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儿啊,当年你同母亲说,要将魔教铲除殆尽,母亲虽然不懂什么深明大义,也分辨不了大是非,只要你平安无事,母亲就没有什么所求了。”
“母亲……”青年欲言又止,只是轻轻开口,“倘若,我们所作所为,是错误的,应当如何?”
“既然知道错了,那么就改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恐怕,我一个人,无法改得了。”
“盟主。”屋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约摸二十岁上下,脸上神情却是老成,背上背着一把大弓,做工精致,弓弦是用天下最有韧劲的冰蚕丝制成。他的一步,将原本躺在屋外的红叶,掀了一面,那原本不沾泥的一面,也和污垢相连,与他袖口所缝的莲花图案,形成鲜明的对比。
“孤行,好久不见。”青年扶老妪坐下,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确实很久不见了。”那人拽着青年往外走,边走边道,“一晃三年,你的眼神,为何却愈见迷惘了呢?”
“可能是杀的人太多了吧。”
“盟主,你要记住,你杀的人,都是你的仇人。他们在杀秦叔叔时,可一点都没眨过眼。”
“我知道。”
“这次回去,我送你?”
“算了,我们还是不要走在一起比较好。”
“魔教待久了,你派头倒是见大了,居然嫌弃我!”
“哈,这次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哦?难得见你开口,说吧。”
“桀骜崖,司徒安情,我想让你,去一趟华剑派……取他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水滴石穿(一)
一片绿叶悄然在水潭上空掠过,投下一道青色的影子,待它在风中辗转数下,终于敌不过落下的定数,在水面上捶了一圈不甘。细看,那叶窄而长,竖纹紧密,却是青竹的叶子。
韩逸坐在一边,盯着这样的场景不厌其烦地看了一天,心中却激荡不已。已经三天了,他应该是快来了吧?
正想着,耳边忽闻谷中风铃作响,这是谷里来人的势头。韩逸想都没想,迅速闪到谷口迎人,一见对方脸面,便瞬间呆住了。
“哟,今日动作好快,莫非好友你早料到我会来?”
来人身着玉白长衫,袖口莲花五彩斑斓,绚丽夺目,身后还背着一把长弓。
“百里孤行,是你?!”
“都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这一声连名带姓的叫唤可真让我伤心。”
韩逸撇撇嘴,眼看着对方自来熟地迈进了谷中,操起了石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连杯子都准备好了,你可真贴心。”百里孤行将手中的杯子转了一圈,笑道,“还是上好的碧螺春,好友你可真舍得,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韩逸闷着不说话,一见到百里孤行,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在心里滔滔不绝地翻滚。算算日子,确实那手指的伤,要再查一遍。但一想到百里孤行的手指如何伤到,韩逸的脸色就不那么好了。
“唔……”百里孤行见蓝衣人沉默不语,盯着对方看了半天,挑眉一笑,“观你面色,尚存红云一簇,出谷迎人的速度比之平日要快上七分,但你见我又无欣喜之色,看来我是失宠了。不知能让韩大谷主如此心猿意马的,是哪家的姑娘?”
“关你何事!”韩逸夺过茶杯,在水潭边清洗起来,恨不得把上面的雕花都洗干净一般,手上力道大得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百里孤行踱到他边上,与他一同蹲下,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焦急,而面上却是笑容盈盈,望着对方认真的侧脸,道,“你不是说过,囊中羞涩不娶妻么?怎么,近日发了大财?”
“谁说我要娶妻?!”
“喔?不是娶妻,那是要嫁人?”
韩逸忍无可忍,洗完杯子便站起,眼刀凶狠地往百里孤行脸上一刮:“你怎么这么嘴欠!”
百里孤行两步上前,将韩逸逼得往边上一靠,背抵住了一旁的树干,手腕已落在对方手里:“我就喜欢把你惹恼的样子。”
说话间,两人的距离仅仅只有一拳之隔。
“滚!”韩逸炸毛,另一只手一勾,顷刻间四周有几根难以察觉的丝线围住了白衣人的左手。
百里孤行吃惊之余立刻放开韩逸,在丝线收紧之前迅速抽出,撤出几步,免去了断手之险。
“几日不见,不但脾气见长,身手也快了许多。”
“但你的记性倒是退了不少。”韩逸咬牙,“我看你都不记得你的手指怎么伤的,要不要我帮你想起来?”
“哈,好友息怒,这次我身负重任,可不能断送在你手上啊。”
“喔?你又要残害哪家忠良?”
“哈,这回可真当是个‘忠良’,桀骜崖长老,司徒安情。”
“什么?!”韩逸如同被点穴一般呆愣在原地。且不说百里孤行为何要杀司徒安情,虽然那家伙韩逸颇为痛恨,但还不至于到幸灾乐祸的地步。况且,这家伙跟心中在意的那人,似乎有所关系,韩逸实在无法坐视不管。等等,百里这家伙刚刚好像提到了桀骜崖吧?!又是桀骜崖?!还长老?!
