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那一场破碎的梦!
“定桢在想什么?”萧复返回棠梨宫已是掌灯十分,身后内侍手捧木盘,一碗殷红艳丽腥咸。定桢一怔。
“才宰杀的,正新鲜。”萧复指了指碗。
正是一碗新鲜鹿血。
天子龙床坐定,抚额叹气,“定桢与朕越发的生疏了。”指尖一缕乌发如丝,梅香隐隐。定桢星眸微睁,水波粼粼,唇起唇闭,无限春情。萧复小腹徒然一涨,扔出鎏金双耳碗,最后一口鹿血渡过去。
显然定桢已情动,只叫人不自醉心亦醉。
内侍添好香料,依次退出。
最后那道殿门也跟着缓缓关闭。
博山吐雾,纱屏半掩。
“定桢……”帝王咬上定桢胸前挺立茱萸,嘶吼一声,先泄了出来。却又似不甘心,哀怨瞪向兀自律动的家伙,愤恨出声,“你怎么还不完事?”
定桢动作一停,“陛下想仆臣停下来,臣遵旨?”
龙目微翻,天子喉头咯咯,“朕可没说!”
“臣明白了!”定桢摩梭试探,但见天子表情一滞,继而一阵发狠猛顶,天子软了半边身子,这次是一句整句也说不出来……
萧复在人生最后那几年每每想起慕容定桢,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归根到底,作为天子的男人,定桢留给了帝王太多禁得起回忆的东西。龙帏秘事不去提,就他的才情,他的骄傲,他的隐忍,甚至他的势弱无助,都在帝王心底,烙刻深深的印记。
世上总是会有这么一种人,会让别人用尽一生去记住他的名字。
☆、匈奴遣使
那一阵子,长安抓捕细作多人。廷尉日夜审讯,所集证据,也不过是商旅为谋私利,将开辟私道线路卖给匈奴人。
这样的结果,天子不置可否,一大半朝臣偏就信了。
定桢不去看天子铁青的脸,自顾冷笑,漏洞百出,掩人耳目。
晚些时候,内侍抬进一口木箱,禁军全程押送,足见天子对其珍视程度。箱子通体漆黑,环绕一圈描金万字纹。
若当是内藏奇珍异宝,那就大错特错。箱盖开启,平放一卷卷简牍。今日又命人放进一卷,定桢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他一直都知道有那么一口木箱,由禁军高手把守。里面随便拿出一卷,都是可以要人命的东西。不是奇珍异宝,却也等于无价。
想必,一箱的证据,怕大多指向丞相田宏与中山王萧齐罢!
至今迟迟不肯动手,是因太后临终托付吗?
关于这些证据,萧复从来没提过,定桢也不去问。心知肚明的一档事,又何须多此一举。何况,如今丞相称病闭门谢客,中山王那边才换过国丞、少府,皆是朝廷指派,萧复的用意已经不言而喻。
他现在,不信任自己的舅舅和亲弟弟。
一日大行来报,匈奴遣使来朝,如今已在驿馆安置。
萧复一阵错愕,这个时候,匈奴派使节来做什么?
定桢上前扶起大行,“可是为了春季越境纵兵一事?”
