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吟秋自从被蒋逸扬做了那事之后,就开始对他冷淡,无视,专心把自己闷在营帐里,好好治疗姬清曦的眼睛。殷君霖才刚找齐最后一味药,就心急如焚的赶了回来,结果发现的,就是莫吟秋难看的脸色,还有蒋逸扬一脸狗腿样,在莫吟秋身前跟后献殷勤,只不过,莫吟秋压根就不理睬他,仿佛多看他一眼就会脏了自己的眼似的。
“诶,老蒋,你把吟秋怎么了?他怎么这么生气?”实在是觉得气氛诡异的不行,殷君霖就将蒋逸扬拉出了营外,拍了拍他的肩,挑着眉看了一眼黑着脸的莫吟秋问道。
想他殷君霖和莫吟秋认识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阴沉的脸色,即使他毁了他的药材和医书,他也没有生气成这个样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熟人更要离得远远的”的冷气,那么的阴冷。
“没什么,只是做了点对不起他的事……不过,我从不后悔。”蒋逸扬淡淡的回了一句,双眼紧紧地看着莫吟秋那消瘦的身形,眼里承载着心疼。
殷君霖看着他的表情,侧目看了看营里正在认真为姬清曦针灸的莫吟秋,似乎明白了什么,再次拍了拍蒋逸扬的肩,叹了一口气:“老蒋,吟秋可不是你以前玩玩的女子,好好待他!”
“王爷,你……”蒋逸扬吃惊地看着殷君霖,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放心吧,我会好好对他的。”这句话,说得那样认真,那么沉重,就如他们的爱,结局也是那般沉重。
“呵呵,那我可就把他交给你了,别仗着年纪大就可以欺负他,知道么?”殷君霖听着他的承诺,怔了一怔,而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别过他的身子进了营帐,没有让他看到他眼里的悲怆。
“放心吧,王爷,只要我蒋逸扬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他受到一点委屈。”看着殷君霖进帐,蒋逸扬呆呆的立在帐外,这番喃语,沉重的似是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肩上,等待着看他的耐力能坚持多久,才不会它被压垮。
殷君霖一进营帐,就看到莫吟秋冷着一张脸瞪着他,那冷冰冰的眼神看得他莫名其妙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额,那个,我没干什么坏事啊,只是拉着老蒋说说话,调剂调剂而已。”殷君霖解释着,同时蒋逸扬也踏步走了进来,看到莫吟秋阴沉的脸,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你放心,我跟王爷只是随便聊聊。”蒋逸扬说完,就安静地坐在一边。莫吟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又看向殷君霖,向他勾了勾手指。
殷君霖知道自己过去肯定要倒霉,这个动作似乎也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了,但是……看了眼脸色同样不好的蒋逸扬,不可避免的叹了一口气,算了,还是让他当炮灰好了。
“怎么了?”
“姬公子的毒已经解了,不过不是我干的。”莫吟秋并没有像殷君霖想象中的那样,一如小时候总是要狠狠地捏他几下泄愤,而是冷冷地向他讲述了一下姬清曦的情况。
“什么意思?”
