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天天临幸,夜夜春宵,如此这般不消一个月,她便可怀上龙种,黄妃伏在皇帝□的胸膛上,娇喘未平,黑暗中高挑了娥眉,一只玉手在天子肌肤上滑过。
前面只有一个丫头,还是死了娘的。皇后又如何,看着都是短命鬼,何况那王皇后肚子不争气,更是不得宠。现在就看谁先生个小子,谁就是将来的太皇太后。
(孝端显皇后王氏所生神宗长女荣昌公主,后崩。第二个皇后是孝靖皇太后王氏,生神宗长子)
想及此,那小手便轻巧地滑入蚕丝被下,没动得几下,皇帝便从喉咙中低低笑起来,一翻身,便将这佳人压到身下去了。
果然未得一个月,那御医便在黄妃的腕子上把出了喜脉来。
“恭喜圣上,若贵妃生得龙子,则皇室后继有人,实乃社稷之大幸!”御医还年轻,此时也涨红了脸,叩首恭敬道。
皇帝本是欢喜地抱起黄妃来转了好几个圆圈了,此时听了“后继有人”一句,忽的停了,歪了头看那御医。
“何意‘大幸’,何意‘后继’?”
冯保此时正侍立一旁,见小皇帝脸上似笑非笑,这表情再熟悉不过,心知那御医不知又触动了皇帝的哪一块心病,当下咳嗽一声:“圣上,贵妃今日已劳顿半日,不如……”
谁知那御医正年轻气盛,最是直白,连走路都不爱绕路,更兼烧着满脑子的君臣纲纪社稷江山,当下仍是插嘴答道:“自然是指皇位后继有人,江山社稷不得失,此非吾朝之大幸也?”
小皇帝看了看怀里的美人儿,笑了:“爱妃,这个奴才说的对不对?”
黄妃素来聪慧,知道那御医已是触了皇帝的霉头了,当下面带娇羞道:“夫唱妇随,圣上说对,臣妾便觉着对。”
皇帝微微一笑:“说的好,如何教朕不爱你。”
说毕松开手,周围一干宫婢太监看皇帝手上没有轻重,早将心提到嗓子眼儿了,此刻赶忙接了黄妃到一旁侍候。
皇帝冷眼看了半晌,只觉得胸臆间渐渐地烧上火来,迈步便往外走,冯保忙跟上。
那御医还跪着,对众人心意竟是一点不知,此时仍是欢喜着叩首恭送圣上,皇帝路过时却一脚将他踢翻了,看也没看一眼,只说一句:“拿了。”
御医年轻的脸上还来不及摆上惊愕表情,便早有几个侍卫狼虎似的围了来,拖了起来,那年轻人方明白过来,也不敢挣扎,两只眼满是冤屈,定定地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
冯保垂了头跟上,心里揣度小皇帝的心思。如今辅政大臣名存实亡,皇帝初尝亲政的甜头,憋了这几年的劲头竟是锐不可挡,张居正这一走,便连最后一道牵制也没了。如今看圣上这番言行,原来他已有如此猜忌心思,此时须得避其锋芒,更要早作打算,免受那鸟尽弓藏之祸。
想至此,冯保微微抬起头,却发现那明黄的身影不知何时停住了,忙近了几步,垂头道:“圣上有何吩咐。”
许久,皇帝道:“准备一下,朕要去大理寺。”
此时,瑞端却正受着罪。
刚进来的时候,一切吃喝使用都还周全,可眼见半月时光过去,小皇帝竟是又将他忘了一般,那待遇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之后狱中进了一批犯人,几乎天天都要往那刑室里面折腾,有一次那狱官又来领人,那犯人见这几日牢中同伴断手断脚,惨不忍睹的模样,心里早已骇极了,往刑室走的一路上嗓子都要喊哑了一般,还挣命挣扎,几个狱卒一并动手,万分艰难地拖到瑞端牢笼前时,那人求生心切,一双手扣住笼栏便不放手。
后来行刑人过来,佝偻着身子,面目不清,只见他从怀里拿了一把小刀来,昏暗灯光下几乎看不见刀身,也没见大动作,只低□子一划,竟是生生卸下了那犯人的一条小臂来。
那犯人直愣愣地看着还紧紧连在铁栏上的自己的手臂,不敢置信一般,半晌方才嘶声呼喊起来,已经不似人声。
那行刑的便从喉咙中低低地笑了出来,扶着腿慢慢立起身来,却正对上了瑞端的一双眸子。
那笑声便生生被掐断了,那行刑人眯了眼睛:“没想到还遇到老相识了,冷郎君,你我真是有缘。”
瑞端身上止不住地发起抖来,面上却仍然淡如止水:“便有缘,也是孽缘。说来惭愧,我还不知大人的名讳,连招呼都是说不出口。”
“哪还是什么大人?”那昔日的柳大人嘿嘿地笑起来,“现在我便是一个行刑的,什么都没啦!你看看……”他侧过身子让瑞端看自己畸形的脊背,“连命都是捡回来的!”
