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桦显然觉得她在孩子气地开着玩笑，捏了捏穆锦苍白的脸颊，企图让她面色红润一些似的，可我们都知道，那是于事无补的，
“你那么懂事，我的穆锦，当妈妈就那么可怕吗？我还要当爸爸呢。”
穆锦偏了头，认真地重复一遍，
“我不能要它。”
齐桦的笑意退去，他冷峻的眼神只是转向了镜子，对着穆锦的语气却依旧和缓甚至有些纵容，
“如果我让你回去呢？”
何微不知道那天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时，心里是否有刺痛的感觉，总之那感觉十分不舒服，尤其当她看见她打起精神、佯装坚强无畏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工厂被查封后的那一幕，她虽然没有亲见，可只需透过声音，就能描摹出这样的景象。
人，大抵都是有良心的吧。于是会愧疚，于是会留恋，于是还会有赎罪的奢望，会想去玷污，去攀援，去依附，去归属。这些都是多么可笑的情感啊，怎么会出现在她这种冷血动物身上呢，她解嘲地笑着，终究没有点燃手里的烟头，她就像是用只直钩钓鱼的姜尚啊，只是用一种尚未发酵的情绪去悲恸和祭奠什么将死的东西。
何微坐在有些发凉的露台上，像是祈求温暖地听着那边的铃声，等待接通的一刻。
她就这么连着播了许多次，哦，也许记不清多少次，然后她不知为何开始感觉到寒冷，回到室内，开了暖气，可还是冷啊，茫然的冷。她发着短信，所幸穆锦的手机还是能够发短信的，她侥幸的想，可她疑惑的是男友是齐氏小开，怎么会仍然用小灵通呢？
这是穆锦那可笑的坚持吧，她付出了许多，却不肯用最廉价的东西来回报，她得到报应了，这世俗恼羞成怒后的惩罚。
穆锦不可思议地安眠了整晚，大概是得到了来之不易的承诺，并且没有争吵，十分安静而从容。
她感觉着肚子里的生命，温暖大概覆盖了所有的惊惧和迷惘，她依稀记得齐桦那几句劝服的话，
“我很爱它，尽管它还未出生。”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我爱你——不管这能不能成为挽留的借口。”
然后他像是那个初识的羸弱少年无助地握住她的手，紧紧的。
齐嘉明白这大概是齐桦的底线了，她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地担下了送穆锦回去的任务。然而，何微似乎还抢在齐嘉的前面。
按照她们约好的日子，何微让司机跟着车队走了，自己开了私车接走穆锦。
穆锦的行李一如来时的简洁，她并没有占有不属于她的任何东西。
何微看着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
“怎么脸色还是这样？生病了吗？”
穆锦回过神来，苍白的脸有些发红，只是摇头不语。
何微想了想，不再问什么。
穆锦似乎想起了什么，
“真的不需要教材吗？可我以前买了很多啊，那样就太可惜了。”
何微看着她颇为惋惜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安慰道，
“没什么，你想想，你不用他们准备的，那些不也浪费了？”
这种强盗逻辑对付穆锦却非常有效。
“回去以后就是一个人了吧？”
穆锦摇头，微笑道，
“还有爷爷，奶奶啊。”
然后她心里默默道：还有孩子。
穆锦觉得自己的挑战也来了，她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照顾好，不耽误自己的学业，她握了握齐桦给她的那张卡，
“这也是我的孩子，因为不能从开始就照顾它，我在这段时间所能给的只有这些了。”
穆锦听到这句话不是没有罪恶感的，是她剥夺了他的这份权利，于情她不能拒绝。
而兼顾的后果就是她可能无法再像当初的打算一样打一份零工，于理她也不该拒绝。
可她却没有察觉，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和齐桦的联系岂能那么容易隔断，或者说一纸婚书早就形同虚设了。
上了高速的平缓道，何微留心到穆锦有些瞌睡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安定不少。
第 22 章
何微在机场停了车，看着已经睡熟的穆锦，手里还攥着火车票，摇了摇头。
何微拂了拂她因为冷汗而粘湿的额发，轻声呢喃，
“奇妙仙子，打起精神啊。”
穆锦似乎听到这一声呼唤，渐渐清醒过来，惊讶道，
“啊，我们就到了吗？”
何微拉她出了车子，
“飞机上睡觉不大舒服，和车上差不多，还受得住吗？”
穆锦微愣，四周是地下停车场微暗的灯光，她瑟缩地打了个寒噤，又看了看手里的火车票，
“可是，我——”
“因为我同事临时打算去江浙有些事情，所以订好的票用不上了。你看，就快到时间了，不用掉多浪费啊。”
穆锦想了想，之前买票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买的是无座票，现在看这么十几个小时肯定熬不住的，心下想，到时候在把钱还给何微好了。
何微倒不全是忽悠她，他们坐的公务机从来都是坐不满的，全是搞派头。何微本来有种冲动，开着车和穆锦一路逛回省里去，可看她身体不舒服，想了想，又半路折回来。她自己是很少做公务机的。
穆锦只是和齐桦一起来东莞时做过飞机，并不知道飞机票是不能转让的，还笃信不疑地答应了。
公务机上的几个人基本上是比较陌生的几个同僚，彼此没什么话好讲的，除了那一个见过一面的小庄（回见十一章）。
“穆锦，不继续睡会儿吗？”何微把毯子递给她。
