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严多了个心眼,直接睡到了另一张床上。
进来的是JOE牧师,原来上次那24架飞机集体‘失事’之后他们这边损失得少还好,二十飞行大队那边因为掉得多,大家心情都很糟糕。比这更糟的是被地面拒绝降落之后,有几个飞行员转头飞到了山里弃机跳伞,结果有的挂在了树上被日本人发现用飞机上的机关枪打死;侥幸活下来的受伤在密林中不辨方向有活活饿死的。事后军队组织了人到山里搜寻,只带回了一个,但也身受重伤,多日来处在语言不通的山民中间得不到治疗担惊受怕,精神方面也出了问题,被送回国内疗养了。大家能接受自己的战友牺牲在茫茫雪山间,却无法赤裸裸的面对他们落得这样的结果。
因为这些后续事件的发生给军队飞行人员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很多人已经被医生诊断短时间内无法继续飞行。为了稳定大家心情,上面决定给他们集体举办葬礼。JOE牧师就是特地来通知这边的美籍飞行员都去参加的。
听了他的话,屋里的两个人都一片沉默——他们也曾经在那片密林上空飞行过,俯视下去,林涛松海,那曾是即将‘到家’的路标。可现在,无法想象下次再见到的时候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JOE牧师,我能去吗?”看着刚才还兴高采烈的BIELING垂着头在那里不说话,周至严张口询问,
“当然可以,让我们共同为他们祈祷,祝福他们的灵魂升入天堂。”
JOE牧师离开了,却没有带走屋里压抑的气氛,周至严想张口劝慰,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伸出手臂把悲伤的BIELING紧紧揽住,与他一起为逝去的灵魂祈祷。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也在为他们难过,半夜就下起了大雨。机场方面专门派了班车,这么大的雨飞机根本无法起飞,所以中航所有的美籍飞行人员都来了。大家都收起了平时玩笑的心情,扣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各自呆坐在座位上望着外面的雨幕发呆。
仪式就在雨中进行,二十航空联队和印中联队的人都穿上了笔挺的军装,或独自或两人同撑着雨伞,静静的跟在棺木后面来到临时选定的墓地。周至严举伞遮住
BIELING跟着大伙儿往前走,一眼望去,只有他一个中国人。透过密集的雨点看着那覆盖着国旗的棺木——他知道美国人的习惯其实和中国人一样,讲究叶落归根。即使战事再吃紧,也要千方百计的把骸骨运到亲人那里,这副棺木里面,也不过是在密林中找到的那些飞行员遗落的遗物。他并不相信什么天堂地狱之说,可此时此刻被这悲伤的气氛渲染,心里唯一的念头也只不过是他们的灵魂能到达那个传说中的地方,没有雪山、没有敌方战机的天堂。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恒安置在世人心里。然而上帝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
随着众人垂头聆听牧师的悼词——在北平的时候也参加过教徒的葬礼,印象中记得似乎并不是这一段,但静静的听下来,周至严若有所悟。
因为这次牺牲的人之中还有穆斯林教徒,军方还特意找了位阿訇单独为那位战友致悼,这次用的是阿拉伯语,他听不懂说的是什么,只是觉得那抑扬顿挫的语言配合着阿訇苍凉的声音让他仿佛置身于无依无靠的群山之上。
葬礼很简单,但就在将要结束的时候天空突然放晴,不止放晴,云端中竟然有阳光照射下来,跳跃着晃到了离他们不远的LARRY脸上。BIELING定定的看着,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糟,周围也有人看到了,肃穆的仪式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骚动,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周至严不明所以又不好在这里问什么,带着关切的眼神瞟了LARRY一眼,换来的还是他一贯漫不经心的微笑。
简单的葬礼结束了,有个军官过来叫住了中航过来的人员,周至严察觉到了对方没有叫他的意思跟BIELING低声说了句在这里等他就看着所有美方人员都走了。
牧师也离开了,只剩那位留着长长白胡子的阿訇还站在那里看着工人平整土地。
周至严慢慢的走过去站在老阿訇身边,低声询问之前那段悼词的意思,老阿訇看了他一眼,告诉他那是,
“啊,安拉!宽恕我们这些人;活着的和死了的,出席的和缺席的,少年的和成年人,男人和女人。
啊,安拉!在我们当中,你让谁生存,就让他活在伊斯兰之中,你让谁死去,就让他死于信仰之中。”
周至严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直视老人,
“那么,请您告诉我,这里的人,是死于信仰之中了吗?我们,活在伊斯兰之中了吗?”
老阿訇看着他,
“你活的时候活得值得,那就是在伊斯兰之中;死的时候死得值得,那就是在信仰之中,安拉会注视着你的。”
周至严无语,默默的让开身子目视老人蹒跚离去。然后转回头看着脚下新填上的土和那个简单的墓碑——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上了每位飞行人员的姓名和生卒年月,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就代表了这个人的一生,忽然又想起LARRY那句‘我们不可以决定出生在哪里,最起码可以决定死在哪里’。这里必然不是他们愿意死去的地方,那么自己呢……?
