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纵容了你,也纵容了我。
但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我背叛了教主,背叛了教主对我的信任。
我不想让教主一个人走在九泉之下,他一个人会孤单,非常孤单。
我知道这么做会让舅舅失望,但我只能说一句抱歉。抱歉舅舅,任务完成了,我却没能回去;抱歉晟公子,我只能护你到这里了。教主是个不会保护自己的人,我要去保护他。”
拿信的手微微颤抖,我深呼一口气。
他终究还是纵容了我,哪怕我害死了他,哪怕那是他最后的时刻。
视线渐渐模糊,仿佛回到了汉水上那条渔船上,他将热毛巾敷在我腿上,对我微微一笑。
印象中他的笑温柔缱绻,如三月春风,杨柳轻舞。
只是那样的笑,那样的神祇,再也不会出现了。
再也不会。
我和惑影晔只爬过两次山,两次都在白石洞。
那时他还顶着般君颜的名字,那时一切都没有发生。
白石洞的庙很多,基本上爬一段就有一个,这时君颜便拧开水壶喂我几口水,然后柔柔一笑,握住我的手穿过每一个角落。
他的手指很长很细,手背上却爬满了血痕,狰狞的,坑坑洼洼的,看上去便让人寒毛直竖。
我皱了下眉头,不喜欢,真的不喜欢伤痕累累的般君颜。
“三少爷身子不舒服么?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我摇摇头,岔开了话题,“君颜,你信佛?”
君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笃定,“我不信佛,我信命。”
“那你来看这些做什么?”
般君颜笑,“我只上了一次香火。”
“给哪位神仙?”
“月老,因为我有事求他。”
“什么事儿什么事儿?”
般君颜但笑不语。
“很漂亮吧?能被我们君颜看上的人,一定很漂亮吧?”
点头,“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
“那她温柔么?”
“像小猫一样,柔顺起来很柔顺,挠起人来也是真狠。”
“那,她长什么样子啊?能描述下么?”
“他啊,杏核眼,瞳孔有一点棕色,鼻子是标准的菱鼻,不怎么挺,但是看上去很舒服,嘴唇有些淡淡的粉色,他头发不长,很顺很软,他舞剑的样子很漂亮,写的字也很秀气,很优秀。”
我皱了下眉头,又皱了下眉头。
般君颜突然笑了,笑的很好看,蛇眼弯成一条细细的缝,还抽了抽鼻子。
站在白石之巅,迎面吹着凉凉的山风,我转向般君颜。
纯白面纱被风鼓起,露出下面的肌肤。
他没受伤的皮肤极白极嫩,像雪一样,散发着柔和的色泽。
可是,这双眼睛,早晚也会只对着一个人深情吧。
想到这里,手不由的攥成拳。
如果,他以后娶了亲,会不会还对我这么好,如果他不对我那么好了,已经习惯了他的气息的我,该怎么办?
般君颜是这样一种人。
跟他在一起时会觉得温暖,看到他笑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舒心,会想依赖他,会觉得他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所以当知道他会离开,他会走,心里酸酸涩涩,几乎要哭出来。
“三少爷,你怎么了?”一双温热的手抚上我的眉心,他眼中满是关切。
“不太舒服而已,总觉得胸口闷闷的,不舒服。”
“嗯?”手抚上我的额头。
脑袋一热,我拉下他的手,急道:“君颜君颜,你不会离开我的吧?山庄那么大,再多一个人没问题的,大嫂和二姐会陪她玩,她不会闷坏的。”
般君颜眼中闪过一丝愕然,而后被浓浓的笑意取代。
我眨了眨眼,他已到了我面前,贴的很近很近。
那时他眼底的墨绿,像爬山虎的茎蔓一样蔓延成片。
“若你不弃,我必不离。”
他拍了拍我的脸,“走了,下山了。”便往石阶走去。
再次站在白石之巅,周围只有我一个人。
他上次坐的位置爬满杂草。
会不会有一天,他的坟上也爬满杂草?
不,他连坟墓都不会有吧,那么多人恨他,怎么会给他一个安身的地方?
我闭上眼睛,将杂草扯断,散在风里。
惑影晔,再见,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 章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确定是不是还活着,脑海一片空白,明明想泡雨后龙井,拿到唇边一吻,却是惑影晔常喝的竹叶青。
那一战后王一行带剩余弟子回了苗疆重新整顿,关于战况,我没问,他也不说。
刘显死了,剑浪失踪。而我根本没心思去琢磨这些事。
在药铺开了副药,初到渺尘教时把胃折腾坏了,现在终于清闲了,却已不知何去何从。
在樊城呆久了,就不想再离开了。那家馄饨店我们一起吃过,那家的糖人我们一起指过,那天边的烟火我们一起看过,那条长街我们一起走过。
总感觉留的越久,离他就能近一点,更近一点。
这是他生长的天空,是他踏足过的大地,每每想到这里,心里总是暖暖的。
汉水游过,隆中望过,野花谷香水河也留下过身影。
只是再也不见那一抹苍绿,眼角微微翘起,倨傲嚣张。
初夏四月,阳光晴好。
取剑在手,刚下楼就被掌柜喊住:“晟公子,城守家的曾小姐给你的东西。”
我接过他丢来的手帕,无奈笑笑。掌柜笑眯眯:“曾小姐出身好,长得也俊,是我们樊城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啊。”
他笑的意味深长,我顿了顿,将绣帕递回去:“我已经有伴儿了,掌柜帮我回了她吧。”
不等他说话,我已出了大门,往城东而去。
再次登上白石之巅,我放下手中两瓶花醉,坐了下来。
“我又来看你了,不会嫌烦吧?”倒好两杯酒,我靠着一棵树坐下。
十四岁那年,他坐在这里,给我讲隆中对,从天亮讲到天黑,他的眸中盛满星光。
应当是那时就开始沦陷了吧,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你再不回来,那个曾小姐就要上门提亲了,这你都不急,还在等什么?我记得十三岁那年跟你闹别扭,你急的什么似的,”我笑了下,喝了一小杯,浓郁的花香,“后来想想,你这么大度的人,连我强要你都能接受,还有什么事你不能包容呢?只可惜一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于你那么重要。”
抬手将他的杯中的酒洒在地上,“前几天又跑去汉水了一趟,打了几条鱼,可是做出来的怎么都没有你做的好吃,等你回来后告诉悄悄告诉我你加了什么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觉得野花谷比香水河好玩的多,野花谷有很多各种颜色的花,我居然在那里看到了一束紫色的,很稀奇吧?快回来吧,等你回来,我就带你去看。到那时候把它采回家,好好养着,泠渺崖后山有一片很大的山谷,我们种在那里,看谁种的长得好,你说怎么样?”
