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匪打电话谈条件,使用不同的电话卡,每次时间都极短,而且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很难定位追踪。这回是在永定门,下回就到石景山,然后又流窜到丰台……
公安锁定了大致的几片区域,然而京城人口与民宅密集,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都能藏起好几个大活人,难以确定程宇究竟在哪里。
罗战在派出所里,见到市局刑警大队派来处理这案子的队长。
罗战一看就愣住了,大队长也算老熟人,就是当年程宇的大队长。
大队长把他拉到屋里,递了烟,问他:“罗战,老子就不明白了,我们程宇怎么总是跟你搅在一起?而且跟你在一块儿就出事儿!你小子给我说实话。”
罗战说:“人是我得罪的,对方想要挟我,是我对不起程宇……”
大队长眯眼审视罗战,突然问:“对方要挟你,直接绑你不就完了,为什么绑程宇?”
罗战的声音难过地抖:“队长同志,我要是跟您说实话,您别责怪程宇行吗?”
大队长:“你说?”
罗战说:“我最怕的就是连累程宇的工作。您是知道的,程宇是一个特认真、特正直的警察。你们别因为这事儿就不让他当警察了,他肯定特难受,他会受不了的……”
大队长:“……”
罗战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大队长还需要问啥?
大队长是做了二十五年刑警的老公安,是程宇当年进刑警队拜的“师父”,那毒辣的一双眼,能射穿人心。不用罗战把那要紧的话说出来,他也猜出了内情。
当年车祸时,罗战有充裕的时间跑路,却没跑,而是返回去救……
程宇浑身是血抬在担架上,罗战一路追进医院,守在手术室门口死活都不走……
程宇重伤垂危还写了那张字条,为罗战的清白着想,替罗战澄清……
这些事儿,大队长是亲眼看见的,记忆犹新,当时的震动和感动,还真不比罗战的少。说起来大队长对罗战还颇有一份体恤,事后是他主动写了一份详细报告,帮罗战诉情。不然,以罗战这种背景,能顺利减刑?
这两个让人揪着心的年轻人,真没想到……
罗战难过地说:“你们的队伍还会全力搜索营救他吗?领导会开除他吗?程宇是无辜的,你们干脆开除我吧!把我彻底开除出社会,让我坐牢我绝对没话说,您千万别放弃程宇,您别不救他!”
大队长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冷脸反驳道:“谁说我因为这个就不救他?简直笑话了!程宇是老子手底下撒出去的兵,他出事儿老子能不管吗!”
大队长是硬汉子的脾气,当年部下三个警员搞成一死两伤,他这个当老大的特别惋惜,如今知道了内情,心里也憋了一口恶气,想把宵小之徒斩尽杀绝。
退一步说,程宇即使做出任何违反警务条例的错事儿,要处罚要开除也是领导的决议,轮不到旁人插手。程宇竟然被黑道儿用下三滥的手段暗算了,这对于任何做警队领导的人,都是进犯到眼眉前的明目张胆的挑衅,没有丝毫可容忍的余地,怎么可能坐视不管,由着犯罪分子如此猖狂?
大队长伸手用力捏了捏罗战的肩膀,男人对男人的力道。
大队长说:“程宇只要能平安脱险,其它事情以后再说,其它的都没有命重要,都不算大事儿。”
罗战当时眼泪就潸然滚下来,说:“您要是能把程宇救出来,您就是我的大恩人,我给您做牛做马……”
程宇遇劫,派出所上下跟罗战统一过口径,这事儿千万不能告诉程宇他妈妈。
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受不了那份儿刺激,先瞒着,把人救回来再告诉。
可是这么大的事儿,不是想瞒就瞒得住。派出所与大杂院儿只有几条胡同之隔,邻里街坊人多嘴杂,程大妈被莲花婶搀扶着,连同一群男女老幼,忧心如焚地找到派出所。
全屋的人一瞧见程大妈,“腾”得都站起来,随后集体默默地垂下头,谁都说不出话。
“程宇呢,我的程宇呢?小罗,程宇不是每天都跟你在一块儿吗,不是吗,我儿子在哪儿啊……”
程大妈一把抓住罗战,摇晃着,一声一声地呼喊,喊得罗战心都绞碎了。
罗战“噗通”就给老太太跪下了。
程大妈一拳一拳地,捶着罗战的肩膀,泪流满面,伤心欲绝。
罗战也哭了,嗷嗷熬地哭,当真是愧悔交加,痛不欲生。
“妈我一直都瞒着您,妈是我对不起您我不争气我是混蛋王八蛋!
“妈程宇是救我才残疾了,程宇的胳膊再也不能恢复原样儿了!都是为了我,都是因为我!妈我真后悔,我真的爱程宇!……”
罗战痛哭流涕得,鼻涕眼泪连着丝儿,抱着老太太的腿嚎着:“妈,妈我一定把程宇给您救回来,程宇的命就是我的命,他不回来我也没脸活了……”
全大杂院儿的男女老少,都知晓了程宇跟罗战的关系。
莲花婶哭得眼睛鼻子整张脸都涨红了,气得浑身哆嗦,手里拎着扫床的小笤帚,劈头盖脸狠抽了罗战好几下,就差上脚踹了。
“你把程宇给我们找回来,找回来!我们程宇多好一个孩子,你凭什么啊,你怎么能把人给我们拐走了然后还不好好照顾着还给我们弄丢了,弄没了!你还我们程宇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罗战那时给所有人都跪下了,给程大妈咣咣咣磕了好几个响头,跑了出去……
罗战开着车,发疯似的,翻遍了北京城,就只差没有掘地三尺。
可是全北京的公安都在找程宇,如果很容易找得到,早就找着了。
从程宇失踪,到这一天,已经是第四天。
谭五爷的电话又打过来,问罗战,想好了吗?是用罗强的命来换,还是用你全副家当来换?果然,罗三儿,你亲哥还是比这个条子对你更重要。
“罗三儿,那我可要告诉程警官,他真是白为你受了这些罪,白为你死扛着!……程警官这人,是个做爷的,配你可惜了的。”
谭五爷这么说。
罗战在电话里答得也干脆:“谭老爷子,您说地方吧,我拿我自己换程宇。我实话跟您说,您绑架程宇其实屁用都没有,我哥连程宇的面儿都没见过,程宇有个三长两短我哥既不疼也不痒更不会掉一滴眼泪儿,他日子过得滋润着呢!”