怔愣间,BIELING回来了,仿佛很疲惫的似的,上来就拥住了他,
“怎么了?你们去做什么?”
“统计姓名,说是要给我们也做‘狗牌’。”
周至严沉默,他们都知道军队的飞行员不离身的身份识别牌,绣在飞行夹克后面,上半部是青天白日旗,下半部写着‘来华助战
洋人(美国)
军民一体
救护
航空委员会’
中间盖着章,最左侧是编号,即使被大家称作‘狗牌’,也只是军方飞行人员才能享受到的‘福利’。
“说是做一样的,只不过没有编号。周我很难过……”
周至严只能叹息——想出这个办法,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
“刚才你们为什么都看LARRY?他怎么了?”
BIELING疑迟了一下,少见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
“葬礼突然晴天,这在我们那里……不太好。愿主保佑我们每一个人。”
看他不说,周至严也不想再追问,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慢慢的和其他人汇合登上回程的班车。即使已经不下雨了,车里仍旧压抑,突然,外面传来了爆炸声,众人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日本人又来了,只有周至严一下子听了出来那是爆竹的声音。
“别担心,是爆竹。”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什么是爆竹,纷纷把视线投向唯一的中国人,周至严也是愣了好一阵才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年三十,附近村民是在除旧迎新,清清喉咙给大家解释,
“今天是春节,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相当于你们那里的圣诞节。”
话一出口,自己马上就后悔了,其余的人更是垂头丧气。有几个人想到了远隔万里的家人,甚至低声哭了出来。BIELING的头也垂得更低,周至严做不了什么,只能偷偷伸出手去握住他的——至少,我还在这里。半晌,BIELING也悄悄的回握住他的——周的家人,也在很远的地方。
车子晃晃悠悠的开回了中航,众人下了车,有的连饭都不想吃就直接回去睡觉了。周至严和BIELING也没什么胃口,回到自己的小屋各自躺下却都睡不着。BIELING看了半天天花板突然坐起来拿出相机,
“周,和我去拍照吧。”
“嗯?”
“我们去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拍下来,让他们能寄回去,告诉家人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好吗?”
周至严霎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点头,
“好。我们先去买洗照片要用的东西。”
附近的路都被大雨浇得泥泞,等俩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回来已经是傍晚了。一进中航的大门就被人拉住,
“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饺子都包好了,每个人限数量的,再晚就没有了。”
战争时期,一切从简,看着BIELING笨手笨脚的拿叉子叉住不知道面里面混了什么,都是焦黄色的饺子,学着中国人沾一点儿醋再往嘴里放的样子,周至严突然觉得,这个年,过得也不错。
第二十三章
这个春节注定要永远留在周至严的心里。新一年的到来并没有带来什么新气象,相反,大年夜过后昆明的天气一直大雾弥漫,大到飞机无法起降,所以难得的,算是踏实的过了一个年。
有人离开,就有人到来。周至严和BIELING到处转悠了一天拍了整卷相片兴冲冲回来的时候,愕然发现隔壁的空屋来了住进了新邻居。
新邻居是对年轻夫妻,先生人高马大,自我介绍姓王名守业;女的温婉秀丽,不爱说话的样子,见了他们有些羞涩的微微点点头就进屋去了。
周至严和性格爽朗的王守业简单聊了几句,从口音中听出是北方人,对方也痛快的承认。但在进一步打听之后很快发现对方似乎对于自己的事儿不愿意多说,微微一笑也并不以为意,这里难得见到北方人,勉强也算是同乡三分亲了。
和周至严一样,王守业也是不太愿意多和别人打交道的,一般新来的都是从通讯员做起,所以,当周至严发现王守业很快就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时候很是吃了一惊。不过一直没有被排在一个机组,也只是零零碎碎的听别的中国人在说王守业以前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学起飞行来进度媲美当年的周至严。听到这样的
BIELING觉得有些生气,在他心里周至严才是学得最快的。周至严倒是不以为意——反正大家都是同事,谁运不是运啊。
出来住的中国人当中也有个别带着家属的,但出出进进几次之后周至严发现王太太似乎也不太愿意和其他人的太太们打交道,天气好的时候也就是和王守业一起慢慢在机场附近散步,见人几乎从不说话,再看看王太太那明显超出其他太太的容貌和风韵,心里也有了些底,只是回去叮嘱BIELING没事儿少和王太太打交道。
BIELING对此很是不解,
“为什么?”
“呃……”周至严是君子,不愿意就此多说什么,只是再次提醒他注意,
“周你很奇怪,你们都很奇怪,我觉得王太太是很好的人,你们为什么都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