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学员开始有些骚动,周至严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候不能增大速度,盲目推高油门,只能加重发动机负担。油门大了,发动机输出功率跟不上,飞机可能会失速。
BIELING对这些不是很了解,但看周至严的脸色,他也明白了些什么。刚想说什么,螺旋桨上也开始结冰,每隔几分钟,就能清楚的传来螺旋桨甩掉冰块的声音——后面的学员已经聚拢到后舱中央了:即使知道那些被甩掉的冰块不会穿透飞机,但坐在旁边听着冰块劈里啪啦的打在机身上的感觉还是让他们心惊胆战。
沉默中,周至严突然冒了一句,
“都听好了,这就是发动机还在正常工作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BIELING几乎想要微笑——这就是周,冷漠得几乎有些傲慢,却又不知在什么时候会冒出一丝幽默感的周至严……我的男人。
于是,BIELING很放松的感受着机舱内的供暖系统停止工作,甚至还起身帮周紧了紧领口,然后再晃若无事的坐回去,静静看着温度指针越过最低刻度;看着本迪克思无线电罗盘失灵;看着外面的迷雾,连到机身外转动德律风根定向仪都不去了,就那么平静的坐在那里,他只是相信周至严。如果说之前还有一丝做给后面学员看的成分,那么,到了现在,他几乎已经把那些人忘了。很放松,从心到身从里到外的放松——茫茫天地间,只有他和周,这就够了。
周至严还是面无表情的飞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扭头看了BIELING一眼,
“副驾驶,酒精,舷窗。”
BIELING起身拿酒精喷壶,带着手套拿着抹布擦拭舷窗,巴掌大的光线透了进来。他忽然觉得很有趣,索性把全部的舷窗都擦了,于是,后舱的学员们就看到了自己的飞机机翼上挂满了厚厚的冰层,只剩机翼上的发动机还在旋转,整个飞机像一个移动冰堡垒。惊慌的抬起头,却看见BIELING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抹来抹去,嘴里甚至还哼着小曲,看到学员震惊的目光,微笑,
“这算什么,咱们公司还有驾驶员一边开一边吹萨克斯呢。”
大家的心都慢慢放了下来,然后,他们看到了太阳,朦胧的,模模糊糊白色一团的太阳。虽然飞机内的供暖系统还在瘫痪中,但看到了太阳,大家就有了希望。
BIELING回到前舱,又和周至严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次,是骄傲,是对彼此的满意和赞许。
飞机终于慢慢的飞出了结冰区,周至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现在,我们的坐标向是……我们很快就会到达汀江机场。”
机舱里一片欢呼。BIELING紧紧身上的安全带,满意的听着那欢呼的声音,心里庆幸着自己终究还活着……终究,没有带这些新人回去送死。
之前的讲课中无数次的提到了这个后方的机场,这个物资中心,听到到了,可以起身了,大家都争先恐后的跳起来跑到前面想最快的看到这里,BIELING微笑着打开舱门,让他们雀跃着下去,刚回头想叫周至严,就看到后面一只手伸过来又拉起了舱门,随即一个热吻朝自己压过来。身体的反应已经快过大脑的意识,BIELING什么都没想,反手就回拥住了那个身上仍然透着丝丝寒气的身躯……直到听见卸货人员的声音才放开,两人相对微笑。
带着学员们执行了降落之后的交接工作,然后是去浴室冲澡、泡消毒池。出来先领衣服,去宿舍分派了房间,然后去餐厅。BIELING理所当然的跟着大伙儿一起进了中餐厅,取餐的时候,听到了别人的议论,
‘知道了吗?我们的一艘物资船被日本人炸了,船沈了,我们运回去的东西,全没了……’
学员们一下都沉默了——刚到新地方的新鲜劲儿全消失了,大家的神色又全都落寞下来。
是啊,刚刚从被轰炸的硝烟中跑出来,经历了那些九死一生的飞到了这里,亲身体验了这条航线的艰苦和困难,了解到了那一舱舱的物资运回去是多么的不容易。想着这下前线上的战士终于有子弹可用,有绷带可包扎了。一下子,船沈了,陪上了那么多人命运回去的东西全没了。
周至严也沉默下来,带着大家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看看一张张消沉的面孔,微微提高声音,
“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相信大家都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混份薪水才到这里来的。大家都想着为我们的国家尽自己的一份力。但是,这就是战争,我们运回去,运到昆明不是终点。但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运了,日本人炸他们的,我们运我们的。他来炸,我们明天就再多运一些,总有能送到前线的。我实话告诉你们,今天的飞行还算是这条航线上比较顺利的,诸位如果有谁说接受不了,没关系,搭下一班回去,回家就是了。”
众人一片沉默,终于,那个土木系的学生站起来,
“周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不会回去的。我家在马来亚,我是那边的华侨。我家,已经被日本人占了……我,没家可回了……”说着,眼眶红了起来。余下的人也都一片黯然——他们都是千辛万苦从敌占区难民逃难一样逃到后方继续学业的,说起来,谁的家还是好好的?!