他似乎好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的话,竟是要一吐为快的样子,旁边狱官不耐烦起来,便叫起来:“絮叨些什么,你快快审了那个逆贼,拿了钱便走!”
那柳大人被这小小狱官如此呼喝,却一下子畏缩起来,那脊背也似更佝偻了,唯唯诺诺地便走。
等他走远了,瑞端才觉口中满是铁锈味道,不知哪里咬破了。
之后几天,那柳大人寻空便来找瑞端,口中唠唠叨叨地只说生计艰难,竟是半点没提两人之前的恩怨,瑞端每次见了此人便要念起小宛和那要人命的阿芙蓉来,真如受刑一般,面上也一日冷似一日。
这一日,柳大人照例来寻他,两个人隔着笼栏,一内一外,各自寻了依靠缩在地上。那柳大人便照例自顾自地说了几箩筐的话,那瑞端似听非听,一点回应也没有。
柳大人说了半日,忽然把那一张脸转过去直直地盯着瑞端,低声问:“冷郎君,你到底犯了何事?也是逆谋么?”
瑞端垂着头,似是睡着了,柳大人看了半晌,叹口气:“可惜了,可惜了,我半生审过这么些个人,就你最有韧力,那些人稍稍吃些苦头便哭天抢地,无趣得紧……”他忽然咧嘴笑了,“我好生想念你的皮肉啊,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能够摸上一摸……”
瑞端还是无声,那柳大人眼神暗下来,转了头,依旧委顿着缩坐在地。
半晌,忽然他浑身便抖起来,口中喝喝做声,两眼插上去,再过一阵,手脚便也开始抽搐。有狱卒路过,见他如此模样,便喊人过来:“那行刑的又犯瘾了,过来帮把手把他叉出去。”
说完那边便过来另一个狱卒,两人分别抬了头脚,便把那柳大人抬出去了。
两人刚走,瑞端便抬起头来,看着方才那柳大人蹲坐的角落,嘴角轻轻勾起来。
阿芙蓉啊,这便是命。
21
21、出狱 。。。
之后几日,那柳大人再没找来,耳边骤然清净,倒是让瑞端有些不习惯了。
这一日,却有两个小太监来了,略看看,支使了狱卒提了瑞端出去,备了热水角皂,及盥洗时,瑞端却不脱衣服,两个小太监也不太敢造次,早听宫里传言说此人睡了圣驾,便随他去了。
洗完换了洁净衣裳,也不让他回那腌臜牢房里去,只让他在狱卒平日休息的房中住了。
收拾妥当,两个小太监便回宫交差,一个笑对另一个道:“那乐师倒是好皮相,说句僭越的话,比里头的那些个都强呢。”
另一个知他说的是宫中那些妃嫔并男宠,两人素来亲厚,听他如此大逆的话也并不在意,也笑道:“便貌比潘安,不也和你我一般。别嚼这些没用的混话,我且问你,你临走的时候,在那狱官耳边嘀咕了些什么?”
