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怀远知他此番行为必然有原因,便道:“你这般给他下马威,那薛院长岂是易与的?”
林北雪狡黠笑道:“大家且想,现在卫生院已是骑虎难下,各方责难来势汹汹,废除中医药一事势必不能成行,昨日我已找人问过,此事虽然由卫生院倡议,但若想实行,需得立法院制定法律,三读通过方能实行,昨日诸公已见众院意见,岂能容卫生院独断专行?所以此事基本已是尘埃落地,缺的只差是国府行文,依着我的想法,如今杀一杀卫生院的威风更好说话,要让他们知道中医在中国乃根深蒂固,不容卫生院随意拿捏废立,如此一来,卫生院落在下风,而我们再去同他们计较中医立法的事就更有优势。”
“二少果然好谋略。”众人不禁交口赞道,御怀远则微微笑了笑,不禁自叹为什么以前没觉得此人如此狡猾?
横竖时间还早,团中有人认识李石曾同张静江,数人便同去拜访,期间又透漏说阎锡山已打了电报对卫生院废除中医一事极端反对,中央各大员请薛院长立即中止这一提案,以消除民众方案,而牵头的褚民谊受到各路责难已经默然不出了。众人又是大大高兴了一番,不由赞起御怀远这联络各方大员的计划来,御怀远只是谦虚的笑,抽空还望了林北雪两眼,两人心知肚明地交换了个眼神,林北雪抄着手想,无论是挣多少的钱都不及此刻开心,心里暖洋洋的,有种邀功的得意。
至下午四时,吕氏派了两辆大房车来,开了好多时间到中央军校的主席官邸,客厅里坐了几名不知名的人物,每个轮番进去谈话,时间不过都是几分钟而已,最后轮到御怀远等人,也是几分钟,蒋本是操着一口宁波土音的国语,见他们都说上海话,便直接说起宁波话来,“我对中医中药绝对的拥护,你们放心好了,我小时候有病都是请中医看的,现在也服中国药。”说完之后侍从人员便取来了出行文件,临行前还嘱咐吕氏要将御怀远等人请愿书的批谕从速发出,众人这才心满意足,纷纷辞别。
刚到旅馆,早上的访者又至,这次不同,拿了数张请帖来请,众人见卫生院客气之极,所以便跟着同去赴宴,席间薛笃弼诚恳的地同各人逐一寒暄,请求勿要太过分攻击中卫会,而轮到林北雪的时候,薛氏亲热了许多,拍着林北雪的肩膀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改行做了中医?”
林北雪一努嘴,“我家一门都指着御医生看病,你们卫生院要吊了执照,我可找谁看病去?自然是上心的很!”
薛氏大笑,由此便向众人承诺:“我在位一天,都不许这议案通过!”
有此一诺,众人便放心吃喝,觉得旬日以来总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御怀远也很高兴,低声同林北雪道:“没想到你同薛氏这么熟。”
林北雪道:“确实是有些渊源的,这次的事之所以这么顺利,还是冯玉祥拍了一封电脑来大骂了一通,他对薛氏影响极大,而先前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实在是因为卫生院各部署都是留洋归来的西医,其中有背景者连薛氏都无法开罪,所以我们闹得动静越大,薛氏越好下台。”
“原来如此。”
……
席间饭后颇晚,众人告辞,薛氏派了车又将人送了回去,许是卸了一桩心事,大家都觉得有些疲累,张简斋便将大家请到了府中,而御怀远不好烟土,同林北雪在外间坐着,两人虽无言,但气氛却暧昧,御怀远勾着头,神色淡淡,但林北雪的目光很是炽热,落在面上似乎要烧个小洞出来。
“我等你。”
“嗯?”御怀远不解道。
林北雪笑开了,“我喜欢你,所以愿意等你全身心接受我,我不会勉强你的,你放心。”
一时间,御怀远心头生了铁炉一般,全身暖起来。
☆、第二十一章
废除中医一事终了,御怀远便安心看起诊来,因这次去南京请愿,诊务拉下了许多,一忙起来也就无暇去顾及林北雪,连着好几日不通音讯,这日应了赵六小姐的约去看诊,才听到了林北雪的事。
赵六小姐是一心迷恋御怀远的,但两人身份有别,赵家怎么也不同意她同御怀远来往,而御怀远长久来又不为所动,渐渐的赵六也就不再执着,寻了一门亲事,打算嫁过去。
御怀远坐在赵六对面,道:“小姐身体没什么病,应该是心情不好的缘故,我开张方子调养下,得空也要多出去走走,散散心才好的快。”
“嗯。”赵六应了声,又着人端了茶点上来,道:“我这阵子总是怏怏的,也没出去,闷得慌,御君陪我聊聊天可好?”
御怀远收了药箱,“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赵六说起自己的婚事,很是唏嘘,想来对夫婿也不甚满意,反倒对那些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儿羡慕起来,御怀远笑道:“小家小户的女儿家羡慕你还来不及,你这心病还得自我调理,你和林家二少相熟,让他抽出时间陪陪你好了。”
赵六撇嘴,“他都自顾不暇,还哪有时间陪我?”
御怀远闻言上了心,挑眉道:“这怎么说?”