一片感伤中,终于找到了叉子的BIELING端着托盘回来了,重重的在周至严身边坐下,字正腔圆的中文,
“好了,吃饭。”
然后带头大口的往嘴里扒拉食物。
是夜,周至严睡梦中迷糊的醒来,发现旁边床上的BIELING不见了,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想起这里是相对安全的汀江。起来披上衣服,心有所感的去了维修站,果然在那里找到了BIELING。
“怎么不睡觉了?”
“就是睡不着,过来看看……”旁边维修人员来来去去忙碌的检查修理着落在这边的每一架飞机,灯火通明中,周至严看见BIELING下巴上冒出了胡渣,心里叹了口气——他,究竟还是……
向旁边认识的机修师要了烟,递给BIELING一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点上,不出意外的大咳,
“咳咳……烟这么难抽,你们为什么还要抽?”
BIELING终于直起腰,眼含热泪的看着周至严——实在是被咳出来的,
周至严笑笑,“睡不着,随便抽抽。”——把BIELING之前的糊弄又推了回去。BIELING瞪了他半天,示威似的又吸了一口,强忍得脸都涨红了。
然后,俩人就这么站在那里,或深或浅的吸着烟,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修理工们。维修站的晚上是最热闹的时刻,各种各样的飞机都被拖到了这里——战斗机、教练机、运输机、战斗机改装的运输机……五花八门形形色色。这场战争,各个同盟国都把压箱底的能飞的全弄出来了。
BIELING眯着眼睛看着,审视的目光从各用途各型号的飞机上一一扫过,最终叹口气——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看着运输机最顺眼:因为,自己飞过,而且飞在世界上最困难的航线上!
转头看看也在看着运输机飞机沉思周至严,
“周,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的飞机还能不能再多装一点儿……”
“还装?我们已经都是在超载飞行了,你能想象一架战斗机上塞进5个人吗?”
“可我们是运输机。而且天气就要暖和了,虽然我们经过的地方万年积雪,但是夏季毕竟狂风和冰冻会少一些……真遇上了大雨,装多少其实没太大区别。”
BIELING摇摇头,
“见鬼,你真是疯了……”
“哈哈,你才知道啊?”抛过去一个非同事间的眼神,满意的看到BIELING羞红了脸,灯光照射下分外清晰。
周至严清清喉咙,
“那么,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要买一架相机,把这里……”BIELING用手向周围划一大圈,
“这里的每一个人——修理站、汀江机场、达姆达姆机场、我们的机场,还有横断山脉、珠穆朗玛峰、金沙江、梅里雪山……统统都拍下来……还有你,我们。”
周至严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终于笑了,
“好。”
第十七章
听了周至严的话,BIELING倒是一愣,这个念头他已经想了有一阵子了,没想到周会这么痛快的答应——他虽然有些莽撞,但并不傻。他感觉得出来,虽然和周有了如此亲密的关系,但是周对他好像始终还是隔了些什么。
看着周至严宠溺的笑容,BIELING终于逐渐的找回了自己神智,笑了,
“好,我们明天就去买相机!”
周至严宠溺了,就宠溺到底,凡士林没有了,没关系,还有剃须膏,沾点水一样能用,珍惜的抱着对方感觉着自己的存在——俩人都是劫后余生,俩人都是肆无忌惮——毕竟,明天是难得的休息日。
他们没有算错,BIELING已经连续飞了几天,周至严虽然没有飞,但是教导新学员一样算工时,所以,两人轻轻松松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起来,又是一阵缠绵,不过周至严的定性好歹还是比BIELING强一些,温柔却坚定的拒绝了他进一步的要求,两人收拾一下,出门了。
一出门就碰到了飞行组长——或者说组长已经等他们,等周至严有一阵子了。一见到就热情的迎上来,
“周,你休息好了!”
“呃……”冷漠如他,面对这样的问候,也不禁有些脸红,
这次BIELING终于不用为撒谎而感到羞愧,抢在周至严前面回答,
“是,休息得挺好的。”
这下,轮到周至严彻底说不出话了。
飞行组长倒是没有多想什么,兴冲冲的对着周至严,
“那就好,我一早上已经对新员工做过了测试,他们都已经能胜任通讯员的工作了,幸好当时选了你教他们,他们对飞机构造的了解也很不错。”
“哦是吗?那太好了。”
对于这个,周至严是真心感到高兴。
“我们还新招来了飞行员——有正规飞行执照的。我打算下午给他做测试,你们要不要一起?”
“有执照?美国人?”
“是的。”
“哦,我和BIELING商量了下午去市场转转……他想买台相机。”
“相机?拍照吗?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去做测试吗?公司很难的来有正规飞行执照的飞行员啊。”
BIELING在旁边听着也来了兴趣,
“周,不然我们下次休息再去买,先看看新人。组长,他叫什么?”
“LA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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