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为你的勇气感到赞叹,但我要提醒你的是,这些吗啡也有你们运回来的。”医生一本正经的规劝他,旁边的BIELING也附和,
“是啊,重新清洗包扎,打一针吧,我陪着你。”
周至严笑笑,对着BIELING,
“那些盘尼西林也是咱们运回来的……”
BIELING沉默,瞬间感觉有什么从心里涌了上来,默默退到一边,
“大夫,听患者的吧。”
大夫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皱着眉头摇摇头,开始下一步的工作。
出乎周至严的预料,重新检查之后不知双方是如何协商的,他竟然被允许先留在军队驻地休息并观察几天,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于是也没有拒绝。BIELING并不明白,他只是知道即使自己是美国人作为非在职军人也不可以在这边留宿,上下奔忙了一圈之后得到的许可就是可以在门口备案之后进来探视周至严,
“周,这边的食堂我去看过了,挺丰富的,你要多吃些东西保证休息,我一有时间就会过来看你。”
“我知道,我也想早点回到天上去。不用为我担心,你才要多注意休息。”
挥别依依不舍的BIELING,周至严拄着拐杖慢慢回到这边的病房,独自坐了很久,终于找人要了纸笔,字斟句酌的写了封信,第二天托人邮了出去。
果不出所料,第二天公司就派了人过来——这边的伤员并不多,能动的都去娱乐室了,病房里空空荡荡,来的中方经理和飞行主管寒暄了一下就直奔主题,
“现在几个主战场盟军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主动,最新消息巴顿的第三集团军在洛林重创了德国人。你知道我们是商用公司,之所以在战争期间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在这里运营,希望的就是和这边的政府打好关系,战争结束之后在中国开展民营运输。中国有那么多人,公司未来的前景值得预期。我们商量过了,希望战争结束之后周先生还能留在公司工作。”
周至严心中漠然,但还是平静的发问,
“您说的这些我也清楚,的确,中国很大,有能力坐飞机的人也非常多……我只是想知道,您今天来找我谈这件事,是公司方面做出的决定呢,还是……有其他什么因素在里面?”
去重庆是松先生一句话,回来也是一句话,虽然对很多人来说这甚至是一种值得炫耀的‘赏识’,但对于周至严来说,这不得不欠下的‘人情’还是让他心里有芥蒂,不问清楚,很多事情他理不清。
话一出口,头发花白的中方经理霎时有些尴尬,但毕竟是能坐到这个位子的人,略一沉吟,
“周先生的意思我心里明白。就我所知,希望留下周先生是公司方面做出的决策。除了您,公司也会在近期找其他一些优秀的飞行人员谈这件事,而且我可以确认的是,公司目前的规划是把中国区总部设立在香港,你知道,那是英国人的地方。”
周至严点点头,的确,作为民营公司来说,把总部设立在物资丰富的香港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旁边的飞行主管也眨着蓝色的大眼睛,
“现在公司的股份是美方占49%,中方占51%,这本来就是不平等的协议,我们只是用了中国的领空而已。当然这是国会敦促董事会做出的决定我们也不能说什么,但今后不会这样的。周,你很有天份,到了香港之后,公司会酌情选派优秀的飞行人员去进修,我会向上面第一批推荐你。你的薪水也会比这边高很多,我们是飞行员,你知道在美国飞行员至少都有别墅和奔驰车……”
飞行主管带着天之骄子的神情描述着天堂一般的生活,周至严静静的听着,心中百味杂陈。
“总而言之,我相信这边的公司上轨道之后,我相信你能成为这边的首席飞行员。”
中方经理也接过话音,
“公司的策略是尽力培养本地飞行人员,你知道系统的学习飞行是需要时间的,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飞行员还需要飞行时长,需要大量的经验。我可以向你保证,作为纯民营运输,今后无论是飞行条件还是后勤供应都不是现在能比拟的。至严,我看你很久了。虽然咱们现在的中方人员都不是正统出身,但你身上,有比其他人更适合这份工作的东西。”
周至严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
“那么,你们会和这边的美方人员谈这些吗?”
“国籍不同,和美方现有人员谈判遵循的是另一份合同。”
周至严洒然——现在做同样工作的美方人员就比中方人员薪水高一大截……
中方经理似乎察觉到了他心中所想,轻咳下补充,
“我们都是中国人,飞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背井离乡。我到这家公司,也是想着毕竟是能为中国做些事情的。香港,说到底也是中国人的地方,虽说那里毕竟不是北平,但我刚刚说过了,这边以后上上下下都会尽量使用中国人工作。美国人也有自己的故乡,公司毕竟总部和最大的市场还是都在美国那边……”
周至严知道中方经理能和他说这些已经是工作范畴之外了——老人的确是一直看着他们来来回回的,而且,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那种多么富有激情的青年。之所以问出那个问题……还是因为BIELING吧。
“那好吧,请给我些时间让我再想想,谢谢二位今天过来,也感谢公司的赏识。”
听到周至严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两位也就改为客气的询问病情修养之类的话了——中方经理着重询问了周至严还需要什么帮助,周至严郑重致谢——他听得出老人是真心关怀,又聊了些最近的局势,也就告辞了。
临走前,周至严突然用中文问中方经理一个问题,
“经理,敢问一句,您的家人,现在哪里?”
