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幕。叶潼走到离酒吧数十步完的马路口去截计程车,突然背後一道响安,让他半带醉意的脑袋醒了一半。
叶潼眯起双眼,车头的照灯在夜里有点过份刺眼,但他还是清楚看到车头盖上那个Mercedes Benz的银色标志——但这不表示甚麽,毕竟在德国宾士也只是个普通品牌而已。
他不是刻意去打量别人的衣著行头,不过因为进入模特儿行业久了,就渐渐的培养出那种鉴赏人的目光来。
他隐约看到驾驶座上是一名男人,因为前照灯的光芒反射,让他看不真切,但叶潼多少已猜到对方的来意。
宾士又传来两下响安声,这回驾座的车窗降了下来,男人扬手要他上车,叶潼转过身去,假装没有看到,他想,他的意思应该够清楚了吧?
那车起先还站在那里,引擎声在这寂静的路口格外突出,叶潼蹙了蹙眉,抬脚行走——却是朝宾士的反方向前行,离那车更远了,夜里计程车不好找,又贵,但叶潼宁愿在这里等,好过被载到不知名的旅馆去。
那宾士倒也顽固,就这麽停在原地和他熬著,等了不知多久,叶潼的手都有点僵冷了,才远远看到黑暗里两道车灯靠近,一辆计程车刚好驶过,叶潼忙把它拦下,看也不看那台宾士就上了车。
他太习惯这里的搭讪模式了,通常跟踪在後,好意驾车来接送的人,到最後肯定不是把他送回宿舍的。
假装示好的寒喧两句,就开始聊些带有性暗示的话,然後…也不管别人意愿,自以为强势就是男人味那般把他载到附近的旅馆去。这些金发老外们似乎总认为『中国人比较害羞,在床上nein等於ya』(注二),所以也不相信叶潼的拒绝,用十二分的蛮力把他往床上带。
没有固定伴侣时叶潼对这种对象不太排拒,毕竟人就是要不停嚐试,才能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
只能说这次对方出现得不是时候,或者下年等他再回来,遇到同一台宾士时,他就会上车了。
注二:nein—德语的「no」,ya—德语的「yes」。
可不可以不劈腿 二
二、
隔个周末,正是世界杯德国队进入最後决赛的日子。班上的同学和导师提议一同到勃兰登堡大门前观赛,那个历史遗迹在世界杯时间就会被百X可乐贴满巨型海报,并在顶头的大横柱上挂上一个超巨型的电视萤幕,叶潼却显得有点没精打采,他本来就讨厌足球,尽管球星的上半身很帅,但他们短袜子上茂盛的脚毛总让他倒尽胃口,而且……昨天拨给香港的男友,那位任性的摄影师又不听他电话了,叶潼开始担心,回港的时候那人会否已把门锁换掉,把自己放在他那里的衣服书本统统丢到垃圾站去。
这个担忧并不是凭空而来的,因为叶潼某个第X任男友正就是这麽对他,电话传来SMS说了句分手,到他找上门时,锁换了、自己的东西都在附近的垃圾回收场找到。
婉转地拒绝掉同学们的邀请(尽管他觉得那些俄罗斯人也只是做做样子叫他去罢了),下课後叶潼就不停拨打男友的电话,那人总是日夜颠倒的,他也不担心会因时差问题打扰对方休息。
电话起初还算拨通,只转到了留言信箱,後来却是索性关机了,叶潼心里就像有条弦在越揪越紧的,虽然他对这个摄影师也不是全副心思赔进去,但一起三个月,终究是有感情的吧?
