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怀远一时感慨,难以言明心中所想,深深鞠躬道:“老师大义。”
此后,御怀远便同一群人整日在五芳斋聚会,连定了几件大事,先是将上海的中医团体全部统一为仁济堂接受捐助并成立委员会主力操持此事,再借由几家医药报纸的征订信息联络到各地中医人士,要求他们成立省内协会并派代表到上海开会以图应对,又找了几位文笔的好的年轻中医,在报上与褚民谊、余云岫等人展开了辩论。
林北雪去找御怀远的时候,恰逢第一批代表即将到沪,委员会的几个人碰在一起磋商接待一事,见林北雪挑了帘子进来,众人俱是一愣,接着便打起招呼来。
各自问好之后,林北雪道:“本来是想请御医生为老父看诊的,看样子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忙。”
同室中余鸿孙道:“既然如此,二少先接御医生去便是。”
“只怕是耽搁你们,现下却是为了开会一事而忙么?”
御怀远点了点头,低声道:“打算五日后在上海总工商会的大厅举行大会的。”
“那么开完会呢?”林北雪追问道。
御怀远忽而张口结舌,“尚未想那么多——”
余鸿孙最是精灵,一闻御怀远此言,便道:“二少叱咤商场,不妨为我们出个主意?”
林北雪清清嗓子,本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这次中医界主事的人都是些带着书生气的人,并不懂得与人斡旋,若要依着他们的想法,不过是抗议抗议也便罢了,但若是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废除中医一事,并不是如此简单。
“我能有什么主意可说,不过是来请御医生的——”说罢,他冲御怀远眨眨眼,“不知道能否抽出些时间来?”
御怀远心中很是迟疑,现下琐事一堆,实在不适合离开,而余鸿孙却扯了下御怀远的袖子,低声道:“且去听听二少如何说,林家在南京颇有实力,不妨去同他打听打听。”
“那好吧。”御怀远站起来,整了整衣衫道,“走吧。”
两人前后脚出门,林北雪将汽车开到了路边,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停下,道:“这阵子是没好好睡觉吧?”
“嗯,”御怀远坦诚道:“心里有事睡不着。”
“你这个人,还未见是多大的事,就将自己熬成了这样。”林北雪习惯性地点起一支烟,刚抽了一口想起御怀远不喜,于是开窗扔了出去,道:“你先说说,这次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办?”
御怀远道:“我们集齐了众省代表开会,写了请愿书,打算找张老递到南京去。”
“书生之见。”林北雪不客气地道:“就说一点,张老年事已高,没有太多心力去管。”
“那你的意思是?”御怀远没有动气,反而诚心地道:“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摊上这种事,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连我也措手不及。”
林北雪叹了口气,握住了御怀远的手,御怀远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瞬间缩了回去,林北雪不以为意,笑道:“看你紧张的,这件事说好办也好办。”
“怎么个好办法?”
“第一,你们开会一定要搞得声势浩大,开完会之后就令各代表回去,然后联络当地名士在各地报纸发表文章配合你们。第二,一定要挑选几位代表亲自去上海请愿,拜访各大院长,孤立卫生院,同时也要联络南京的报纸,为你们造势。第三、联络沿途各地,大张旗鼓地进行欢迎请愿代表团事宜。第四、这一点很重要,现在的卫生院院长是薛笃弼,是冯玉祥的心腹,而我听闻冯玉祥的军医都是中医,所以不妨联络冯玉祥直接施压薛笃弼,同时联络阎锡山等人发电支持中医,如此一来,南京一定想不到会引起轩然大波,而政府上台不久就搞出这种如此不得人心的事自然会责备其中人物,那么这废除中医一事自然就是不了了之——”
御怀远听得眼前一亮,瞬间拨云见日,他苍白的脸色因激动而发红,嘴唇微抖道:“有你这一策,中医安矣!”
林北雪摇摇头,道:“这都是目下的办法,重要的是,经过这件事后,要在卫生院为中医立法,开办中医学校,令中医成为系统发展,只有从官方上肯定中医的存在体系,才能一劳永逸绝了西医的念头。”
“是,得二少一言,真是茅塞顿开。”御怀远叹道,“实在是应当给你一个军师的头衔。”
林北雪顿时有些得意,飘然笑道:“若是你,就算没有军师的头衔,我也乐意跟在你身边为你出一辈子的主意。”
御怀远闻言,幽幽叹道:“二少可有一辈子能许人么?”
林北雪正色道:“若我说,真的愿为你矢志不娶,你可愿成全我这一片痴心?”
御怀远愕然,他盯着林北雪,那一张面上带着紧张和惶恐,但又多是坚定,林北雪那一双眼,温柔中带了些伤感,犹如一个被判死刑的人等待着最后宽恕的希望。
“父母之命,你能违得?”
林北雪长叹一声,道:“现下只有先拖着,到了实在拖不了了就再说,老实说我父亲现在这种情况,能拖几年算几年,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只能落个净身出户,不知你愿不愿意养着我?”
御怀远蹙眉,将林北雪的玩笑话置于耳后,忧心忡忡地道:“难道不怕人言可畏?”
林北雪乐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些什么,你我未必就一辈子要窝在上海这个地方,现在看着是平静,谁知道过几年会不会打起仗,到时候各个都是自身难保,还有谁会多管闲事。”
御怀远闻言,沉默许久,小声道:“你怎么如此笃定我就愿意同你——”
林北雪将脸别到一边,却牢牢抓住了御怀远的手,道:“你若不愿意,现在就告诉我吧,再痛再不甘心我都愿意听着,但求给我一年时间,若能追得回你的心,就别再拒绝我,若不能,我放你走。”
车中又是长长的寂静,许久之后,御怀远低沉地声音荡了起来,“依着我的意思,你我的关系休告于外人知——”话未说完,林北雪忽然转过脸来,惊喜道:”你是说你愿意和我?”
