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历愣了愣,似是没料到总是严肃地绷著脸的大师,竟会对自己作出这样的邀请。这次工作样本照出来後,几乎所有男模都仰慕起这位大师的手艺,如果能让他给自己拍一辑宣传用照,将会对事业有多大的帮助!而现在这样的天机竟就落在这木头身上了,真够羡煞旁人。
还在寒喧的男模们也不期然静了下来,似是在看这位木头会怎麽回应。
艾历伸手把名片接过,看著上头简单的印著艾默迅的名字,又抬头,淡声说,「谢谢。」
「不会。」艾默迅侧著头,无比欣赏的看著这名年青人,正想开口再谈详细点,对方却把名片收进裤袋,然後朝他告辞,「抱歉,我得先走了。」离火车开的时间只有十分钟。
「哦……好。」艾默迅微愣,然後耸肩,「一路顺风。」
「谢谢。」这句艾历说得特别凝重,因为他是真的很敬佩这位摄影师的。
独个儿进闸、对著车票和电子版找到自己那班车停泊的月台,他就背著背包往那里走去。工作时穿的都是赞助的衣服,真正属於自己的行囊反而很少,加上他们拍摄的地点是雪山,更不可能出外购物了。
然而,艾历还是有买了一件小小的纪念品,那是他某天绕到滑雪场那边,固意到纪念品店买的。
坐上火车後,他就从背包的小格把一个迷你纸袋拿出来,倒出里头的物事。那是个雪花形的水晶手机吊坠,半透明的透过阳光照射就会闪出璀璨的光芒。艾历在玻璃橱窗里看到时就已经有点心动了,不记得那是所谓的甚麽水晶,也没看标价,艾历就把它买下来,打算送给某人作为下次的见面礼。
Blueberry又响了起来,艾历把它拿出来,已经不去算自己自从认识潼以後,每月的话机费上涨了多少。欧洲和香港不一样,科技落後3G也不流行,在这边有流动上网的手机服务可是一等一昂贵的,幸好艾历家境够宽裕。
潼传了张穿著晚礼服的照来,一看就是刚出席完时装发表会的庆功宴,他眨著单边眼,有点孩子气的佻皮,却非常适合那张俊美端正的脸庞。讯息写的却是莫名奇妙的一句——「Ich bin ledig!」(我单身了!)
艾历皱皱眉,回话去说,「你不是早就单身了吗?」
那边果然也正在把玩手机,很快就传回来了,「我跟萨莱曼摊牌了,我们没拖没欠。」
艾历沈默的看著这串文字许久,最後只打了三个字——「Das ist gut。」(这就好。)
坐在机场的等候椅上,刘冥叉著手,试著努力去无视身边那个同行的香港人,却无法阻止路人朝他们投以奇异的视线。
额上暴出一道青筋,刘冥咬著牙,小声朝身边那人道,「别再笑了。」
如果他是因为甚麽好笑的事,而哈哈大笑,笑得人尽皆知;又或者他只是有甚麽心里高兴,一直挂著浅浅的、内敛的微笑,那麽刘冥是绝对不会这麽想揍人的。
但丢脸的是,和他同行的人一直宅到不行的对著手机打字,然後每当手机传来『咇咇』的讯息响声,他就会静了一下,然後『嗄、嗄、嗄』的对著萤幕怪笑起来,加上他戴的那个大圆墨镜把一双好看的眉眼都盖著了,那笑容是怎麽看怎麽猥亵。若不是来接送的司机还没到,刘冥真想马上撒手走人。
「你看你看……」这位失礼的香港人戳著萤幕,对身边的朋友耀武扬威,「艾历知道我跟萨莱曼分手就很高兴!他果然是对我有意思的。」
「请问你哪里有看到『高兴』两个字?」刘冥冷笑,「你都和人分手了,难道他还可以说Das ist schlecht(那不好)吗?那句Das ist gut摆明就是敷衍你的,是客、套、辞、令。」
叶潼茶色镜片底下的眸子眯了眯,然後别过身,撇了撇嘴,「你怎麽还不滚?从香港黏到这边来还赖死不肯走,你是真的迷上我了吗?可别戏假情真了,我是拿你来赶害虫的。」