“我也是听哥哥讲的,说是北雪的哥哥本相中了一个纱厂,就全权委托北雪去收购,谁可料竟然给徐明飞抢了先,林北岳和林老爷子为了这件事狠狠将北雪责备了一番——”赵六轻蔑道:“哼,还不是看北雪做银行做的好,就杀杀他的威风。”
御怀远吃了一惊,沪上众人都知道林北雪同徐明飞交厚,怎么徐明飞会从他那里夺食?便同赵六推敲起来:“照说依着二少同徐明飞的交情应该不会……”
赵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御怀远素来寡语,更不同人论他人是非,怎么今日倒是转了性?不过,她巴不得他这般和颜悦色。
“说来也是奇怪,我听闻那纱厂似乎早就与林家达成了意向,而徐明飞去谈的时候说是代表北雪去的,北雪有笔款子在他处,委托他来买,那两人关系可谓人尽皆知,经理不疑有他,同徐明飞谈妥之后就签了协议,谁知道林北岳去问北雪的时候,北雪却说从未有过这样一回事,所以才又大闹了一场。”
“徐明飞怎会是这样一个小人?”
赵六摆摆手,捏了块糕递给御怀远,柔声道:“御君可不要这样想,北雪现在已经认了说是委托徐明飞去的买的,据说是不想伤了和气,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还是哥哥同林北岳交情好,林北岳气急之下才说的,只是又叮嘱哥哥不要讲出去,徐家毕竟在上海也是很有势力,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也不便得罪他们,所以外面的人哪会知道其中曲折,都以为是北雪同徐明飞合伙做生意呢。”
“原来如此。”御怀远叹了一声,心中盘算着今日也许可以早些结束出诊,然后去探一探林北雪,出了这样的事,依着他的性子,定然是不好受的,这么一想,也就火烧火燎地坐不住了,敷衍了赵六几句就辞行出门。依着旧例,赵六送他出去,只是在门口的时候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一双眼泪光闪烁,又勉强笑着,“御君,你当知我的心思!”
御怀远看着她,也略有酸涩,只是神情依旧是冷淡的,“我把小姐当妹妹一样爱护的。”
赵六似乎被击中了一般,微微摇晃了下,神情苦楚,“多谢你据实相告。”
“你大婚之日,我必会到场贺喜的。”
“不用——”赵六决绝地道:“御君,今日一别,你我此生不复见,只望你一世安好——”说罢,赵六极快地转脸进门去了,御怀远看着那扇骤然关上的木门,不由低低地叹了口气,而后又忙着开车离去,继续去看下一个病家。
忙到近用晚饭的点,御怀远才回到诊所去,略感疲累,想着稍微休息下再去林家,却不想一开门林北雪就坐在书柜前的大椅上低头看着书。
“你回来了?”林北雪合书笑道。
御怀远打量了下他的脸色,看上去心情挺不错,便放心了些,道:“嗯,这几日事情太多,你呢?银行不忙吗?”
“还行。”
“那就好。”御怀远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其实还是惦记着林北雪同徐明飞的事,但他又不是主动去询问别人的人,所以略感纠结。
“好久没有一起去吃饭了,今天是专门来接你的,吃过饭后去南京大戏院看戏,顺便去徐明飞那里一趟?自南京回来还没来得及去见他……”林北雪兴致盎然。
御怀远一怔,脱口而出:“今日去赵家,听闻你和徐明飞……”
林北雪轻哦了一声,云淡风轻地道:“这件事?待会告诉你好了。”
“好。”
……
路上,林北雪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御怀远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徐明飞冒着被人非议的险而这么做,林北雪便告诉御怀远,自己放了好大一笔款子给徐明飞,而且只收两分红利,实在是徐明飞得了实际的便宜这才肯的。
御怀远明了,但又觉得林北雪同徐明飞有些行事不正,但他对商业上的事知之不深,是以虽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但也没有提,林北雪见他冷淡以对便知御怀远对自己的做法是不以为然的,沉声道:“这些事在你来看是一些低俗的手段,但却是我们这类人生存的根本……”话未说完,御怀远转过脸来,蹙眉反驳:“我虽不认同,但也从来没有因此而看轻你——”
林北雪的话瞬间噎在了喉间,看御怀远神情不悦,嘟嘟囔囔着:“我说什么了,你看你急赤白脸的——”
御怀远倒也不再吭声,只当先前的争论未曾出现过,林北雪则想御怀远能这么跟自己上火必定是因为在乎自己的,这么一来,一路上就笑得如同春风里的艳桃妍李,止都止不住。
两人看过了戏时间已是不早,林北雪载着御怀远到徐明飞处,徐明飞正在烟榻奋战,见两人联袂而至,心知定是解了矛盾,调笑一句:“二少好一张利口,哄得御医生心回意转。”
御怀远神色定定,坦然受了这调侃,林北雪见他不反感,便笑着道:“我哪赶的上你?把纱厂经理唬得死死的!”
徐明飞立时便得意大笑,御怀远见两人有话要说,借口去看诊留了林北雪同徐明飞两人在屋里,先前林北雪同徐明飞只是交情深厚,并无银钱生意往来,但经过此事之后,两人深感契合,萌发了合伙经营的想法。
徐明飞挥手使出了小先生,和林北雪一人端了一杯茶,面对面坐着,徐明飞先问:“你有什么打算吗?”
“上海这地界的事,你比我熟。”
徐明飞长吁了一口气,“我还是想着做实业的。”
林北雪点点头,算是不谋而合。
两人心思一致,剩下的事便好商量,徐明飞挑中了做火柴,林北雪亦赞同,当即便分了工,谈了一个小时左右,林北雪又道:“你久居上海,可知道什么洋货好卖?”
“你怎么动心思动到了洋货上?”
其实说来话长,林北雪经人介绍认识了虞洽卿,却不想一见如故,结为了忘年之交,一来二去,林北雪就琢磨着想利用虞洽卿的水路便利来做些生意,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自己尚在香港、日本的一些同学,打算买卖洋货,这才有了上面一问。
“日常用的洋货由洋行供给都已趋于成熟,蝇头小利可赚可不赚,二少不如自己开个公司代购一些工厂器械,也是一条路子,就我所知,有很多人急于搞实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