“上大夫所言极是。”大行捧出羊皮,定桢亲自接过转呈。
“陛下且先看看匈奴单于是怎么说的。”
“你倒是心急,巴不得是战书吧?”萧复似笑非笑揶揄,定桢被戳中心事,抿抿唇,与大行退到天子身侧。只见萧复展开羊皮,先是眉峰微蹙,继而拧眉佯思,至最后禁不住捧腹。
大行与定桢对望一眼,再次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
萧复心情大好,“来,来,二位卿家看看匈奴与朕说什么。”
定桢只匆匆看了两眼便明白了。
——不过是匈奴单于解释了下春季那次纵兵的原因。只道一位王子顽劣成性,偷了条羊肠小路,侥幸越境。那王子回去后,已经得到教训,这种事今后万不会再发生……接下来提到的,才是单于主要目的。前陈国使节王秋滞留匈奴已有二十载,如今两国破冰交好,自是不便再强留,特遣使与陈国皇帝商议放归一事。
这样的大事,显然不是一个大行和一个上大夫商议一番就可定夺的。
一干肱骨陆续聚齐,就此事展开热议。
陈国与匈奴兵戎相见数次,和亲通婚亦不在少数,但凡可以稳住这只北方草原狼的招数,能用的都用了。只可惜,女婿贪婪的目光随时投向岳父的城池,外甥无时无刻不惦记舅舅的奇珍异宝。如今做小伏低肯示好,谁看了,也会想,八成又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大臣各抒己见,萧复不置可否,目光扫过一干二千石大员,最后落在国舅田宏身上。
多日不见,丞相稍显消瘦,精神略有不济。此刻正眯着眼睛,对周遭此起彼伏义愤之声充耳不闻。
倒是少见他这幅样子,萧复不禁多看几眼。恰在此时,田宏缓缓挑起眼帘。
“丞相有话不妨直说。”萧复轻描淡写地道。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一时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齐聚一人。
☆、士为知己
“仆臣私以为,匈奴示好放归使节是假,借机探我大陈虚实是真。”整座大殿,只有国舅田宏一人的声音。萧复颇感意外,斜睨过去,田宏波澜不显,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那——丞相的意思?”萧复倒是好奇,这个总是和他作对的舅舅会说些什么他不爱听的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田宏幽幽道,甚至眼皮都不曾抬,“虚以委蛇,攻其不备。”萧复眼睛一亮,正中下怀。
“怎么讲?”一殿哗然。
田宏不理一干肱骨,出班拱手,“陛下晓得,无须仆臣多言。”
萧复道:“何人可担此任?”
田宏微微挑下眉,再次拱手,“陛下心中有人。”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慕容定桢,面露慈祥,萧复刹那只觉这个舅舅其实也不是太讨厌。
田宏缓缓跪下去,额头杵着冰冷地面,“仆臣身体未愈,望陛□恤,这就回去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丞相一拜,再拜,三拜。君臣大礼,丝毫不见怠慢,也不等天子答复,起身倒退着去了。
萧复一眼深邃,渐渐勾起唇角。
下首定桢悄然皱了皱眉。
“定桢怎么看?”稍后大臣尽散,萧复目不转睛紧盯沙盘问道。
定桢淡淡一笑,“丞相大人不是说了,陛下晓得。”
“真是狡猾!”萧复龙颜大悦,拔出沙盘那只锦绣王旗。犹豫一番,在标示陈国西北一处狠狠插下,定桢一看,正是河朔。
“舅舅在教朕——”萧复拖长了声音道:“迎王秋一事不过求个场面。安抚那只狼的时候,准备好棒子背后给它一下。”
“丞相此计甚妙!”皓腕连转,木勺翻动,一碗夏日祛火凉茶奉于天子案前。萧复却不完全赞同,意有所指道:“是妙计。可惜,朕的舅舅未必真是为君分忧。”
定桢如何不懂,只得好言,“得献此计,比仆臣料想得好,陛下不妨一试?”
那萧复以拳撑额,蹙眉沉吟,“是定桢想跑这一趟罢?”
定桢并不否认,“正是。”
萧复微阖龙目,“取道朔方,奇袭河朔,一举得手,可作挥师北上之后援。若是一击不得,后有朔方守军驰援,亦可全甲而还。”揽过定桢,天子低头,龙目一瞪,“若是朕不准你去,怕你会怨朕吧?”
