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顺看向凌晟,凌晟阖目默认了,齐顺就出去传话去了。齐顺刚一走,季无瑕又开了口,“齐公公还是不要留在您身边为好。”凌晟没问缘由,只嗯了一声,季无瑕站起身,拍了拍衣袖,“贫道不几日就要云游去了,趁着还有些活头,得赶紧把师父遗愿完成才行。”
一头青丝已白了一半,本不该多掺和俗世之事,却偏生了一副柔软心肠,神涯子生前也说过,季无瑕一生中最大的劫数,非她自己不可了。凌晟倒是没留她,反正也留不住,只是说了句,“国师永远是凌国国师,若是哪日云游累了尽管回来,凌国永远奉你为座上宾。”
“那便多谢皇上了。”季无瑕捏起指头,“贫道可为陛下算最后一卦。”凌晟想了想,喃喃自语道,“朕还有两年时间,经国师点化,却是什么也不想做了。朕当真想问两年后究竟是什么局面,只是朕也知道天机不可泄露,朕也不想为难你。”
“你便告诉朕,你究竟是什么人吧,朕一直很好奇的。”凌晟歪着身子,低头看着手里捧的热茶。季无瑕斟酌了一会儿,笑着开口,“贫道,也不过是红尘之中的一个普通人罢了。贫道只是比一般人幸运一点儿,能看出些命数,只是上苍是何其公平,得到了什么,必然也会失去什么。”
季无瑕的声音有些悠远,她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啊,是个想做寻常人的寻常人。是个看起来无欲无求,却向来求不得,放不下,吃尽苦中苦,却未曾柳暗花明的人。”她低下眉眼,还是掐起了指头,快速的算了一卦。
“皇上,紫微星黯淡无光,贫道最后再赠您一句话。”季无瑕看了凌晟一眼,“人之将死,才会大彻大悟。”她甩了甩袖子,路过刚回来的齐顺身边,大踏步的离开了御书房。
齐顺回头看了季无瑕的背影一眼,恭恭敬敬的向凌晟报备,“皇上,王太师已经回去了。”凌晟嗯了一声抬头看着他,齐顺被他锋利的眼神看的满头大汗,哆哆嗦嗦的跪在了地上。凌晟一皱眉,冷声道,“换个人来伺候吧,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朕的面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明昭四十二年初,为期二十九日的祭祖大典终于落幕,凌晟下了道旨意,复凌慕清世子之衔。同年二月十六,太子府里传出悲耗,卧病已久的淮安郡主凌慕然病逝,享年仅十八岁。皇帝万分悲痛,以公主之仪厚葬,谥号永宁,称永宁公主。
自王殷死后,凌慕遥便搬出了王府,打着祈福的名义住进了南山的大恩寺。王太师没闲心思管她,凌沛曜更没心思管她,作为一个有身份的寡妇,只要她不闹出什么大动静来,都不会有人多干涉她什么的。
这下子顾珩可高兴了,白日里工作,晚上便跑去与凌慕遥私会,倒是很少回顾府了。正好这时候霄王府里传出消息,说是王爷病了,凌慕清作为他唯一的孩子,是最应侍奉榻前的。顾乾坤自然同意,凌慕清便收拾了东西,回去了已搬出半年之久的霄王府。
凌慕清也是回到了霄王府才知道凌沛暄是在装病,他坐在书房里看书写字的悠哉极了,一点儿也不像病的起不来的人。他确实是装病,在这个愈发敏感的时期,他本应加紧防备战战兢兢,这下子却突然抽了身。
其实凌沛暄是有自己的思量,齐顺早就把凌晟时日无多的消息告诉了凌沛曜,他早就等不及了,这下子日子越来越近,他更是坐不住。他开始大肆笼络朝臣,收拢兵权,凌沛暄为了让他放心,自发的告病在家,省的阻了他的步伐。
只要是皇帝,一般都有两个共性。皇帝的自尊心和猜忌心都是一样的强,凌晟有意把大位传给凌沛曜,对他也没什么猜忌之心。只是凌沛曜那些做法委实让他不太舒服了,凌沛暄是个看好戏的,凌沛暄动作越大,越明目张胆,越过分,他就越高兴。
只是凌晟心里越来越有了意见,凌沛曜是着实的伤到了皇帝的自尊了。凌晟还没死呢,他就如此妄为,那还要皇帝坐在那里干嘛?凌晟虽然装不知道,也没说什么,心里却很在意,即便是他儿子,终究也是他的臣子。君与臣,是有很大差距的,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但臣冒犯了君,则是个很危险的讯号。
“一切都差不多了,现在只差一个契机,我们必须得站在正义的一面,才好名正言顺,拉拢人心。”凌沛暄用镇纸压了刚写好的一幅字,抬头看着凌慕清,凌慕清嗯了一声,窗外那颗大梨树花开的正热闹,她有些走神。凌沛暄自顾自说道,“把太子逼反,正是我下一步动作。以后便无回头路了,清儿可想好了?”