「我赖死不走?」刘冥的声音拔高起来,「叶、潼,我要上一百个可爱弟弟也轮不到你,你这被多少男人搞过的松货,还妄想我迷上你!」
「彼此彼此,吹了十首曲子都硬不来的玉萧公子。」叶潼很讨打的露齿一笑,「上一百个可爱弟弟?你确定你行吗?哈哈……我真担心你呢!」
「叶潼!」刘冥眯起眼,那张俊脸冷起来,足以令无数新人抖脚,只是叶潼显然是个资深的行内人,对於这威吓的眼神不以为意,「你是故意惹我发火哦?」
「因为你离间我和艾历。」某人幼稚的耍起无赖。
「离间?」又是一声嘲笑,「到你真和他有个甚麽,我再来『离间』吧!我也只是给你明白一下残酷的现实罢,免得你作白日梦太多,到某天面对现实时,会因为那落差而失心疯。」
叶潼撇个头去不想回应,给他高兴一下、借题发挥一下又怎样,干嘛事事都要戳到他的痛处。
看著那人赌气的模样,刘冥就知道他不高兴了,深叹一口气,戏闹後倒是一番语重心长,「你这麽冲动就飞来了,摆明是病得不轻。我这是临崖勒马,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不要掉得那麽惨。」
「我飞来有碍著你吗……」叶潼小声咕哝。
「是没有。」刘冥拍了拍那颗头,「但你失恋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工作了,到时可不会鸟你。」
「去你妈的……」还没行动就被预想失败,这是不是就叫『出师未捷身先死』?叶潼瞪著刘冥,对方却突然轻笑了起来,把他的墨镜给扒下来。
「笑甚麽?」
「只是想说,这墨镜你别戴了,超不适合你的。」说著,刘冥把墨镜插到自己领口,并站起身来,「我看到我的司机了,下次就在香港见吧!」
友人潇潇洒洒的提著行李离开,叶潼这个閒人却还在等著,他们现正在英国的希斯路机场,在上次北京的工作结束後,刘冥就要马上到英国去接另一份工作,而叶潼则是排了休假,鼓著一腔热血飞到欧洲来,现在他正等著乘飞往德国的航班。
这些天故意不打给艾历,也不像之前那样缠著对方讲话,一来是大半时间都在飞机上关机,二来则是他想给对方一个惊喜。他知道艾历也是差不多时间乘火车回柏林的,届时若看到自己就这麽突然站在他家门前,一定会很惊讶吧!
叶潼也知道自己做得冒险,但和艾历的交流,还有那些暧昧的言语,让他越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当然,他明白刘冥的担忧,而他也有做过会被拒绝的心理准备。然而,从没有这麽真切的想和某人一起,叶潼觉得如果他真的毫不表示,那麽到七老八十这木头也真的不会察觉自己的心意。为免辜负了大好时光,让自己含恨,他决定要放手睹一把,反正他被甩的经验也够多了,输了也不过是在辉煌战迹里追加一笔罢了。
看著手机里萤幕他和艾历的合照,也是他突然擅作自张拍下来的,艾历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所以这张照他的神态比平常还要更呆,但叶潼就是爱他这种调调,直觉这样迟钝的男人……真的可爱极了。
他就像个快要掀起底牌的赌徒,神经不自觉的紧绷起来,上机前,他亲了亲萤幕里的那个他,然後,甚至头一次朝那不曾倚赖过的信仰祈求——
「上帝,求你保佑我可以愿望成真啊!就是要我每个星期天都弥撒,交十一税也不是问题的!」出家就不太好了,他还想和艾历每天滚床单的……
所以……请把他许给我!
