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
“御医生可是在这里。”
“嗯,在。”
“方便进去吗?”
小丫头点点头,又低声道:“不过现下睡着了。”
“景春呢?”
“出去了,着我在这守着呢。”
“你去吧,我守着就行了——”
“这……”
“去吧。”
小丫头脚步轻灵地走了,林北雪掩上了门,一屋子悄无声息,就连御怀远的那点呼吸声都被厚厚的帐子阻隔了。林北雪也不去吵他,掀起了半个角来看,和前几日见他并无不同,眼眶依旧是青黑的,浮在白纸一般的脸上像是落下的墨点,只是下巴上略有胡茬。
睡得真是熟。林北雪感叹道。
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堂子里开始忙碌起来,林北雪拿着酒壶靠在窗前,隐隐约约听得到外面的传客声,仿佛和室内是两个世界一般,闹哄哄的透着世俗的热乎劲儿。
林北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看血一样的余晖透过窗棂漫过墙上的梅兰竹菊,漫过桌上的茶酒烟果,又渐次地从屋里退了出去,直到暮色沉沉狂卷而来,林北雪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他对酒颇挑剔,随身总带着一小瓶,但素日很有节制从不滥饮,今天却喝了个见底。
其实——真的也没心事可想。
“景春?”御怀远终于醒来了,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疲惫不堪,在林北雪处养了两个月,虽情况好转,但还熬不得夜,昨晚一夜未睡,今天扎扎实实睡了一个下午还是没缓过劲来,到底还是虚。
“喝些水吧。”拉开帐子的是林北雪,带着些酒味,屋子里太暗,也看不清神情。
御怀远接了过来,一饮而尽,再开口便好了很多,但口气却是异常疏离:“多谢。”
“你我之间又何须提个谢字?时间不早了,一同去吃些东西吧。”
“不了,我母亲叮嘱了要我回家吃晚饭,定然是在家等着我的。”
“也罢,我送你回去。”
“不了,我自行回去便可。”
林北雪不由蹙眉,手中攥着半截帐子,狠狠捏着,像泄愤一样。御怀远抬头看了下他,神色是木然的,这一点最让林北雪生气,但凡是惹着了他,就算是自己死在他面前,御怀远也是不看一眼的,冷冰的眼神简直是在打量一件可有可无的器物。
“你真的要如此吗?”
御怀远悉悉索索地穿衣服穿鞋,充耳不闻。
陡然,林北雪伸手捉住了御怀远的腕子,在一室黑寂中相持着。
“你到底要怎么样?”最终,林北雪还是不甘心地问了句。
许久,御怀远方才幽然开口,“我怪的不是你,是我自己,轻信于人,若知道这种药还是害人,我又怎么肯替刘文峰奔走?我虽气你不据实相告,但商人趋利,何况也是我亲自将这东西交到你手里的——”御怀远长身而起,同林北雪面对面站着,一双眼如暗夜明烛,煌煌有光,“如不是我牵线搭桥,又如何会害了这么多人?这件事最大的错便是我。”
“你——”林北雪欲言又止,胸口压了块重石一般,只觉得在御怀远面前抬不起头来,若是被他骂几句,死皮赖脸说说笑笑也就过了,可偏偏他是这样认真,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林北雪不禁怪他迂腐,又隐隐有些羞惭。
“我回去了。”
话落,御怀远忽然被人揽在怀中,林北雪身上有股烟草混合着酒精的味道,横冲直撞地灌进了御怀远鼻中来。仿佛是怕抱的不紧,林北雪将手扶在御怀远脑后,将他按在自己肩上,御怀远一时间呼吸困难,却没有推开他,只是闷声道:“二少,我要回去了。”
林北雪一时恼怒,别看御怀远这人只是个医生,却拜了几位有名的文人为师,不仅传承了文人的死硬劲,也学到了文人的口不对心,明明是说不怪自己的,又这般摆冷面孔。
“怀远。”林北雪轻声道,“下次,这种事就让我来做,不会粘脏了你的双手。”
“在这世上,又何能不脏?”御怀远推开了林北雪,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抖了抖身上的衣衫,“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说罢,他掠过了林北雪的身畔,眼见他要出了门,林北雪紧紧地抿了下唇,大跨步跟了上去,御怀远正欲推门,就被林北雪一把拉住,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一个阴影填了满眼眶,温热的唇贴了上来,牢牢封住了自己的嘴。
御怀远脑中空白了一瞬,像是过电一般带起了簇簇火花,冷不丁打了个颤。
林北雪愈发恣意,手横了过去勾住了御怀远的腰,将他压在了门上如同一支斗志昂扬的军队,摧枯拉朽地在御怀远唇间放肆着。
只是,林北雪的动作渐次地慢了下来,宛如一支火把奄奄一息地燃烧到了最后时分。
林北雪放开了御怀远,被他压在身下的那个人脸对脸地瞧着他,冷峻而傲岸,伸出了一只手指来抹了下嘴边,而后轻声道:“再见,二少。”
林北雪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心中气的厉害,手微微颤抖着,下一秒便不由人的贴着御怀远耳边砸在了门格子上,“你在取笑我吗?”
“没有。”御怀远干脆地道,话落,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挺直的背影透着丝丝倔强。
林北雪长叹了一声,刻意经营许久,终是毁在了情不自禁,对着他,总是这般毫无自制。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你们全都抛弃了我。。。。。。。。。
夜深,林北雪将车稳稳地停在了小河对岸,此处是杀猪所在,猪棚林立,血腥刺鼻,蝇虫蛇鼠络绎不绝,至近夜半都臭气冲天。
林北雪在此处已经待了三天了,每次都是不知不觉间开了过来,点一支烟,默默坐小半夜,等对面御怀远的卧室黑了,才开车离去。
御怀远住的是御家的老宅,屋高两层,五进,大的近似监狱又似堡垒,若他不肯出来,林北雪压根见不到他,能见到的,也无非就是后窗的一丝亮光罢了。
“最近出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御怀远问,他素来待家人亲和,吃罢饭后总会陪老母亲闲聊片刻。
“我听吴妈讲,对河出了个怪人,每天开着汽车来停一停,夜深了就走。”
御怀远陡然挑眉,问了一句:“什么样的汽车?”