“看你为我如此担心,我真是很高兴。”百里孤行粲然一笑,“这次对手很强大,我不能掉以轻心,特地来此检查一下手指,顺便留几句遗言,以防万一。”
“你上次留的现在还管用,不用重新留了。”韩逸扯过百里孤行的手,翻看了几下,不得不承认,韩逸自己所制的伤药实在是很有疗效,这手指的断骨之处已然全好,别说是拉弓射箭,就是以指穿石都不在话下。对百里孤行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韩逸而言却是糟心。
江湖人都知道,招式的三字言是“快”、“准”、“狠”。而将三个字发挥到极致的,“快”乃江东快手秦惆,“准”乃是千里夺命百里孤行,“狠”字至今依然落在嗜血白竹莫轻尘的头上,十几年不动摇。
无论多强大的高手,面对百里孤行的精准箭,也是会额冒冷汗的。虽然司徒安情此人的武功也是深不可测,但若是真的不凑巧地让百里孤行杀了司徒安情……韩逸光是想象,也无法接受自己成为那个人的“仇人同党”,这身份实在太尴尬了。
“啊,对了。”百里孤行看着低头握着自己手的韩逸,心情顿时如当头日光一般灿烂,“盟主让我顺便代他向你讨一瓶‘寸草心’。”
“咦?”闻言,韩逸抬头,很是纳闷。这“寸草心”已经很久无人问津了,若不是东方晚照提起,他几乎都要忘记还有这么一个玩意儿。据他所知,“寸草不生”这种毒药,已经随着莫轻尘的失踪而绝迹了,东方晚照将它的解药讨去要做何事韩逸是不晓得,如果连武林盟主都要向他讨这东西,他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了。
“你说晚了……”韩逸实事求是道,“我已将之送人了。”
“送了谁?”
“东方晚照。”
“……好友,这次你可闯祸了。”百里孤行的嘴抽了半天,终于大叹一声道,“东方晚照也是桀骜崖的长老,如果说司徒安情是白道的心腹大患,那么东方晚照便是我们的背后毒刺啊。”
“……有那么严重吗?他人还挺好的……”
“人家是有求于你才跟你客气!”百里孤行已经放弃和韩逸这种黑白不分的人解释,转而道,“怎样?我手指还能使唤吧?”
韩逸如今满脑子都是“桀骜崖”三个字,与它扯上关系的人,他已经听很多人说过,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韩逸想要相信自己的判断。现在,他能肯定的是,那个如罂粟花一般美丽的强大男子,一定和桀骜崖有关。
他望了一眼平静无波的翠绿潭水,想了片刻,便道:“似是全好了,为以防万一,再给你抹点药吧。”
……
司徒安情此时还尚不知道有人在垂涎他这一条看似没什么价值的命,所以这厢,他正悠闲地坐在屋顶上喝酒。
夜色正浓,对眼的圆月落在了远处屋子的檐角上,司徒安情望了好一阵,又将手上的酒葫芦举起,对着张大的嘴巴倒了几下,那一小滴却不依不饶地紧抓着葫芦嘴不放,愣是不掉下来。
司徒安情只好作罢,放下葫芦,对着那明亮的圆月大叹:“我本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此话刚说完,他的身边立刻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那一身丝质的衣裳,在月光下散发着紫色的反光,微弱地仿佛要消失一般。但那精致的五官,即便背光,也依然耀眼。
“刚刚那句话,你是对你自己说,还是对我说?”开口的,是那个刚出现的紫衣人。
“我都不知道你会出现。”司徒安情见来人也不惊讶,依然维持着慵懒的坐卧姿势,“再说,与你这一小鬼头,有何可说的,你又不懂。”
被称作“小鬼头”的紫衣人眉头一皱,裤袍一甩也挨着司徒安情坐下了,随手操起对方的酒葫芦,提起时才发现里头已经空了。
“怎么,紫阳宫偌大的酒窖,都被你喝光了不成?竟找我来蹭酒。”司徒安情咧嘴一笑,脸上的酒窝鲜明,看起来倒是颇为迷人。
“抢来的酒总是最好喝的。”
“可惜你来的太晚了。”
“司徒安情,我已经不是小鬼了。”
“唔……小鬼就是没礼貌,你应当喊我司徒伯伯。”
“你又没比我大多少。”
“二十岁也叫没多少?”
“年龄不是问题。”
“……”司徒安情发誓,这世上最难缠的,不是和尚,也不是乞丐,更不是女人,而是身边这个让他分外无力的家伙,他忍不住抚额道,“你到底喜欢我哪点,我改还不行吗?”
“那你又喜欢莫轻尘哪点,他死了你都对他念念不忘。”
“我就算告诉你又能如何,你还能学他不成?”
“如果能让你喜欢我,哪怕一点,我学又何妨?”
司徒安情忽而往后一仰,整个人躺在了屋顶上,仿佛累得爬不起来似的,半晌他才回答道:“我就是喜欢他不喜欢我,怎么着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水滴石穿(二)
韩逸是被一声鸟叫声唤醒的,睁开眼时,他看见心中挥之不去的那道身影正站在他触眼可及之处,饶有兴致地玩着一片竹叶,绕指间,动作轻柔地如同那人淡色的薄唇,看得韩逸内心痒痒的。
他一度认为他还没睡醒,若这梦再长些,他倒不介意睡上个三年五载。只是这时候,那白衣人似察觉到韩逸的视线,侧过头来,星眸流转间,忽而启齿一笑。那笑容纯真无邪,不掺丝毫杂质,却又流着一股妖娆,美若飘扬的千年红花瓣,让人抓不住,却偏在人的心里抚过一处,教人心猿意马,欲罢不能。韩逸盯着面前的人,看得痴了。
“这青竹,是我师父生前最喜欢的品种,没想到还能在这世上瞧见。”那人低头,将手中的竹叶翻了个面,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美眸之间的神色。
清冽如山泉的声音,终于将韩逸从半梦半醒间拉了出来,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便试探地开口:“你来了多久了?”
对方将竹叶卷上了食指,想了一想,道:“你睡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韩逸如同遭到雷劈一般立刻站直,脑中一片混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