凌慕清眨了下眼睛,回过头来看他,“父王,我从未想过回头。”凌沛暄张张嘴,有些欲言又止,“你和莫凉一……”凌慕清神情恍了一下,真是许久,未曾听起这个名字了。她粗略的算了一下,如今距她与莫凉一分别,已有九月之久了。
突然觉得有些痛苦,凌慕清难耐的皱起眉头。其实凌晟是想问她,心里是否还有莫凉一,与顾珩,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太了解他的女儿,已经不用她说,他全都明了了。终究还是没放下,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放下。
凌家人向来自私的没一点儿人情,他女儿偏是随了他,把感情看的太重了。凌沛暄忍不住想叹息,情深不寿啊,凌慕清爱上那么个人,也不知是福是祸。只是这种风月,一辈子大抵也就一次了,凌沛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等到阳春三月,天气转暖,莫凉一终于从暖阁搬去了揽月宫。前些日子苏雅那边传出有孕的消息,夏沂让夏初逢多陪陪她,可把苏雅嘚瑟的不得了。
钟沁还是日日往莫凉一那里跑,丝毫不把苏雅放在心上,比起那边卯足了劲的刘侧妃,她是淡定的过了头了。莫凉一都忍不住开口道,“哥哥还是待你更好,苏雅都有了身子,怎么沁姐姐却是没个动静呢?”
钟沁看了她一眼,浅浅勾出一抹笑来,“姝儿倒是比我还着急。”莫凉一手里把玩着腰上挂的玉佩,十分实诚道,“父皇说,长子还是由正妃生来最好,现在呀,只巴望着苏雅生个女儿了。”钟沁只嗯了一声,偏着头不看她。
莫凉一勾着头瞅她,伸手拉了拉她的手,“沁姐姐生气了?”“没有。”钟沁语气淡淡的,勉强给她挤出个笑脸来。莫凉一努努嘴,把头偏向了另一边,说起闲事来,“父皇昨日带我见了个什么小侯爷,看来是要给我许亲的样子。”
钟沁没听说过夏沂要给她许亲这回事儿,但也在情理之中了。莫凉一此年已二十有一,比起一般人家的女儿,已是晚了太多。其实钟沁只比她大几个月,也算是成亲晚的,主要是她眼光高,看不上一般人。如果不是钟离要她嫁给夏初逢,她现在说不定也待字闺中呢。
“姝儿可看上那个小侯爷了?”钟沁稳定了一下情绪,做出一般调侃的姿态来,笑吟吟的看着莫凉一。莫凉一把胳膊放在桌子上,捧着脸目光放空,“看上不看上,我也不会嫁人的。”钟沁挑起了眉头,“为什么呢?”