“勾野派人把解药给姬公子服了下去,提前解了毒,不过,你采药太慢了,姬公子眼里沉淀的毒素已经再次在他血脉里活络起来,这眼睛……恐怕是不能复明了。”莫吟秋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如果殷君霖没有将他的药材踩烂,甚至踩烂了那解药中最重要又偏偏难得的药草,以他的医术,一定能让姬清曦重见光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一支毒箭,促发了他眼里的毒素复发。
即将落下西山的阳光很美,金灿灿的,还有一点红艳,宛若圆润的蛋黄般,有股莫名的诱惑意味。最后的阳光打在身上,不热,很舒服,柔和的仿似春风拂过脸颊般,可是,莫名有点颤抖。
莫吟秋已经出了营帐,蒋逸扬自然是屁颠屁颠的跟其身后,想找机会求的莫吟秋的原谅。原本就寂静的大营,此时变得更加冷寂。
殷君霖惨白着脸,黑色眼眸定定的看着一脸安详地躺在床上的姬清曦,张了张嘴,声音却是哽咽的。修长白若玉葱的手指,骨节分明,光滑的手背纵横着不少嵌着污泥的血痕,有些刺的指腹轻轻滑过姬清曦的眉眼,那双紧闭着的眼。他的眉毛不浓不细,似是倒扣的小船,被水下的那双眼迷惑,弯弯的睫毛,不长,却很密,很黑,遮掩了那双眼的光华。
殷君霖想过,如果他能睁开眼的话,他相信,那双眼,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双眼。
可是,姬清曦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而且还是被他亲手毁的。
他记得,他曾经许诺过他,一定会让他重见光明。
他记得,他曾经说过,要让他看清他的容颜,重新做一幅画,然后,送给他。
他记得,他曾经在他担心自己的眼睛时,他是那么笃定的让他放心。
可是,现在呢?
一切,都只是风中飘过的声音,吹远了,就听不见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除了回忆。
“清曦,我真是混蛋啊,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呵!”跪在姬清曦的床前,殷君霖满脸痛苦,指腹一遍又一遍的轻轻的拂过他的眼,满眼的心疼和痛苦。
这双眼,若能睁开,那他,是否会更加完美?
这双眼,若能睁开,那他,要有多开心?
这双眼,若能睁开,那他,也不会再脆弱的让人心疼了吧?他的性子,从来都是那样的倔强。若他醒来,世界还是一片黑暗,那他,该有多失望?
本来,他是不会变成这样的,若他醒来,他肯定会很开心的,可是现在,都被他毁了。
“清曦,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以吾眼,为尔眼,可惜,这只是说说而以,我的眼睛,终究无法成为你的眼睛……成为你的眼睛!”殷君霖苦笑着,但是脑海里突然想起一段《妖邪鬼医手札》里的记载,眼前突然一亮。
“吾为怪医二十余载,曾生生剜下一人双目,为另一人按上,从此那人重见光明,且视物比昔日更为清晰,吾见其有如此奇效,特记载之……”
以吾眼,为尔眼!
清晰,如今,我就将眼给你。
夜风是那么的凉,吹在脸上,彷如刀割般疼痛,姬清曦躺在床上,泪水缓缓滑落了脸颊。
君霖,得你如此,夫复何求?
这眼睛,若真不能睁开,也只怪我与光明无缘。
我并无怪你,只是遗憾,未能在我有生之年,看到你的容颜。
遗憾,真的……好遗憾。
月明星稀,十月的天气已是步入冷气,呼啸的风吹进脖颈,冷飕飕的,很刺骨。蒋逸扬被赶出来,呆呆地守在营外,里面,殷君霖一脸难以抑制的激动,拉着莫吟秋说着。
“君霖,就为了一个男子,你值得吗?”莫吟秋的脸隐在阴暗处,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他的语气,如之前一样,冷淡,没有感情,自从那天开始。
“值得。”殷君霖想到姬清曦那脆弱却假装坚强的样子,实际很寂寞,却时刻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那令他心动的男子,嘴角忍不住翘起甜蜜的弧度,能有如此人儿相伴,他当然觉得值得。
莫吟秋永远也不会忘记,殷君霖说那些话时的表情,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甜蜜,却也是……那样的令人心疼。
