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锦也不敢再反驳,点点头。
齐桦突然想到什么,又问,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穆锦这才想起自己的事,就说,
“是那个姓何的司长交给我的,她说要撤封条,要做这里面的工作才行。我也弄不大懂,要去网吧里查一查。”
第 6 章
齐桦挑了眉,说,
“去网吧,多不方便,我看看。”
穆锦乖乖把东西递过去。
这种文件齐桦看得少,商业性质的多一些,不过也只用了片刻就扫完。
穆锦只听他嘴里轻哼一声,有点紧张地看过去。
齐桦却没有接着开口,灵敏的心思转起来:如果这样跟穆锦说明白,只怕这个小顽固还会不依不饶、抓住一点机会挽救她的小作坊里;真让这个地方关门了,她就得再无念想,安安分分地留在自己身边,要不然哪有心思去适应新的生活。
穆锦等了等,看到齐桦微笑着,稀松平常地说,
“是让你配合她参加一个采访,把这个事儿给澄清了。只要应付过去,咱们的厂应该能继续营业。”
穆锦一听这话,立时松口气,齐桦的话总能让她心里安稳起来。
齐桦的行程安排得挺紧张,看多了炎凉,生性就寡淡的这个微服的贵公子总算收下了游戏的心态,生平头一次儿女情长起来,却是对着个把他当小孩儿的傻姑娘。
有些舍不得半个月把穆锦给丢在这儿,齐桦却也讲不会那些个蜜里调油的情话,初坠爱河的人谈不上见惯风月,小情调也不靠谱,也该着同是生手的穆锦,这里人没走,已经挂念起来,又不好意思直抒胸臆,只勉强打着游击,东一句西一句地叮嘱着齐桦。
“你得快快把作息调整回来,不要再起早贪黑的,那样睡不好。”穆锦看着齐桦本来就显大的眼睛,有些忧虑。
齐桦不答,食指却不轻不重地按住了穆锦的下眼睑,惹来她一声轻呼,穆锦有些嗔怪地看向齐桦,“有点痛。”
齐桦看着穆锦娇憨中透露疲倦的样子,眼睛的情绪更是有些复杂,把人拉进怀里,语气有些僵硬的温柔,
“这时候才知道痛?那么傻,陪我熬夜。”
穆锦吓了一跳。
就算隔着一个楼层,只要那个房间的灯光依旧亮着,她就无法入睡,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甜蜜的失眠症,只有眼前这个人才能解开,多么神秘而默契,让她贪恋得忽视了疲惫。
穆锦不敢去看这时候有些锐利的齐桦了,他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他看起来,不再有着那种需要自己担心的脆弱和纤细,是那样的果断而明晰,这让穆锦有些疑惑起来,难道自己一心悄悄种养的男孩儿早就长大?