前一个见他有些吃味,嘴角噙了笑意,便拿手去捏他的腰:“好一瓶山西的老陈醋,那是冯公公让我嘱咐那狱官,这两日便不让那人吃干的了,喝些稀的便好,不想竟犯了您老人家的忌讳。”
那一个脸便有些涨红了,口中却还是不饶:“嘴里乱说些什么,看我晚上如何跟你算账!”
两人如此一路挤挤挨挨地入了宫,在冯公公那里回禀了,至于二人晚上如何算账,却是不得而知了。
话说一夜之间朝中众臣皆知那黄妃身上有孕,第二日早朝便是海浪一般地歌功颂德,对皇帝的床上功夫不同程度地进行了含蓄而热烈的赞扬。小皇帝虽然脸皮厚,但还是经不住如此猛烈的攻击,更何况是句句戳中他心中新添的痛处。冯保立在一旁偷眼看,只见圣上那脸色便如洇了墨水的宣纸,一层层地暗下去了。
及退朝时,冯保上来扶小皇帝步下龙椅,小皇帝刚脚踏实地,便甩开冯保的手,大步往偏殿走。
冯保一路小跑着跟着,不多时便一脑门的热汗。
皇帝也不用人伺候,一路走着便解龙袍上的盘扣,口中呼嚷:“闷,闷,闷死朕了,这些奴才!”
宫中人均知这小皇帝喜怒不定,昨儿个还把替黄妃把出了喜脉的御医拖出去打了板子,今日见如此形容,也不知还要拿何人撒气,当下都畏畏缩缩地立在远处,不敢上前伺候。
那龙袍的衣带结了精巧的死扣,好看但不很好解,皇帝扯弄半天,更添郁闷,又见一堆奴才都贴了角落呆站着,开口便叱喝:“都是些死人不成,眼中还有朕没有!”
冯保指头一动,几个小宫女便围上去为皇上更衣,因为皇帝素来爱美人,所以得以面见龙颜的都是颇有姿色的。没成想此时皇帝在这软玉温香的包围中,脸色竟是愈加阴沉。
好容易众人战战兢兢地伺候皇上换了衣服,皇上拉着脸坐下喝茶,冯保掂掇皇上心思,也不敢提大理寺和瑞端,满屋子人都屏气息声,个个心里绷得跟拉紧的弓弦一般。
过了良久,皇上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大伴,走,出去遛遛!”
瑞端受了这许久的罪,好容易在洁净的床上睡上一宿,第二天大早上便被狱卒喊起来,又里外洗刷了一遍,瑞端困顿不堪,只觉得自己似是要洗净蒸熟,送到那皇上的膳桌上去。
不多时,便有几个小太监喘吁吁地过来,摆桌挪椅,还在桌上摆了香炉,点了上好的龙涎香,瑞端便在这香气缭绕中昏昏沉沉地等着,直等到晌午,方听得门外众狱卒接驾行礼之声。
小皇上本来是来此处找瑞端寻乐子的,但一路上那大理寺监絮絮叨叨地禀报了许多叛逆反贼,路过监牢的时候,还险些被一个满脸血污的牢犯抓了衣摆,走开许久还能听见那牢犯嘶声喊叫:“圣上,黄妃是喜脉!圣上,是喜脉!”
皇上兴致大扫,当下便要回宫,冯保口中答应了,暗地里却让人将那瑞端提出牢房。
这边皇上返身往回走,为了避开那个疯癫牢犯,不得不绕了远路,心中已是万般烦躁,狱卒提了瑞端抄近路觐见时,皇上只是垂眼扫了瑞端一眼,脚步竟停都未停一停,冯保心中暗叹瑞端福薄,也随着往外走。
那瑞端一直垂着头,除了请安便没有言语,此时皇上已走过他面前,他忽然扬声道:“圣上……!”
皇上脚步稍停,回身看他,冯保已经出言呵斥:“大胆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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