔。
因为他的想法很简单:他要陪在云栖身边,让孤苦无依的云栖,不再感到害怕。
所以他只是专注地,一鼓作气地,朝着云栖,游下去。
潭水冰冷刺骨,可云栖的轮廓,宛如最温馨的灯火,就这样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