罗战吼道:“您要是想让我哥难受,让他撕心裂肺,您就应该绑我!”
谭老爷子初始当然是想绑罗强的亲弟弟,这不是因为罗战身边儿人多势众,不好下手么。谭五爷说:“罗三儿,就冲你这句话,你小子是个人物。只要你敢来,我就放人。”
罗战马上说:“那您也得让我听听程宇的声儿,我要确认他还活着。”
罗战不是第一天混道儿上,他也不傻。
他皱紧眉头仔细地听,听到电话被移动,听到一片滋滋啦啦嘈杂的背景音,然后是程宇的声音。
真真切切是程宇。
“罗战,别瞎闹,你别来……”
罗战一听见程宇的声儿,难受得整个心揪成一团,强忍着。
程宇的声音虚弱却坚定,似乎还笑了一下,说:“失约了对不起啊,说好了礼拜天咱俩一块儿看球,都进球了,结果我还没看着,咳咳……罗战你别来,咳咳,咳……”
“程宇……”
罗战听见程宇咳得带血的声音,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哗哗得……
罗战把车趴在路边儿,自己一人儿趴在方向盘上,嗷嗷地又嚎了几嗓子,然后起身,抹干净眼泪,脑子里忽然一动。
程宇刚才跟他说什么?
罗战这几天满脑子想的只有程宇的安危,日子都过糊涂了,根本不可能惦记球赛。程宇如此生死关头的时刻,只有跟他说两句话的机会,不捡重要的说,竟然浪费在闲情逸致聊球赛这上面?
罗战脑子里飞快地转,迅速飞车赶回警局。
罗战把程宇说的两句话写在纸上,一个字都不落。
一屋子人坐在一起,连同技术科的各种先进仪器手段,逐字分析程宇留在罗战手机里的话。
罗战说:“之前我跟程宇约好,他出差回来,我俩周末一起看球赛。”
潘阳问:“那程宇为什么这时候提看球这事儿?”
华子飞快地在电脑上查阅体育新闻,说:“球赛一小时前就结束了,国安队确实进球了,1比0赢了比赛。”
罗战喃喃地念着网上的消息:“因工人体育场近期常规维修,本轮国安队主场比赛临时移至国家体育场进行……”
“程宇在鸟巢附近?!”
罗战如梦方醒地低吼。
“奥运村那边儿,不可能吧?”
大家都不敢相信,这些天一直往另一个方向找,石景山玉泉营的,难道被耍了?
又有人提出异议:“电视里有现场直播,广播随便拧开一个频道都有球赛消息,程宇不可能是在电视里看见的吗?”
华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程宇说的话,“都进球了”,“结果我还没看着”。
程宇特意说他没有看到,但是他能知道进了球。
也就是说,要么有人告诉他,要么程宇自己守着一台电视机收音机,要么就是他守着国家体育场。
球队主场作战,进了球八万人一齐欢呼,声音可以传得很远很远。当年奥运会期间,住在鸟巢附近公寓楼里的人都知道,不用买门票,盛夏的傍晚在自家阳台上纳着凉,一边就能“听”比赛。
“程宇,他会不会,就是随便一说?他真的就在?”
罗战激动地发抖。
“绝不是随便一说。”
大队长眯着精明的眼,口气斩钉截铁。
“程宇是警察,他就是干刑侦的。这么重要的时候留这么一句话,就是在跟咱们暗示,他是亲耳听到的,他一定就在那附近,鸟巢方圆五公里听力所及范围之内!”
技术科的警员截取了手机里那一小段音频,做各种背景音分析。
那条街上某家京味儿饭馆跑堂极具特色的吆喝声,某歌舞厅的架子鼓声,还有某一层楼装修工人的电钻声……
那条街道。
那栋楼。
甚至具体圈定到某几个最可疑的楼层!
“程宇一共咳嗽了两次,你们仔细听他断续的波长。”大队长说。
“应该是摩尔斯数字的短码表示法。程宇暗示的是楼号或者门牌号,二者其一。”另一名刑警队员表示赞同,这是警校最基本的必修科目。
罗战已经等不及。
他终于知道程宇被藏在哪儿了,他冲出门,跳上车子,调转车头向目的地冲去,车里还放着那一箱子钱。
他的车子前脚开出去,派出所隔壁胡同的隐蔽处,另一辆车轻轻地启动,滑入滚滚的车流,紧紧跟上罗战的车。
84、神兵天降
绑匪绑了程宇潜回北京,一开始是躲藏在丰台某个偏远的民房里。
随后,这伙嚣张的绑匪悄悄地潜入城里。他们的心思是,越是表面看起来不安全的地方,它越安全,条子绝不会想到,咱们敢待在公安的眼皮子底下。“灯下黑”,就是这个道理。
程宇被捆着手脚,蒙住眼睛,塞进大号行李箱,事先脖颈上还被扎了一针麻醉剂。
没人察觉到他被扎针时肩膀暗暗一错,针没扎进血管,而是戳在骨头上。
更没人察觉到程宇一路上都醒着,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