第十通电话仍是不通时,叶潼就气馁的罢手了。他也不想搞得像怨灵一样,不过对方还没说到分手,叶潼总是会抱有一点希望。
他乘电车往柏林大教堂的广场去散步,欧洲人很注重家庭,所以周末店铺一般都关门不营业。他们喜欢一家大小到舒适的广场或是大自然里去享受天伦之乐,再没有比这一刻更让叶潼觉得自己孑然一身了。
走到大教堂内,弥撒早就结束了,但还是坐著一些虔诚的教徒,手里握了玫瑰念珠喃喃自语,也有些外国游客,但人数稀少,进到这宗教圣地,人们就自自然然变得肃穆沈默,彷佛多说一句话,都会对圣坛和圣像不敬。
叶潼很喜欢这种庄严神圣的感觉,却也同时有点害怕。他是个同性恋者,本质上就违反了造物主的旨意,所以几次前来,他都是以观赏的心态。他从没去想信不信神的问题,因为他连神会否接纳自己都不知道。
象徵性的在捐献箱里投下一欧元,叶潼就离去了。走过殿门时,有某个外国人和他擦身而过,他不由多看了几眼,完美的阿利安人脸孔,俊美得像妖精多於人类,身材也很高,恐怕在185以上,叶潼见过一些世界级的模特儿,大概就是这个级数的,不过貌美之人通常心理都有偏执,在男子远去之时,叶潼就把目光收回了。
在河堤边散步,又到博物馆消閒了一整个下午,随著球赛时间将近,不少穿上球员、拿著国旗的人在街上步行,他们都是往菩提大道替国家队打戏的死忠球迷。德国二战时是个军事狂国,战後则变成了足球狂国,是世界杯让他们夺回民族斗心的。
叶潼不想和人挤,所以看到人开始多,就加快脚步回宿舍去。宿友都外出看球赛,剩下他一人待在空洞洞的楼房,倒也惬意。他吃著随意乱煮的意大利面,用手提电脑检查邮件。
「叶潼你还要在外国呆多久?!快给我回来!」——看到经纪人传来这样标题的邮件,多半是因自己出国的关系而错失了甚麽好工作了,叶潼之前在男性服务杂志拍摄专辑,似乎突然成为了业界话题,来找他经纪人洽谈工作的一下子增加不少,不巧他本人却要休假出国,工作可延则延,赶急的就被别人给抢去了。
他也不是很在意钱,反正模特的工作也只是个外快,但经纪人小金却是极看好他的,几乎像儿子一样照顾呵护,小金认为他有种很好的气质,在现代小白脸当道的模特界,绝对有红的本钱。
叶潼懒懒的回了信,说自己的课程还要两星期才结束,然後就把邮箱关掉,打开即时通,「当、当、当」的传来数十个离线讯息,有大学同学的,也有其他朋友,不外乎就是挂念自己、邀约敍旧那样,他一一应了,只在看到某个讯息时罢了手。
「潼,有些事我不得不和你说,因为我觉得有必要通知你……昨天晚上我到VIVA去,刚巧看到你男友。他抱著一个女生,和一群人闹得正欢。我不知道是起哄还是怎样……他和那女生就KISS起来了,我不敢肯定他们是不是男女朋友啦…但是、我想你还是知道这件事比较好。」
传讯的是同一家经纪公司的同行瑞昕,因为工作关系而认识,很友善也很为朋友著想,但在这个假情假义的业界里还是有点太纯洁了。叶潼很信任他,所以也告诉他自己和摄影师交往的事。
看了看,瑞昕也是在线上的,叶潼就回了他讯息:
「那之後他们怎样?」
「我早走了,没看到他们如何。但那女的一直都给那人揽住,若是一般朋友的话又太亲密了……」
「谢谢你,我会留意的。」叶潼回了话,然後到男友的部落格去蹓达,他是个有点才干而且自负的摄影师,所以总爱把自己拍的照片放到网上展示。刚交往的时候,他还说叶潼是他见过最完美的男模,替他拍了一系列的照片,叶潼庆幸自己很清醒,到最後也没让对方拍过半张情欲照,不然分手以後就有够难看了。
就像演员很容易爱上戏中的对手,摄影师的职业病也让他容易沈迷在拍摄的模特儿上。叶潼不意外看到最近,男友都在为同一名女模拍照,有便服、有特别造型,甚至有全裸的……他把照片丢给瑞昕,然後问:「是这个女的吗?」
瑞昕那头顿了顿,然後回道,「对对对!就是她了!」
「明白。」叶潼了然的把视窗关了,顺势设定为『离线』,有点疲惫的伏在书桌上,一时怅茫。
他应该早猜到的,对不?从那人态度改变开始,事情就已经走调了,为甚麽每次自己都要把关系延到绝望濒死那刻,才会认命呢?