御怀远定了定神,慈眉善目的犹如一尊佛像,看着那一张喜笑颜开的脸,平静地道:“是的,我愿意。”
林北雪心下狂喜,只觉得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没有负了他,一时想着,他情不自禁的将御怀远揽入怀中,埋在他的颈边道:“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明明你我之间总是这么平平淡淡的,可是我却这么喜欢你,心心念念地记挂着你,你说我傻不傻?”
“嗯,挺傻的。”御怀远淡淡地道,藏了十分的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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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目
林北雪同徐明飞坐在小室中,一屋的烟雾缭绕,林北雪盘着腿,只顾一瓣瓣吃水果,徐明飞卧在另外一边,抽舒服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二少不知此道之间的快乐!”
林北雪微哂:“小心抽死你。”
徐明飞摆摆手,“我是有分寸的人。”
林北雪顿时笑出声来。
这趟来是约徐明飞讨论收购纱厂的事,徐明飞虽然不如荣氏那般势大,但纱厂却没有他不知道的。
“怕是有心要坑你这一笔款子。”徐明飞道。
林北雪用手指轻敲茶盏,笃笃有声,寻思了片刻,谨慎地说:“照说林家的钱也是他的钱——”
“话不是这样讲。”徐明飞道:“一日未到他手里,总归就不是他的。你可知这次你那位好哥哥为你选了怎样一个厂?”
林北雪不耐烦地道:“少啰嗦,还不快些说?”
徐明飞呵呵一下,低声道:“这是以前上海工商总会会长名下的一间纱厂,本人倒没什么特别,但他儿子却是显赫,在南京混的风生水起,是经济方面的肱骨之臣……”
“意思是?”
“还要我直说?”
林北雪沉沉叹了口气。他还哪需徐明飞讲明?生意上的事,林北岳是不管的,拿着钱收购了一个破厂子,为自己拉到了人情,到时候林北雪无力回天,可不就是他的不是?低价拿下的厂,现在又是纱厂形势正好的时候,赚不了钱只能是林北雪无能罢了。
“你这可是烫手的山芋,要也得要,不要也的要啊!”徐明飞感慨道。
林北雪扫他一眼,忽道:“你家纱厂不是需要扩充吗?”
徐明飞讶然,“你这是要拖我下水?”
“也不是——”林北雪抽着烟,神色冷峻,道:“只是不甘心当替死鬼,我手上倒是有一笔款子,以你的名义把厂子买过来,然后并进你家纱厂,这笔钱只当是我存在你这里生利——”
“这等好事到轮到我了?可这要是赔了算谁的?”
“我听闻那厂子不过是经营不善,设备都是新的,何况你家纱厂前阵子不是还要扩张?又怎么会赔?”
徐明飞用手指着林北雪,笑骂道:“打听的一清二楚还来找我,原来是挖个坑给我跳罢了,我累死累活,你倒白拿钱!”
林北雪亦笑起来,“你我交情如此之深,又何分彼此,大不了你多赚些,我少拿点——”
徐明飞白他一眼、“你林二少倒是算的清楚!看在你这马蹄土的份上,我就答应替你跑一趟好了!对了,御医生那边……”
林北雪未答,自顾自笑了起来,徐明飞恍然大悟,拊掌笑道:“厉害!我算是服了你了!”
林北雪略略有些得意:“你不要想得太过龌龊——”
徐明飞急起来,“是谁龌龊来着?当初你说御医生是个玩不得的人偏偏就要玩玩看,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思……”
林北雪不满道:“我何曾这样说过?”
徐明飞道:“御医生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你骗得了他,你还骗得了我不成?”语音未绝就听门外的小丫头道:“景春姐……”徐明飞高兴起来,隔着门帘喊道:“景春?进来进来——”
一挑帘子,景春进来了,一脸疑惑地道:“本约了御医生来瞧病的,他倒匆匆走了,喊都喊不住。”
林北雪脸色骤变,道:“他来了?”
景春道:“是啊,方才看他站在门口,然后就走了——”
慌忙之间,林北雪将脚塞进鞋里去,奈何穿的是皮鞋,反倒趔趄一下撞倒了桌子,徐明飞支了身子起来,忙道:“快快,帮二少穿鞋。”一群小丫头手忙脚乱地解着鞋带,林北雪心中焦躁,一把将人甩到一边,用脚尖挑着鞋,歪歪扭扭地追了出去,徐明飞在身后喊着:“你且自去,纱厂的事不用管了。”
景春不解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哪一出?”徐明飞懊恼着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怪我这张嘴才是!”
……
御怀远开着车子往秦宅去,明日赴南京请愿团就要起行,本打算今晚先去景春处看病,然后再找林北雪去吃晚饭,原以为赶巧碰上了是件好事,却不想……
御怀远心中沉沉,眼皮子上像抬着千斤石块,睁着都是酸累,放眼看去却是白茫茫一片,俱是荒芜一般,本以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却不想不过都是舞台上纸糊的背景,经不起那一指头就成了破烂,笑话一般的。
御怀远心思翻滚,人到了落寞的时候,反倒是没了任何情绪,只觉得这尘世都变得有重量,压在心上肺上,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