“仆臣必不辱命。”目光坚定,显然心意已决。萧复就知道,自己拒绝不得。
千金一诺,士为知己。
天子直直看了半晌,一吻落下去。
接下来,几番云雨,春风数度。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的厉害,不知道文能不能顺利传上。。。
☆、定桢之死
太初五年,陈国大事不断。春季匈奴犯境遭逼退,后陈国隆重迎回被扣胡邦使节王秋。接踵噩耗传回,上大夫、骁骑将军慕容定祯尸陈朔方。
尸体运回的情景令很多人一生记忆犹新。
面对棺内一团血肉模糊,萧复冷冷一站,一言不发。
慕容定祯死了。
陈国于武威迎王秋,定桢同时率千余儿郎出阳关,奇袭河朔。
中伏,无一生还。
宣室殿门闭紧,天子素服、独居、避正殿,整整三日。
一时满朝文武惶惑不安。
第四天,廷尉奉诏入内觐见。
又过一月,丞相田宏自尽未遂,举家下狱。同日,中山王削藩解长安,国除。
廷尉府大牢一灯如豆,田宏看清来人,微微一笑,“陛下来了。”
“为何这么做?”盯紧田宏,“听说你上书给幼子求情?既知有的事做不得,何苦执迷不悟,藐视朕的王法?舔犊情深,丞相心疼儿子,那慕容协就不痛心么?千余儿郎的父母也不痛心么?”
天子掷地有声,田宏面如土色,竟是哑口无言。
“朕知道,母后和舅舅认为中山王远比朕听话。”萧复道:“一直以来,你们都存了改立萧齐的心思。只可惜,舅舅你太糊涂!平日你之作为,朕尚且可忍,然你拿无辜儿郎的血铺你腾达之路,朕不可忍。”
千余儿郎,还有朕的定桢!
萧复死死攥紧拳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萧复厉声道:“舅舅,这是你教朕的。匈奴狼子野心,缔结盟约不过空谈,岂会真出兵助你扶中山王登基!”
“舅舅这梦做得久了些,该醒醒了……”
天子背影消失,田宏轻轻闭眼。
大限已至。
太初五年腊月,丞相田宏通敌查实,另数罪并罚,夺爵,夷三族。
原中山王萧齐谋逆罪成,上令自裁。
次日,慕容定祯停灵数月,发丧。
上念定桢果敢有为,辟土有德,谥:襄毅侯。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今天抽不抽。这几天登陆很费劲。
☆、神秘阏氏
通天台天子怔怔而立面向东方。
孓立黄土之上,满目绿色。
——今日,乃慕容定祯三年之祭。
那场声势浩大的丧事一过,萧复绝口不提有关他一字,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并没有忘了他。
天子愈加勤政,盐铁官营、创立太学、实施推恩令……如此做,也不过藉此掩饰对那人的思念。
如今萧复也有一个儿子。
男子三十而立,那年在百官奏请下,他立一位平民女子为后,并很快有了自己的骨肉。
皇后很胆小,家中又无掌事亲属,这正是天子所要的。
没有外戚之祸,无须再开杀戒。
这几年倒也天下太平,南疆因早些年定桢平吴楚之乱时即臣服,如今北方虽有小股磨擦,却无大战事。
据闻,匈奴单于偶得一女子,悦其才貌,立为阏氏,整日沉醉温柔乡,无心南下。
……
关于那位阏氏,传闻颇多,一时成了匈奴最大谈资。
听闻那位阏氏美如昆仑神女,却从不露面示人;听闻其整日着昂贵陈国丝绸,饰以珠玉;听闻其不食牛羊,不饮马乳……
又传阏氏喜静,单于于王庭另辟营地,遣心腹亲兵宿卫。
心腹亲兵宿卫,惹红多少羡慕之眼,却无人知道,那不是防外人扰到阏氏,倒是防那阏氏突围而去。
一日单于前来,亲兵默默上马远处巡逻,以防打扰单于夫妻恩爱。
时值暮秋,北风渐起,天地苍黄。
单于手捧错金兽纹熏香暖手炉,直入阏氏大帐献宝。
“……阏氏,此乃陈宫御用之物,重金为你讨来,喜欢吗?”手炉设计精巧,上盖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