老人略微沉吟一下,还是有些愧然的回答,
“在美国,那里毕竟……”
周至严笑着摆摆手,
“没什么其他意思,我明白,那里毕竟安稳些。”
拄着拐杖慢慢送了他们出去,看着上了车,才慢慢的往回走。军方机场远比他们正规,大家都是井然有序的做着自己的工作。毕竟在旁边的机场飞了那么久,很多人就算见着不认识但在天上都通过信,见到他这个这里唯一的中国人,知道他是‘中航’的也都笑着打个招呼,说句‘天气真好’之类的话。
周至严也一一笑着回应,心里乱麻一样的思索自己今后的路究竟该如何去走。
BIELING虽然很牵挂周至严,但也并不是胡来的人,飞个来回之后补足了觉才精神抖擞的过来探视。正守在娱乐室的角落收听广播的周至严看他来了,脸上不可自抑的露出笑容,旁边还有那么多人,只能一起出去散步。
BIELING挎着相机神气活现,不断有过来找他帮忙照相的也全都照做,答应冲洗出来后会送过来,让他们邮回家让亲友安心,周至严微笑着在旁边看着,
“大家情绪都不错,咱们那边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BIELING有些黯然,
“和之前差不多。C…47真的是空中棺材,飞了这么久很多零部件都出了问题,又没零件替换,现在起飞之前自己亲自检查的飞行员越来越多了。”
周至严微微叹气,
“记住,不管你和谁飞,机长是否检查,该做什么我也教过你,你自己都要好好查——在地面查得越仔细,在天上才更有希望活下来。”
“我知道的,放心,有你,我也摔不了。”想起那次餐厅里的承诺和后面周至严难得的在公共场合表现出的温情,BIELING嘴咧得开开的拍胸脯。
周至严也想到了那次两只叉子交叉到一起的情景,也不禁微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我和你说件事情……我给我表妹,也就是我的未婚妻写了封信。”
BIELING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心中莫名的有些慌张,恍然间似乎回到了两人第一次在加尔各答的人力车上,自己鼓足勇气问出来‘你有太太吗’的情景,
“你想要……?”
“我想要她和我们一起走……就做我妹妹。”
BIELING大口的呼吸——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心跳都快停止了。
看他那样子,周至严如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了,然后才有些萧索的,
“王夫人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在中国,女性,比男人活得更不易。”
BIELING慢慢思考着点头,
“是的,这话你在加尔各答就说过——我们都是上帝的羔羊,所不同的是,女性有羊毛,更容易受到勒索。”
周至严苦笑,
“你们那边也有订婚,这点和中国人一样。只不过,在中国,如果订婚之后未婚夫死了,那那位可怜的未婚妻,也很难再获得一段美满的婚姻了,因为到现在为止,绝大部分的婚姻还都是家人安排的,家人……会把她视为寡妇。”
BIELING皱起了眉头,
“我实在不能理解中国人的这种做法,感谢主我们不是家人安排的。”
周至严被他的话逗笑,
“我当然会尽力活着。但你要知道,如果我不回去,大家就会视同我已经死亡;而如果我回去解除婚约,就会有更多的人认为她不是一个好姑娘……你明白吗?”
“……所以你要带着她一起走?”
“是的,我想过了,贺家只是知道我在‘中航’,兵荒马乱的,就算他们通知了我家人也不见得有人找得到这里。我,已经给丽莲写了信,告诉了她地址,也在信上讲了让她尽量不要告诉家里人。我知道这很冒险……但我还是希望赌一把。”
BIELING想了很久,
“周,这很危险,她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士……你说了你家离这里很远。”
“是的,但我相信丽莲,她是一个很有自己主张的姑娘……如果不是我外公家现在这个状况,她,也不会甘心就这样被订婚的……所以我说,这是一场赌博。”
“主啊,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一个赌徒!”
BIELING刻意惊慌,周至严笑着仰起头,看着远处飞来的一架飞机,
“你才知道吗?每一次起飞,都是一场赌博啊,我已经是老赌徒了……”
话没说完,脸上的笑容就收敛起来——飞过来的是一架己方的战机,就算他没飞过,也能看得出,那战机出了很大的问题。
听他忽然不说话了,BIELING也跟着向上看,也看出了问题——不仅是他们,很快,周围本来各司其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人流中,只有他们两个‘外人’还在呆呆的站在那里。
BIELING先反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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