“吴妈哪里说的清楚是什么汽车,只说是黑色的,开汽车的那位先生也很年轻——”
“哦。”
……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只是被本能驱使着,就走到这里,见林北雪的汽车停着,人靠在椅背上喝酒,御怀远没有再靠近,在原地站了许久,夜里寒气一波波的侵上来,只觉得全身都冻透了,连脑袋也不清明,木木的像被砸了个箍。
其实早就原谅了林北雪,只能怪自己太轻信刘文峰。
御怀远敲了下车窗户,林北雪一时间有些尴尬,怎么与御怀远修好这件事他想了许久,本打算借着徐明飞请客的机会说几句软话,可御怀远推说抱恙不肯去,徐明飞忠人之事很是固执,亲自坐着汽车来接,却不想真的看到御怀远缠绵病榻,只得回去带了话给林北雪。林北雪本想是去看看他的,又怕御怀远见了他生气,左思右想裹足不前。
林北雪叹,不过是一场情、事,真个是要将人改性般厉害!
“你好些了么?”既然御怀远寻来,林北雪便不遮掩,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好些了,不过是心病,慢慢调理即可。”
见御怀远肯跟他说话,林北雪心中微微一热,推开车门道:“上车,晚来夜寒,我送你回去。”
“嗯。”
汽车开的慢,停停行行到了御宅门口,御怀远平淡地道:“总不能这么下去的,要你夜夜守在那里,你同我来,我有话对你讲。”
一前一后的进了宅子,屋大人少又积数年之灰,死一般清冷寂静。
“坐。”跟着御怀远进了卧室,御怀远倒了两杯热茶,拉了两把椅子出来,和林北雪面对面坐着。
“你对鸦片烟了解多少?”
林北雪摇摇头,沪上名人好烟土者多,但他留洋数年而归,对烟土很是厌烦,自己从来不沾,是以也不了解。
“起初鸦片并不流行,只是家道殷实者、文人雅士和一些富商之间有这些嗜好,这些人抽好烟土,叫福寿膏——”
“难道这些人不懂鸦片的厉害吗?”
“知鸦片厉害者总是少数,多的都是知道它的好,文人雅士吸烟可以助文思涨精神,小开吸了就免了出去寻花问柳,反正花费不多,可以保家产的。”
林北雪听了默然无语。
“民国十五年前是不禁烟的——”御怀远咳嗽一声,摊开手掌苦笑道:“我服侍过几个吸烟的老师,还会在雌斗上装烟,你肯定是不知道雌斗,雌斗的口子是凹陷进去的,容量大,吸起来轻松还耐吸,雌斗装烟没有三五年的功夫是装不上的,但是我可以装一个红枣大的烟泡,是不是没有想到?”
“嗯。”林北雪道:“你能长期在那个环境中还不吸,也真是难得。”
御怀远自嘲笑道:“不过是因为家门清苦,但凡支出的事总要思来想去的,若是家中富裕,也是说不好的事。”笑罢话锋一转,“前年之前法律不禁烟,许多卖烟土的店铺都是堂而皇之的营业,于是沪上抽鸦片的人愈来愈多,有钱的抽产自云南又经暹罗香港运来的云土,没钱的抽川土、热河土,许多人都发了横财,更多的人因此倾家荡产——”
夜深了,御怀远又连续不断的咳了许多声,林北雪看不过眼,从墙角衣架上取了一袭长袍披在了他身上,心里不禁想着,这人也是好多事,沪上吸烟土者岂止千万,一身之力能管的过来么?纵然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说,斟了杯热茶坐在御怀远对面听他继续讲。
“后来我出来坐诊,认识了一位盛家的子侄,他是此道中人,同我讲了许多,沪上很多名士都有囤积烟土的习惯,少的都有三五百两,遗属对烟土的处理毫无办法,而那位盛家的子侄就做起了掮客,那时节清朝的遗老极多,到了后来每一位遗老过世都来找他,所以他就这么发了财,再后来就越做越大,索性搞了一个组织——”御怀远顿了顿,一口气叹的又深又长,“他发财后,再说的事就不局限于上海一地了,他包了热河的土倾销,和各军阀多有合作,虽然你我都知军阀混战名是为国,不过是丰足个人腰包,却不知道其实他们打来打去都是为了争夺些烟土销售的地盘,而洋人开战也是因着这个,林则徐在广州戒烟就引得英国人打了过来,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天大的利益——”御怀远长出了一口气,双拳紧握,一张苍白的面上因为愤怒而显出了不自然的红晕,“年少时我曾去乡间游学,地主不管饥年之灾,全部铲了作物种植罂粟,此花美则美矣却害得家破人亡,灾年到来人吃人惨剧从未绝断,可是那些中饱私囊的人哪个管了?”御怀远说着话,一拳砸在了桌上,“可笑世人还当鸦片是个宝!南市老天主堂街、愚园路整日里毒雾弥漫,瘾君子行恶貌丑简直是难以入目!”
林北雪见他心情激荡,只得默然以对,隔了许久,御怀远情绪稍稍平复后,语调悲凉地道:“身为医者,我对鸦片分外痛恨些,所以这件事,怎么也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林北雪唏嘘了许久,又听御怀远说了些沪上二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