身后有踩裂碎石的声音,我懒怠回头:“别在后面站着了,我都瞧见了。”
穿着黑袍滚金边的男子坐到我身边,露出清俊无暇的一张脸。
拿着酒杯的手顿在唇边,我愣了两秒:“……莫阁主?”
莫吟从来都是以面具视人的,这次破天荒的摘了面具。
他点点头,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拨到耳后,“你在做什么?”
我晃晃酒杯,“陪晔喝酒啊。”
他古怪的看我一眼,将那只酒杯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然后他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的第一句就把我震到了:“圣主是个弃婴。”
我怔了怔,听他继续讲。
他没说错,惑影晔是个弃婴,亲生父母不知。几个沿街乞讨的流浪汉将他收养,他跟他们同吃同住长到七岁,当时赋税严苛,因为交不起人头税,他亲眼看着那些人被官员活活打死,他没有时间哭,只是拼了命的逃跑,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停,就会死。
逃跑途中他遇见一个美艳的男子,那个男子只瞧了他一眼就跟他说若是想学武,就去天山找他,他叫霜晨月。
那时的惑影晔还不知霜晨月这号人物,更不知道武功是个什么东西,他听过就忘了。
他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肚子饿的咕咕叫,没有力气,更不敢去偷去抢,他一个人坐在树下,等待死亡的来临。
来的不是死亡,却是他最重要的一个人。
一辆马车经过,在拐弯处返了回来,从车上跳下一个穿着天蓝锦袍的男孩,将几个馒头塞在他手里,惑影晔已经快饿晕了,见了食物,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那馒头啃掉一个,那男孩看他吃的香,回身去马车拿了水壶和牛肉,让他慢点吃。
他感激的望了男孩一眼,那男孩一下蹦的老高:“哇,你长得好漂亮!我要回去跟我娘说,将来娶你做媳妇!”说罢便喊她娘亲。
惑影晔愣了下,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孩,第一次被同性说是漂亮,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见他脸红了,那男孩凑到他面前,吧唧亲了他一口。
吃完饭,他拉了惑影晔的手到湖边为惑影晔洗干净脸,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惑影晔想了想,摇摇头。
男孩道:“要不你先跟着我们走一段,等到了樊城再做打算。”
那男孩很健谈,在马车上,他告诉惑影晔,他叫晟析,他爹是武林盟主晟剑锋。当时惑影晔还不懂得什么是武林盟主,他仰起头骄傲的说:“我爹是武林盟主,是武林盟中最受人爱戴的人,也是最厉害的人,我以后也要做我爹那样的人。”
惑影晔眨眨眼,原来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你呢?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想……做能站在武林盟主身边的人。”
“就是护法咯?哎呀,那多累人啊,不如就做盟主夫人好了,我天天带你去玩,教你练武,给你吃好吃的,你说怎么样?”
惑影晔笑着点头,那是黄昏,他们并肩站在码头,看渔樵灯火。
马车入了樊城城门,到了樊城就意味着分离,惑影晔的神色有些哀伤,男孩见他睡不着,爬起来在身上摸索一阵,摸索出一条红彤彤的珊瑚手钏,“呐,这个送给你,就当是我送你的彩礼了。你可不许嫁给别人哦。”
“析儿,时候不早了,该走了。”晟夫人过来催小晟析,小晟析想了想,又跑到惑影晔身边亲了他一口,“不要忘了我哦。”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惑影晔拿着珊瑚手钏出神。
“就是这串,”莫吟将那串手钏放到我面前,“圣主一直戴在右手上的,你说过的话,他一直没忘。”
他没忘,但是我却忘了,捧起手钏,里面歪歪斜斜刻了四个字“晟析之妻”。
那是我的笔迹没错。
接下来应该去哪里呢?惑影晔反复问自己,脑海中满是那个男孩的笑,他抚上自己的唇,还有属于那少年的味道。
阳光般的味道。
“我的愿望就是跟爹一样成为武林盟主,因为那是武林盟中最厉害的人。”
而我只想做武林盟主身边的人。
惑影晔垂下眼睛,取出那个地址往天山而去。
霜晨月没有食言,从基本功开始教他,他天分很高,几乎没有什么困难。
但是他始终不练至尊邪功玉袂。直到从凌霄阁回来后,他站到霜晨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