他说,吟秋,若是你也喜欢上一个人,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对于他,我愿意为他放弃一切,我心甘情愿,把眼睛给他。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拥有这双眼十六年,而他……才五年,五年的光芒,根本就满足不了他,况且,我看过他,而他……却没有见过我,甚至在他的心里,也描绘不出我的影子。我不希望,等到他死的时候,心里只有我的名字,却找不到我的脸。
而在多年后,莫吟秋才明白殷君霖当时的心态,的确,当你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后,无论是要你付出什么,你都会心甘情愿为他付出。
第二十五章
大盛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五,明月圆似玉盘,耀目的光芒渗进刺骨的寒风,也变得那么冷冽。
殷君霖带着黑湮以及一万大军回了都城,凯旋而归,一干百姓纷纷欢呼着迎他们进城。
殷乾月得知殷君霖完好无损的回来,皱了皱眉,神情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挥手让那个报信前来的公公下去。
御书房终于无人,亮亮的月光撒进窗门,在青玉铺成的地面上留下一层霜,泛着寒气。忽而一阵夜风拂过窗前,吹起院前的桃花,飘落窗台,一股伤怀弥漫。
记忆里,他和殷琰卿就是在这棵桃树下相遇的。那天,桃花满园,似是漫天的粉色的雪,软绵绵,轻飘飘,随风吹落到一边的池塘,漾起几圈水纹,一波一波的荡漾着,然后退去。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时的殷琰卿虽然年少,同样是一张英俊且稚气未脱的脸,他只在深宫中与人玩心算计,而他却是一身红色披风,银色铠甲,威风凛凛的从他面前走过,没有斜目看过他一眼,那张脸,很俊,却很冷,那双眼,冷得似是一眼冰泉,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就在那天,那棵桃树下,他对他产生了征服的欲望,也将他们一齐送入了这张错综复杂的情网中,然后越陷越深。等他想爬上来的时候,那张网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编织的线,他一点也不费力的被放开,逃离,可是,心却被自己的手抓住,紧紧地束缚着。
“卿儿,你的儿子……果然很有你当年的风范,不过,他还是没死啊!还立了大功,你说,我该赏他吗?赏他什么好呢?一杯毒酒,还是三尺白绫,或者,给他一刀,怎么样?”
“应该不怎么样吧,如果他死了,你会恨死我吧,云艳,肯定也不会原谅我吧!若有一日,我也走上黄泉路,你们……定不会来接我吧!”
“可是,卿儿,我想见你啊,好想……好想你!”
一滴清泪滑落沧桑却依旧俊美的脸颊,隐没在衣襟。殷乾月仰头望向明月,有些刺目,魂牵梦萦的那两张脸一齐出现在遥远的天际,含笑看着他。伸手,却只能摆出送别的姿势,手里,依旧空空,连着心,一起空了。
殷惜璘从自己的寝宫出来,步行来到御书房,远远就看到殷乾月对月伤神的场景,拳头缓缓握紧,眼带阴鹜的看着他。他从小被封为太子,在这个冷漠无情的皇宫里,除了那个没娘却被父皇宠的厉害的弟弟愿意真心和他说话,和他玩,其他兄弟都忙着算计自己,想着用什么办法要他的命。后来,父皇在暗中助他解决了那些兄弟后,他才发现,最具威胁的,能有能力与自己争皇位的,其实就是身边的五皇弟,那个唯一肯真心换自己为哥哥的弟弟。
他并不想杀他,可是殷乾月的举动太明显了,过分的宠溺他的五皇弟,甚至让他小小年纪就去御书房陪他批改奏章。他的五皇弟是个很聪明的人,任何东西一学就会,再加上从小没有娘,所以表现乖巧的很,深得诸位大臣的欢心。如今殷乾月做出这般举动,那隐形的威胁,也终于真正成了一根心头刺,让他不得不去除掉他的五皇弟。
处于深宫,心狠手辣是必定的,虽然他很遗憾,失去了那个让他既爱又恨的弟弟,但是他不后悔,因为这个皇位,只属于他。而且,他现在也不寂寞,有个很好玩的玩具,正在他的床上等着他□呢!
父皇,殷君霖就交给您处置了,希望您别让儿臣失望啊!冷冷的一笑,殷惜璘转身隐入黑暗,殷乾月在他身影消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