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多了。你看过文明戏没有,中国有四万万人呢,哎呦我的老天爷,你知道4万万是多少呢吗!”
方丽莲苦笑,是啊,中国有四万万人,莫说少一个,就是少一万个,又能怎样。
“要我说,反正你那表哥也回不来了,就算回来了,坠机啊,缺胳膊少腿儿的,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MARY捧着茶水端详着她的神色,
“我看BIELING人不错,最起码重情重义的。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干脆你跟了他不就好了。”
“这……怎么可以。”方丽莲有些慌,差点打碎了手里的茶杯。
“有什么不可以的。就说他是个飞行员,现在那什么‘中航’都解散了,他又不是军人,在这里也没什么根基。我要是你啊,就抓紧时间,抓住他。”
“‘中航’……解散了?”
“是啊,姐姐可是很关心你的事情的,特意叫我家那老耶力打听的。美国人给日本人投了什么大炸弹的事儿你不知道啊,日本人快完了,‘中航’就解散了,少部分人去了香港,大部分的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了。”
方丽莲惊呆了——‘中航’解散了,那表哥的事儿,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BIELING是不是知道这个消息了,他会怎么样……?
看她发呆,MARY润润喉咙继续往下说,
“你说这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到这里来是为什么,不就是借着打仗的机会捞一票的吗?这下打完了,他们也不会长待的。我家老头都说要把这边的买卖卖了,更别说你那BIELING了,估计更待不长。你再不抓住这机会跟他到美国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去美国?”虽说这也是方丽莲一直以来期待的,可在她的设计中,应该还有表哥在身边的……
“是啊!BIELING我也观察过了,看得出教养真是不错的。虽说没什么钱,可毕竟年轻啊。再说,这酒店的房费很贵的呢,这男人啊,不怕没钱,就怕不给女人花钱……”
“可是……我们……”顺着她的话仔细想想,到上海之后也不是没上过街,街上那些洋人也有不少混的不如意如二流子一般的,而BIELING,憔悴归憔悴,可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服饰整洁……也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方丽莲不禁微微动了心思。
“你们?你们怎样?这男人和女人在一块儿的我看多了。别看他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那都是装的,你冲他们笑笑,他们马上会凑上来的。这世上啊,没有不吃腥的猫,你看看我家老耶力,快70岁了,那心啊……要不是我看得死,早不知道被什么狐狸精给勾走了。你也不要太清高……”
说到这种话题,方丽莲脸红得抬不起头来,
“我没有……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是呀,我住在你隔壁我知道——这么贵的房子,开两间,各住各的。可出去了呢?出去一说,你和他在同一家酒店住了半个月,天天一起下去吃饭,这还要什么关系?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的。姐姐是过来人好好劝你的,反正都这样了,他又是正经人靠得住的,放下点身段,最起码要先到美国去。”
“……我还哪有什么身段……”方丽莲已经快哭出来了——自从到了这里,她每晚都要检查门窗然后数那些表哥拿命换来的钱,生怕哪天起床再也见不到BIELING。要是他真的不见了,偌大一个上海,她该如何立足想都不敢去想。
“当然有了!你年轻又漂亮,还是大学生。配他也绰绰有余了。对男人嘛,无非就是生米煮成熟饭。要是你肚子争气啊,最好赶紧怀上一个,这样他就走也走不脱了。”
其实这话MARY不说方丽莲也能想到,BIELING是个好人,自己虽说不喜欢,但也绝对不讨厌他。“可是……我们不熟的……”
“什么熟不熟的?三媒六聘的男人你就熟了?实话跟你讲,你晓得我家老头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好?还不是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他以前有过4个老婆,一个有病、一个不愿意生,剩下两个给他生了5个女儿。他说了,要是这次我生下来的是男的,他就和我结婚,带我去法国、去巴黎。巴黎你知道吧,全世界最摩登的地方。我是说,不管去哪里,总比在这里天天看着打来打去的强吧。”
“你怀孕了?”方丽莲震惊的看着MARY那还没有怎么隆起来的肚子,
“可耶力先生不是都……上年纪了……”
“是啊,快70的人了,不过不怕,我有办法。”MARY贼兮兮的从小挎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是一点粉末,
“看到了没?有了这个,再生几个也是可以的。”
说完叠起来塞到方丽莲手里,
“拿着,放在他的水里面,神不知鬼不觉……”
方丽莲麻木的任她掰开自己的手再握住,
“这……不是鸦片吧。”
“这怎么能使鸦片?鸦片男人吃了要发神经,这个男人吃了要找女人!这药很灵的,我也不多了,你要是不要,还给我好了。”说完作势要去拿回来。
方丽莲下意识把手藏到后面,
“……别……让我再,想想。”
“呵呵,那我等着妹妹的好消息啊。”