可不可以不劈腿 四十
四十、
从欧洲之星下车,转乘柏林的市内铁路,离「家」一段日子,城市四周还是没甚麽改变,柏林是个不太纯粹的德国城市,有著西德宣扬美方的拜金主义,却也有东德保留拘谨的共产一面。人们的拘谨守礼,有出自於民族天性,也有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军国思想,更甚者,亦是在战事过後,国家分裂被他国管理而遗下的一点阴影。
艾历并没有特别喜欢柏林,比起其他城市,这里算是最贴近科技与现代化,也有著一点繁荣城市的奢靡,但这都不是让人受吸引的特质。会选择在这里,一方面是方便工作接洽,另一方面,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属於他个人的秘密。
那要数他才刚被父亲强制退役回国,还未决定前程的时候,他还住在家族安排的宅第里养伤,每天就驾著那台破旧的宾士到郊外去散心打发时间。说不消沈是假的,虽说一切皆按著父辈的安排去做,但长时间的军旅生涯却真的让艾历与战友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也有了那种悍卫弱者的使命感。当司令官斩钉截铁告诉他,自己已被开除军藉後,他首次与父亲起了冲突——即使这是一份让自己几乎掉命的工作,他却还是想做下去。
「你以为你的命值几钱?」叼著雪茄,坐在办公椅上的父亲连眼皮也不曾抬起,淡冷的语气尽是高高在上,那是领导者惯於使用的命令语调,「像那些吉卜赛难民?中东的孩子……不,亲爱的,你生下来并不是为了保护这些人。他们迟早会死,保护他们是无意义又不值的行为。」
艾历掐紧了拳,他太习惯默默地顺从父亲的意旨,致使到现在,明明不赞同对方说的话,他却无法组织出完美的反驳辞令,只能生硬的绷出些坚持来,「我……想当名军人。」
严肃的壮年男人只是用那双同样天蓝色的眼珠子斜了儿子一眼,接著就两指夹了雪茄,轻轻的呼出一口烟来,「可我不想。」他们家族的教条比苦修僧还要多,由父母来安排孩子出路是必然的,事实上,艾历这句反驳已是大大的违逆了。
艾历的唇抿得紧,深蹙的眉,刚直倔强的表情,说明他一生人难得一次的执拗。
只是这在一名严父眼里,却不足以改变他的决定,更何况这是顾及儿子生命安全的。
「这两个月你就定期到医院检查,我已经让尼尔去替你安排入行的事,以你的学历和条件,这会是最好的出路,现在我还有访客要见,你走吧。」
一切已成定局,父亲是不打算聆听他的想法了。艾历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几乎要咆吼而出的愤懑,他太习惯接受专制安排,在军中的严格训练,也让他惯於承受无理的命令,所以他只是掐紧了拳,跟父亲道别一声就离开了。
回到那个宅第,他房间里属於军队的制服和勋章早已不翼而飞。他的兄长——尼尔就坐在床上,抽著烟笑看著他,那副模样有七八分父亲的影子。
他们都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但尼尔承袭了母亲的金发蓝眼,有著完美的阿利安人相貌,而自己却隔代遗传了爷爷的黑发,听说那是因为爷爷的母亲混有不乾净的犹太血统。
和艾历不同,尼尔像德国人的部份就只有他的外表,他几乎是名全能的优才生,从小就名列前茅,在美国一流大学毕业後就马上加入父亲的企业里,收购了一家面临倒闭的经纪公司,并成功将之起死回生。这辉煌的业绩让他深受重用,即使私生活混乱不检点,父亲却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无视了。
「唷!」许久没见到亲爱的小弟了,尼尔站起来,瞧著身高已经和自己持平的弟弟,他们年岁差了许多,没甚麽亲切的兄友弟恭,弟弟这般规矩的个性,让他们就是长大了也是相敬如冰的,「艾历,听说你中枪了,怎麽现在看来一个弹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