顿时觉得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剩下自己一个实在有够可悲。早知如此他就该看那愚蠢的世界杯,见证一群眼角爆红的爱国球迷怒吼,总好过见证恋人出轨的事实。
於是叶潼就坐言起行,马上走出去,截车。
「Bist du Chinesisch?」(你是中国人?)
「Ya。」(对。)
「Achso。。。。。 dashalb ziehst du wie eine Puppe aus。」(啊…难怪你长得像个娃娃那样。)
「Vielen dank。」(感谢。)
没好气的再次避开男人伸来的猪手,还没到酒吧叶潼就已经请对方停车了。他蠢了,不知道今天世界杯,连的士司机也罢工看球赛去,只好让他截顺风车。男人听到他要往那条同志酒吧街,一路不断逗他说话,又作些无谓的性骚扰,叶潼对这种中年福泰的老外毫无兴趣,冷淡的感谢对方过後就连忙推开车门走了。
这些日子常来同一家店,吧台的酒保早就认得他的样子。看到叶潼就笑笑调了杯Gin Tonic,也幸好今天是世界杯,全店的人都给墙上那电视吸引了去,反而没像閒日那样受到太多男人骚扰。
叶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今晚就找个乐子,越来普天同庆的日子,他就越寂寞,但还没有和男友讲清讲楚就这麽定他死刑,似乎又太过独断。瑞昕也说了,不知他们的kiss是为了起哄还是怎样,又没抓奸在床,他怎麽能判定对方已经外遇了呢?
但想来又不对,本来和自己交往就不应该跟别人kiss的吧?不管是玩耍也好,认真也好,叶潼决不会在交往期间和男友以外的人亲热的,上床固然是死罪,那kiss也是有罪啊,只不过在於程度有否重要到让他放弃这段恋情的地步而已?
这麽想著的时候,身後传来震天价响的欢呼,叶潼听到一群老外像猩猩一样拍著胸脯吼叫,顿时别过了头,蠢毙了!不过入个球,有甚麽好高兴的?
正这麽想著,吧台右边就递来一杯橘色的饮料,叶潼看去,一名古铜色皮肤的帅哥正对自己微笑示意,他显然是玩惯的,一身行头花俏又时髦,但大开领子可见的结实胸肌让他加分不少,叶潼抬眸看他,帅哥乘机坐得更近了。
「我留意你很久了,你对世界杯没兴趣?」帅哥开口是用英语的,带著浓浓的拉丁语腔调,叶潼判断他是南美或意大利人。
「我是来喝酒的。」叶潼回道,对男人送来的杯子看也不看,只呷著自己点的那杯Gin Tonic。
「你是中国人?日本人?li、hao、ma?konichiwa?」
叶潼不由在心里反反白眼,对於老外这种千篇一律的搭讪方式很想吐糟,但对方那自以为风趣的脸,让他不忍伤了他的心。
「我是中国人。」叶潼淡笑回道,「你呢?」
「Oh I am from South America!」帅哥这麽说,话匣子似乎就这麽打开了,接下来就围绕著彼此的年纪、国家打转,其实彼此都很明白,最终目的不过还是脱光光躺上床,享受鱼水之欢,但为了刻意强调人与禽兽之别,搭讪时总是要故作浪漫说些调情的话,营造暧昧的气氛,到彼此都略有好感了,才一起去交配、嗯、开房间。但叶潼今天有点寂寞,他没甚麽时间和对方磨,而且,他已经受不了那些球迷们每五分钟传来的噪音。
所以,当那名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