莫凉一笑笑,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就算我愿嫁,别人也一定不愿娶。”钟沁以为她是因为腿脚不便的原因自卑了,柔声安慰她道,“姝儿模样生的好,又是天潢贵胄,指不定有多少人想抱得美人归呢。”
对于一个公主而言,腿脚不便确实算不了什么。莫凉一偏头看着钟沁,撇了撇嘴,“纵然是公主身份,可又会有哪家,愿意娶一个,已非完璧之身的女子?”她轻轻一笑,好像只是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让钟沁一瞬间白了脸色。
莫凉一说的很随意,她心里是相信钟沁不会乱说的,又或是,她恨不得钟沁去告诉了夏初逢和夏沂,这样她也不用想借口拒绝结亲了。一个未婚女子,与人私相授受破了身子,怎么说都是一件并不光彩的事。莫凉一心里隐隐有些恶趣味的开心,却又难免了惆怅。
该负责的人,可没有负责啊。她的笑脸有些僵硬,难免的想起了那个人,又走起了神。钟沁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把受到的惊吓和震撼压下去,伸手拉了莫凉一的手腕,皱着眉强势的问她,“是谁?”
是谁?这个问题好像没有任何意义,于是莫凉一拒绝回答,偏头看着别处,嘴巴倔强的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钟沁难得的有些失控,用力把她的脸捧回来,再次问道,“姝儿,告诉我,是谁?”
莫凉一有些不耐烦,她实在不想再提起那个人,随口答了句,“一个骗子而已。”她表情很纠结,有不耐,又有伤怀,还带着些可怜。钟沁一下子心软了,轻轻的把她搂进怀里,抚了抚她的后背。莫凉一趴在她肩上,瞪着眼睛看着前方,不言语,也没有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肩上传来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声,钟沁微微侧开身子,把人抱了起来。明明身量不低,却出乎意料的很轻,钟沁走了几步,轻手轻脚的把莫凉一放在床上。她有几日没睡好觉了,这下睡意来的,偏着头睡的格外沉。
钟沁蹲下身子,把她的鞋子脱了,莫凉一左脚腕有些畸形,摸起来也不像寻常的触感,像是骨头受了损。钟沁看过几本医书,却根本不精通,她在莫凉一脚腕上捏了几下,就把她双脚抬到了床上,扯了被子为她盖上。
莫凉一长得不像夏沂,和夏初逢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她父兄都是眉目疏朗,偏生是她,和柳皇后一样,氤氲着一股病态。她以前穿男装倒是不显,钟沁见的她却都是女儿装扮,从第一眼开始,就看出个惹人怜的姿态来。
钟沁一时没忍住,俯首细细端瞧着她,那细长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淡色的唇,在眼里真是越来越好看。这种细水长流的美,最适合莫凉一了,钟沁伸手捂住胸口,试图让剧烈跳动的心脏赶紧平稳下来。
聪明的人,总是能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东西,比如钟沁。她虽然是嫁给了夏初逢,但她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悄然装下的人,是眼前的这一个。她自知身份摆在那里,她和莫凉一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个什么结局,更何况,莫凉一根本对她没有那份心思。
可就是□□,总是忍不住想靠近她,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那是一种渴望,一见到她,整颗心都能安定下来,却又那么浮躁的渴望。钟沁起初也只认为那是身为嫂子,对一个让人很有亲近欲望的小姑子的爱怜之心,毕竟她也是平生第一次主动的与人这般亲近。
直到有一次她与夏初逢行周公之礼,她向来是例行公事般的被动承受,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可是那一次,她阖了双目,脑海中浮现出了另一张脸,她猛然明白,大事不好了。
或许有些情动真的是意料之外,不然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身为太子妃,她却喜欢上了当朝公主,她夫君唯一的妹妹。钟沁觉得无奈,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她时刻记得自己是她哥哥的女人,她不会越矩,就这么能明目张胆的看着她,关心她,已经是最好不过了。
“阿清……”钟沁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莫凉一忽然喃喃的开了腔,小脸儿皱成了一团,看起来可怜的不得了。钟沁回过神,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莫凉一本来白净的脸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