齐桦搂紧了穆锦,说不清自己这两年来的行为到底有多入戏,是认认真真地去体验颠覆过往的苦力生涯,还是真真正正地去接触一份质朴到憨厚像空气一样早已无孔不入的爱?可他与生俱来的骄矜又让他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个小小把戏只不过是无伤大雅的捷径。
齐桦离开小城的第三天,穆锦就接到了那个司长来的电话。
等听到那边的询问时,穆锦想了想齐桦的交待,心里踏实,又着实十分敬畏地表示自己没有意见。何微挑眉,真是温顺得不可思议,可又感受到,这个女人的温顺里有点不同的东西,她抚着下巴,摇头,发觉自己有些无聊。
穆锦穿着绿色的连衣裙,在厂里的时候她从来不这么穿,只是因为这盛夏陡然停工,只好拿这快乐的绿来冲淡自己的忧虑和孤独。
何微倚在窗子旁,看到身材娇小穿及膝绿裙子的穆锦,不禁想起小侄女疯狂迷恋四处宣传的“奇妙仙子”,穆锦随手盘起的长发垂下几撂,有点儿卷,看起来有股不同以往的外放而不自知的妩媚。何微不自觉地眯了眯眼,她不爱戴眼镜,视线有些微朦,但这样看过去,又别有一番风致,和前两次见穆锦已是不同,何微颇有些兴味地抿了口咖啡。
穆锦看了看这餐厅的摆置,她还是头一次上这种地方,周围的服务员都穿得颇体面,也十分专业的招待,她有些拘谨,心里暗自懊丧太过邋遢地出来应约。殊不知着“邋遢”却着实勾住了某人的眼。
何微伸手,想同穆锦打招呼,穆锦吓得有些迟钝,半天,听到对方刻意地咳出声,这才羞怯的伸过手去。
穆锦自小是苦惯了的孩子,哪里和那富家千金似地时时保养自己的手。可尽管生了薄茧,却依旧非常柔软,齐桦私下和她说话的时候,总不自觉地捏着她的手,生出无比的呵护欲来。
何微有些流连于那刻的触感,旋即松开。
穆锦像是被灼伤了似的,又不敢失礼,把手收回后有些不安地垂在裙侧。她极少穿裙子,今天更是后悔;要出丑了。
第 7 章(修)
何微坐在穆锦对面,不着痕迹地收回打量的目光,语气仍旧是温和中带着不怒自威的清冷。
“我们还没正式认识吧?”
穆锦越发拘束起来,也不敢去看何微似笑非笑的表情,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有些生涩地自我介绍,
“您,您好,我叫穆锦。”
何微看到穆锦的手绞着衣边儿,怎么看怎么像是头一天报道的小学生,渐渐柔软的心思又冒出些莫名其妙的酥麻。
“别用敬称,你才是纳税人。”
穆锦记起在大城市里打工时偶尔听见“纳税人”这个词儿,从那些打扮洋派时髦的都市女郎的红唇里溢出来,她有点懵,尴尬又疑惑地看向了何微。
何微探究的视线和穆锦的交汇在一起。她顿时觉着穆锦那带着懵懂的专注目光有种特别的吸引力,也不再解释,继续说道,
“之前,我和你说过,封条是可以撤的,但不是证件到了就能解决,你懂吗?”
穆锦攒起了眉,咬着下唇点点头。
何微心里微叹息,可丝毫不影响她要做的事,
“毕竟这次毒豆奶是我市一起重大食品安全事故,公众反应很大。这样不痛不痒地挠一挠,起不了多大作用。”
穆锦勉力地理解着,又怕耽误了这位司长的语速,连忙点头。
这种近乎唯唯诺诺的姿态不禁让何微想起当初小姨事业起步时的艰辛,土地管理局层层回扣榨取油水,敲诈勒索的父母官嘴脸,小姨的忍气吞声、违心迎合、委曲求全,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压迫,把专政的暗枪对准了他们服务的对象,以此获得潜规则里的权威和公信力。何微无声地笑,那时候的自己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会走到今天这步,把这种让她曾经愤恨和不齿的动作演变成冠冕堂皇实则龌龊自私的小把戏,如同囊中取物,又厚颜得如穿衣吃饭一般稀松平常,她只觉得嘴里的咖啡味越来越苦涩,全然不同于之前的醇厚香浓。
她无法阻止,却也无意回头,通往那个地方的路,从没有后退的余地。
“舆论虽然重要,也不能因为在风口浪尖就有失标准,偏激的民意还是不足以左右我们的执法。我也希望能尽量公正处理,你能配合自然是很好的。”
穆锦的鼻子有些发酸,成年以前、创业以后,不敢说得到多少政策扶助,就是居委会小干部的关怀都没能有幸接受过一次,她不敢有所怨怼,不敢心生愤慨,她甚至以为这是理所当然,这并不是封建和愚昧下的奴性,只是在新时代里依旧招摇过市的压迫使然,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穆锦虔诚地看着何微,觉得她虽然没有穿着那些体面威严的制服,却叫人生出许多的信赖,她似乎已经看见自己简陋的小厂房,重新冒出轰隆隆的可爱声音。
忘记了自己的拘束,穆锦像是一个被孤立许久的个体,终于得到那个陌生而强大的团体的认可与准入,只想把自己的感激不计前嫌地加倍回报给它。
“谢谢,谢谢您。我文化水平不高,不会说话,可是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就一定做好。”
她的话语很朴素,何微拍了拍她摊在桌面的手背,却觉得自己很多年没有听到这种接近于干净的声音,动听得让她有些,动心。
她也沉默了半刻,几乎有就此罢手的冲动,可只是瞬间,她清醒过来,入仕以来,她从不曾背离自己的目的,如今,又怎么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因为短短几句而生出愚蠢的仁厚来?
