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气的面色铁青,刚要还口,就听到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叹道:“小析,都几天了,你的性子怎么还是这样,没有半分改变,本座可是会生气的哦。”
又是他!
我厌恶的转过头去,惑影晔正靠着一棵树站着,浓黑的长发直垂到腰际,衣带系的很松,雪白有力的胸膛半隐半露,蛇眼眯成细细的一条缝,整个人像只慵懒高贵的猫。
绿袖的脸又一次红了,她向惑影晔行了礼,便走出院子。
惑影晔摇摇的走到我身边,伸手搭住我的肩膀,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不由皱起眉头。
至少在他还是般君颜的时候,是滴酒不沾的。
般君颜,般君颜,每每提到这个名字,心便痛了一份。
才知道有些刻骨的痛是麻木不了的,有些铭心的伤是愈合不了的。
实在不愿看他这副模样,我皱起眉头,把头扭了过去。
“为什么皱着眉头?难道本座入不了你的眼?”他猛地扳住我的下巴逼我面对着他,一字一顿:“败剑山庄的三少爷,晟析。”
“你这个……混蛋!”最后二字一出,双拳如破星般击出,直逼惑影晔胸口。
四两拨千斤,他只用了一只手便握住了我全部的攻击,轻轻一推,我便如断线木偶般倒在地上。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便离开了园子。
晚上惑影晔没有来,我却见到了据说一直跟随在惑影晔身边,几乎成了惑影晔身体一部分的大护法赤练。
本以为赤练会与碧砌她们一般大,见了面才知道她竟已经有四十二岁了,比那大魔头还大二十二岁。
端庄美丽,冷若冰霜。
“教主让我过来传话。”一身红裳的赤练在桌边坐了下来,“不会有下次了。”
我皱了下眉头,没听明白。
什么不会有下次了?是他不会给我第二次出手机会,还是他不会再来找我了?
赤练又道:“晟析公子,请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教主从不会容忍一个活人对他如此恶劣。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教主的底线,有意义吗?”
不会容忍一个活人对他恶劣?对他恶劣的人都已经死了么?
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好像千万只蚂蚁在脊背上爬一样,心凉成一片。
又想到了爹的死,大哥的死,大嫂的死,二姐的死。
赤练说他对我好?是啊,是对我挺好的。
让我成为孤儿,把我囚禁起来,呵,我是不是该谢谢他?
我问赤练。
赤练冷笑道:“你也不用谢,我只知道他素日用在你身上的心是用错了。”
“那么请你转告他,不必再对我用心了。”
他的“心意”,我实在受不起。
赤练挑挑眉,却没有发怒,年纪大的人果然定性好么?
但我此时恨不得她一掌杀了我。
“晟公子,你想死也不必拖我下水,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她站起身来,没有看我一眼便向门口走去。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杀了赤练!杀了她我就能出去了!
赤练蓦地站住,回头,“教主是让我来传话的,不是让我来当靶子的。”
一话未完,她已到了我身前,两只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一折——
我以为我的胳膊断了。
却有一道绿光闪过,深深钉入后面的墙壁中。
一枚绿色飞镖。
绿袖的声音同时响起,“赤练姐姐,教主让你去找两个人。”
她不计较,赤练也当没发生过,“去找谁?”
“沈香主和丘祈文。”
赤练的下唇顶了顶上唇,有一瞬间的犹豫,“哪个丘祈文?”
“哪里还有两个丘祈文呢?”
“但那丘祈文常隐于山林之中,有时甚至扮成动物,又从哪里找起?”
“要是容易找,还用得着派大护法你去么?”绿袖抄起手来,笑嘻嘻的望着赤练。
赤练面色一凝,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难道……”
绿袖摇摇头,“哪能呢?赤练姐别多想,还是快些出发吧。”
等赤练走了,绿袖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尖,“这次是我救了你,要怎么谢我?”
我沉了脸,没理她。
绿袖倒也不在乎,大咧咧的往我床上一坐,“看你前阵子不吃饭不吃药那样,我还以为你熬不过几天了,没想到竟好了。”
“你很希望我死?”没等她说话,我又道,“那个败类很希望我死,所以我不会如他的意,我要好好活着,然后一分分割掉他的肉,挖出他的心,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看看他的心是什么颜色!”一通话吼完,我已气喘吁吁,站立不稳。
绿袖快步走到我身边扶住我,“晟公子,你就当真这样恨教主?”
“岂止是恨,我恨不得杀了他!”眼泪不听使唤的滚落出来,砸在地上。
绿袖拿手帕揩干眼泪,“一点都不像个男人,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语气像极了我死去的二姐。
第二日醒的极晚,因为昨晚的痛饮,头晕的厉害,我撑着胳膊坐起身,君颜端了盆水走进来,我擦了脸,问了时辰,君颜答已经是下午了,“掌门一早就吩咐下来要收拾东西,说是要回去了,我瞧着三公子睡得熟,让他们先走了,等三公子醒了再走。”
我点了点头,任他为我穿上衣服,脸颊蹭在他腋窝上,抬起头来。
“君颜……你的眼……”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长发扫在我被上。
没有冷香。我眨眨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你的眼,什么时候变成棕色了?”
以前他的眼底,有成片的墨绿蔓延而上。
君颜微微一笑,握住我的手,“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三公子的生日了,三公子想要什么?”