穆锦有点羞怯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四周的人，这样陌生而安静的环境简直要让她坐立不安了。
何微微笑，
“要不你和我对换一下座位？”
何微在靠窗的一侧，环境相对封闭一些，穆锦丝毫没有心事被看透的尴尬，反而有些感动，真是体贴入微啊。只是穆锦一想到自己是在平流层的高空，飞机没有任何着力点，就有些脚软，还是摇了摇头。
这时前排的小庄回头，他早就看见穆锦在身后，只是不知道怎么打招呼，这下就顺势调侃道，
“是啊，可别乱换座位，小心飞机失衡，到时候，咱们就——”
说着，公务机居然还十分给面子的稍微波动了一下，穆锦刚有些血色的脸又刷的白了。
何微握住她的手，温声道，
“小庄吓你的呢，没事，快睡会吧。”
小庄见穆锦真被唬住，连忙转移话题道，
“还记得我吗？我们上次见过的。”
穆锦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年轻人，一时认不出来。
小庄伸出手，微笑道，
“我叫庄闲，你好。”
穆锦连忙伸手握了握，
“你好，我叫穆锦。”
小庄见穆锦拘谨得有些幼稚的动作，更觉十分有趣，又说，
“我是审计署工作的，听说你学的是会计吧，以后说不定我们能成为同事啊。”
一边若有所思地悄悄看了一直微笑的何微一眼。
穆锦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天啊，审计署呢，这和自己隔了多远。
何微却代穆锦回答道，
“那可要加油了。”
小庄鼓励地看了看缩头的穆锦，
“是啊，小锦。”
何微看着热情过度的庄闲，心里有些异样。
“穆锦，今天这么晚了，就先住在这儿，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
穆锦好奇地看了看，不知为何，她看着对她微笑的何微，丝毫没有去齐嘉家里时的那种不安全感和无归属感，她胡乱的想，这么好的朋友，怎么就给她碰上了呢，大概是倒了半辈子的霉，积了福分吧。
何微抱了被子往客房走，穆锦跟在身后想帮忙。
何微把被子一抛，转身要和穆锦说话，后头急匆匆跟过来的穆锦却没刹住车，把何微给扑倒在了柔软的被子上。
何微下意识地搂住摔过来的穆锦，感觉到她的嘴唇轻轻擦过了自己的脸颊。
“对不起，你没事吧？”
毕竟都是女性，穆锦倒是没什么尴尬，急忙站起身子，而被她扑倒的何微依旧躺着，看这天花板，慢吞吞地说，
“我睡这里，你到我房间去。”
这哪能啊，穆锦就要把她拉起来，何微低低地笑了声，伸手就咯吱了穆锦的腰侧，
“这里可是有蟑螂，有蜘蛛，还有——”
本来被挠地有些闪躲的穆锦却站定了，看着何微，说，
“我不怕，这些，我不怕。”
何微觉得那种眼神很专注，当穆锦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说话时，她几乎沉溺其中。
“为什么？”
穆锦的眼神飘开去了，她仿佛看见自己那个工厂，那个可爱的小作坊。那个硬床板，闹哄哄，却无比温馨的地方，有汗水，有欢笑，还有乌龟先生。
“以前，以前——”
穆锦转身要走出房间，她还是不能够这样在何微面前哭出来，她知道彼此分享脆弱的人最后彼此伤害越深——就像她和齐桦。
何微没有立刻追出去，她知道她希望独处。只是过了片刻后，穆锦却返回了。
“我真的不能睡在你的房间。”
何微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发顶，
“你愿意睡哪就睡哪，别为这个不高兴。”
穆锦看着她温和的笑容，心中的软弱全都愿意抛洒，难道这就是朋友吗？感觉和战友不同，和情人不同，真好啊。
第 23 章
穆锦虽然大约有些嗜睡，可因为想到自己还没到家，很早就醒来，她开了手机打算看时间，手机有新的短信。
齐嘉
“小锦，现在到哪里了？何微给我回了电话，你的身体现在好点了吗？还要和你说一件事，你同父异母的弟弟穆帆想和你见一面，我能带他来找你吗？我也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齐桦
“你能对她这么仁慈，为什么不对我仁慈一点，穆锦？何微是谁，你不知道吗？还记得她给你的那份文件吗？豆奶厂被封是可以再开的，可她的‘关照’给我们的厂打了永久封条，你懂吗？是这位司长的政绩需要。这些，我都能和你解释，你看到后请回复我，注意你的身体。”
穆锦看完这些信息，看了看窗外安静的树木。然后把它们一一删掉，又看了时间，才五点一刻，她敲了敲自己平坦的小腹，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另一头的何微也已经醒来，她有点莫名的兴奋，知道房子里还住着穆锦，她就无法平静下来。夜晚，她曾过去悄悄看了看，打算把她挪到主卧来，毕竟客房是此前从未住过人，她潜意识里觉得会有虫类咬人的，可看穆锦闭着眼睡得很踏实的样子，担心吵醒她，在门口留连一会儿，也就回房了。
何微再也睡不着了，打开了笔记本开始把考察记录和一些资料总结起来。她的压力也是相当大的，作为新任的省质监局管理司司长，她的任务是空前重大的，也是自食品安全问题门层出不穷、食品安全法与食品安全监管体制改革以来对政府职能有效发挥的公众诉求。
何微审视着这些交流案上冠冕堂皇的说辞，脑袋有些麻木，她看了一会儿，终于不能忍受，这才关了文件，却没想到于涵川从会议室给她发来短信。
“怎么，这么早开始做功课？想直接跳到中央吗？”
何微指尖微动，
“同早同早，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