何微再不犹豫地,把采访的事宜具体地通知了穆锦,又在穆锦的恳求下给了她一些“建议”,何微只能尽量提供一些能够替她减轻一些影响的法子,她看着那个奇妙仙子似的小羊,希望她能做个不那么彻底的牺牲品。
穆锦窝在床上,有点儿小紧张,明天就是记者来访的日子,她能好好应付过去吗?会让何司长失望吗?想到何微,对,她在心底这么友善地称呼她,她就会涌起一种信任和依赖,这对于磕碰着长大的穆锦,是极为难得的一种情感,大抵是她太少于接受这种来自遥不可及的“关怀”,她受宠若惊,不同于她和同伴们的情谊,这是一个几乎跨阶级的情感连接,一个看上去不可思议却叫人生出无限渴望和向往的桥梁,这其实也只是弱势群体卑微而期盼的呼声。
穆锦已经把那些该说的该做的来来回回地“演习”,不说烂熟也该是不生疏,她从未见过大场面,学不会应付,心底里更是有些畏惧,可有着来自这种关怀的支持,她总算鼓起勇气。
齐氏的新工业重工工程包括风力发电机、新型发动机等在内的重大项目日前启动,齐桦作为从始至终的支持派中坚力量,既然赢得了主动权,自然要指挥起自己的一套班子,主持场面。
齐氏名下的迅锐风投公司此前一直是远程操纵的齐桦负责。齐桦不再“隐居”后,主动辞去了在讯锐的职务。饶是如此,对几十个项目的管理毕竟是他头一次应对,工程规模庞大且复杂,纵使天赋再高,要一个历练不多的年轻人应付自若还是不大可能的。
秘书看到他们的齐少在办公室小憩,瞻仰起这个标志性的人物来,明明和自己差不了几岁却又不可企及的年轻的决策者。秘书正想叫后勤的人送个毯子过来,办公室桌上的手机却响了。只见倦容稍褪的齐桦醒来敏捷地拿起了手机,接听片刻后,居然神情柔和,一手撑着下巴,俏皮地把玩起手中的笔来。
秘书看傻了眼,可精明的,心中立马想到什么,连忙走开,通知后勤的人暂时别去打扰。
“齐桦,你睡着了吗?这几天睡得好吗?你和家里人处得怎么样?”
穆锦有些担心,可又止不住给齐桦去了电话,一接通也不顾对方反应开始“盘问”。
齐桦忍住笑意,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最能接受穆锦,更像是一个关心疼爱弟弟的姐姐,而不是一个爱娇软糯的情人;可他又分明听出了最后的一个问句里隐含的羡慕和向往,心里不禁滋生出一些柔情,他多想不顾脸上会出现的红潮,对那个真正的流浪儿说,你如果希望,如果喜欢,我愿意收容你。
“你那边呢?怎么样了?”他清楚地看见那份文件上的信息,至今未忘,只是想多听听她有些忐忑而依赖的声音。
“小桦,小桦,我有点,有点担心。明天就有很多人来咱们的厂里,你说会不会被我搞砸?”
齐桦颇受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