我摇摇头,其实跟你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从不敢奢求什么。
“三公子十七岁的生日一定要好好办才好,不如就交给我吧。”他站起身来,“走吧,不然天黑前就到不了歇脚处了。”
不一日到了襄阳城。
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我掀起帘子往外看去。
火,冲天而起的火!
我本能的张嘴呼救,却一个字也喊不出。
因为我发现,燃烧着的,是泉剑山庄,我的家。
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被大火所吞噬。
一张张光鲜的面孔浮现:温和的大哥,俏丽的二姐,云嫣云壁一对活宝……
我尖叫一声,从车窗跳了下去,发疯一样直奔山庄。
旗子被人用剑刺出好几个窟窿,匾额已烧得焦黑,落在地上,泉字被捣得稀烂,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涂在地上:败剑山庄!
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快步冲进山庄。
满目疮痍,满池断壁,满地鲜血,满地碎尸。
爹、大哥、大嫂、二姐、云壁、云嫣,被缚死了双手跪在那里。
四名女子背对着我站着,一紫衣男子负手立在他们面前,我认得他是惑影晔身边的人,渺尘教副教主,狼腾。
“这么快,便轮到泉剑山庄了?”我的声音嘶哑的可怕,一步步走近狼腾,手中长剑出鞘!
渺尘教创立以来,已先后灭了不少小门派,爹为此十分忧心,我从未想到他们竟敢动泉剑山庄。
银光忽闪,只听吭吭吭吭四声,他掌中精钢剑已抵住我下颚,“蝼蚁撼树,自不量力,本教先拿你开刀!”
“且慢!”一蓝衣女子站出,“教主说过,晟析只擒不杀,副教是要违背教主的意思么?”
狼腾阴阴一笑,“那教主打算怎么处置其他人?”
“泉剑山庄,鸡犬不留。”
“很好,”他点点头,“除了晟析,杀。”
我看到二姐被身后的红衣女子手中长鞭勒的脸色发紫,眼珠越瞪越大,最后啪的一声掉下来。
我看到云璧云嫣的腰被三个男人活生生折断。
我看到大嫂被拦腰劈开,鲜血溅了我满脸。
我看到爹的头被白衣女子手中长剑劈成两瓣。
我站在原地,冷的彻头彻尾。
胸口有什么在不住的翻腾,我大吼一声,向前猛的一撞。
狼腾吃了一惊,慌忙撤手,左手变掌,夹带着风声击在我胸口。
整个身子被抛到半空中重重的落下,口中鲜血狂喷。
“活捉他,别让他跑了。”
他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右手向后用力一捣,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把狼腾撞了出去。
趁这个空隙,左脚点地,凌空跃起,飞快掠出门去。
“哎,你们听说了吗?泉剑山庄一夜之间给渺尘教教挑了,那把火烧了一夜,半座山头都给染红了。”
“那泉剑山庄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怎么说挑就给挑了?”
“听说呀,晟家上下被杀的一干二净,连五岳剑派的大奶奶都没放过,这下五岳剑派蜀中唐门跟渺尘教的梁子结大了,不过那三少爷倒是命大的很,外面人都说……”
“说什么?”
“说是他甘心做了教主的男宠,趁机溜了出去。”
“哈,我还道名门正派出君子,原来也会出这种乐意被男人上的小贱人,简直是给晟剑锋丢人!要是那是我儿子,老子老早就一把掐死他了,小骚货!”
我闭了闭眼睛,拿出仅有的几块铜板买了个馒头,转身就走。
只是一夜之间,那些光鲜亮丽的面容,都不在了,就在几个月前,二姐还让我带几匹彩锦回来。
我回来了,可是你们,却不在了。
胸膛剧烈起伏,口腔内有什么东西翻腾个不停,我深吸几口气,逃出来已经几天了,一直都在盲目地走着,要去哪里,要找什么人,一点头绪都没有。
只是疯了般向前走,我知道我现在一定很狼狈。
一块石子砸在脚踝上,失力很久的身体终于倒了下去,身后传来一群孩子的笑声。
“哈哈!打中了!”“快滚吧,小乞丐!”
我咬咬唇,胸腔间骤然轰鸣,眼前阵阵发黑。
蓦地看到腕间系的绸带,君颜……君颜?
神经瞬间清明,自从那日起就没见过君颜,他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落在那群人手里了?我会武功都尚且不敌他们,更何况他……?
拳头慢慢攥紧,一点点撑起身子。
我必须回去一趟,我必须把君颜带出来。
我已经失去了家人,不能再失去他了。
我要回去……
远远看到一个人影立在山庄门前,白色里衣,墨绿长衫。
他转过身来看到我,怔了许久,“小析……?”
我踉跄着跑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
温热的,代表君颜的生命。
“幸好……幸好你没事……”
嘴唇干裂,我几乎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喉头一甜,一大口血喷了出来,看着面前人惊慌的神情,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滴,两滴,三滴。
有水珠落在我唇上。
我感到有软软的东西覆上我的唇,有温热的液体涌入,我贪婪的吮吸着,头依旧涨的厉害,胃疼却因着那温热缓解些许。
再次睁开眼,入目便是一棵葱绿葱绿的文竹,安静的放置在对面案上。
我认得,这是我的房间。
君颜静静地坐在床边,微阖着眸子。
伸出手指,细细描摹他的面容。
喉间似有东西堵着一般,艰难的出声,“君颜……”
细长的眸子睁了开来,他对我微微一笑,笑中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