MARY又聊了些别的看看快到快到晚餐时间就扭扭哒哒的走了,只剩下一直死死攥住那药的方丽莲。她不知道的是,回到了自己房间的MARY进屋看到耶力在喝酒,没好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告诉你,人家方小姐说要和BIELING去美国了,你个老色鬼就别想打人家主意了……”
BIELING回来得有些晚,醉醺醺——因为心凉,所以去喝酒。他终于找到了工作繁忙的松先生,可得到的却是‘中航’已经解散的消息。他不在乎那公司是否还存在,只是不断恳求对方能派出些人去寻找周至严。可松先生的态度,按周教他的,叫做‘岔话题’。他只是个见习神父,又怎能说得过身为政治家的松先生?!谈话到最后,对方甚至完全避开了他来的缘由,竭力说服他留在中国——‘做一些两国间交流的工作’,他只有告辞。
坐在小酒馆里要酒,他真想自己回去到坠机的附近去寻找周至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他也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他知道那边的情况,凭他一个人,在莽莽群山中找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再说还有方丽莲……他知道自己瘦了,方丽莲也瘦了,每天在餐厅见到他的时候从来没有多问过什么,只是那神情,总是让他想起大着肚子一晚一晚等着王守业回来的王夫人。周和他讲过中国女人是什么样子的,他怕自己要是真去了方丽莲会选择和王夫人一样的路。是的,他们不熟,可她是周的表妹,是周心心念念要带出来给她一个新天地的亲人,他不能让周最后的愿望落空。
所以他还是回来了,在走廊,就碰到了因为心虚不住徘徊的方丽莲,
“还没睡啊……”
“你怎么喝酒了?”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再没见过他喝酒的方丽莲有些慌神,心里又不禁有些窃喜,手忙脚乱的扶着他进了他的房间,躺在床上的BIELING不住叫水,方丽莲赶忙去倒,端回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掏出了药……
药真的管用,BIELING毕竟是男人,到了后面方丽莲即使有些怕也脱不开身了。只不过,在最要紧的时候,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句,
“你,爱我吗?”
BIELING深深的注视着她漆黑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我当然爱你……”
再醒来的BIELING先入眼的是枕边一缕黑发,恍然间以为旁边睡得是周,晃晃头看清楚长度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方丽莲不知道这种情形下自己应该说什么,那些戏文上的哭闹她也做不出来,只能紧张的抓着被子,
“你昨晚喝多了……还说爱我……”
片段的记忆回到BIELING的脑子里——黑色的眼睛,黑色的睫毛……像周。
也只好歉意的点点头,艰难的吐出即使没有做完发生的事情也会说出的话,
“收拾下行李,我们……回美国吧。”
很快订好了去广州的车票,走的那天,日本投降。不过这已经不关他们什么事了,方丽莲忐忑不安的跟着他上了火车——临走的时候,她左思右想,还是把表哥当初写给她的信寄回了表姨妈家:道义上,她不欠周家什么了。
BIELING要的是双人包厢,然后把两人不多的行李搬了进去,这样她稍微松了口气。火车开动了,一路南下,方丽莲紧张的觉都不敢睡踏实,生怕再出什么变故。BIELING并没有怎么多和她讲话,只是每到时间都叫她一起去餐厅用餐。去过几次之后,列车员就直接称呼她BIELING太太了,BIELING听到了,也没有表示异议。
一路平安,只是快进了广东地面的一站,小停之后没有按时开车,隐约还听到了外面的枪声。方丽莲吓坏了,死活不肯离开BIELING身边,于是BIELING只好带着她出去询问,“抓壮丁充军,要装车皮送到北方打仗去,哗变了。”有人这样解释。
“可是,日本人不是投降了吗?还打什么仗?”BIELING不解。
“哼哼,打完日本人,又该内战了,不太平啊……”
走廊里的中国人一起叹息,只有方丽莲偎在BIELING身边,瞪大眼睛看着外面衣不蔽体混乱推搡的人流,庆幸着,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纷攘的地方了。
直到轮船鸣笛,缓缓离开拥挤的码头,方丽莲的心才算落到了肚子里。旁边舱室的人都涌到桅栏那里去和自己的亲朋挥手了,到了这时候方丽莲的眼泪才落了下来
——岸边没有她的亲人朋友,她选择的是一条没有人送行的道路。可已经到了这里,由不得她回头了。现在能想的,只能是到了美国之后如何与BIELING好好生活。
慢慢的大家都回来了,空荡荡的甲板上只留下了BIELING——他也没有人来送行。可他还是想多一眼、再看一眼那片土地,因为那里有他深爱的人。他已经记不清两年前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踏上这里的,此时此刻,他只是知道他不想离开,他清楚这两年间发生的一切已经永远的烙印在了他的骨头上。
慢慢的,海上的雾弥漫开来,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BIELING眯起了眼睛,呼吸着那清冽的空气,仿佛回到了那永远看不清前路的‘驼峰’上,可耳边却没有了那人的呼吸。眼泪无声的淌下来,
“周,我爱你。”
第三十八章
轮船上的人形形色色。
BIELING结识了船上的神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图书室讨论神学。寂寞的方丽莲很快被船上夜以继日的举办的舞会吸引,虽然绝大多数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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