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天策抬眼望过去,见名忧尘领著孤灯与沈夜,身後不远处还跟著两队俏丽的宫婢,静静站在他面前。
“相国来了,快请入座。”
名忧尘对栾天策见礼之後,坐到皇帝对面,刚好与栾苓萱为邻,这让心情不悦的安宁公主更觉碍眼。
“名相国,你来得正好。本公主正恳请皇上收回和亲的决定。这桩事是你以三哥的名义答应胡夷的,你倒是给本公主出出主意,如何应付?”不待名忧尘坐稳,天不怕、地不怕的栾苓萱便急著将难题抛给对方。
“公主殿下,臣应下胡夷的求亲是因为臣明白,倘若先皇与当今皇上在场,也会应允这桩惠民惠政的佳事。”名忧尘不慌不忙地说道。
“可笑!本公主又不是父皇,被你的花言巧语迷惑,对你言听计从,害得三哥如今事事受你牵制。”栾苓萱听到这里,冲口斥责名忧尘。
在这位养尊处优又被皇帝宠坏的公主心中,名忧尘终究是她家的臣子与奴才,她早对这位相国骑在皇帝头上的世间传闻感到痛恨。
“安宁,不得放肆。”栾天策脸色微沈,张口厉声斥道。他很少叫皇妹的封号,只有气狠了才如此称呼。
栾苓萱明白栾天策此刻不想与名忧尘翻脸,她樱唇张了张,终於勉强忍下怒火。
“皇上不必动怒,待臣和公主说说。”名忧尘对皇帝的袒护与公主的无礼无动於衷,他不怒不惊地说道。
“免了罢。你再说下去,就算本公主不服,三哥也会碍於你的面子,站在你那边为难自家妹子。”栾苓萱说著,微偏粉颈,一双美目若有若无地看向皇帝。
这样的情形让栾天策啼笑皆非,暗暗深责他太宠皇妹,使其如此娇纵蛮横,比普通男子还要难缠,竟是丝毫听不进他人所言。
“公主殿下,你可曾想过,为什麽你没有耕种田地却能享用美食?为什麽你没有织布却能锦衣华袍覆身?为什麽你没有盖瓦却能居住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为什麽你没有对别人付出,却能接受宫中万千奴婢的侍候?”
名忧尘平静地发出一连串问题,语声里不带责备,但令听到这些话的栾苓萱暂且失了气势。不过这位胆大的御妹很快就用力瞪向名忧尘,傲然答道:“就凭本公主与生俱来的尊贵血统!我皇族受上天庇佑,本来就该脚踩大地,享受万民的朝拜与侍奉!”
“臣也是这麽认为的。”
名忧尘的话让原本处於戒备中,想著反驳之辞的栾苓萱愣住,她和其他人都认为名忧尘会进行一番说教,没料到对方居然赞成她的观点。
“正因你是皇族,具备尊贵的血统和身分,所以公主殿下高高在上,成为主宰,享受平民与士官大夫无法触及的特权。这是殿下应该得到的,就与皇上、太後以及各位王爷享有的一样。”
栾天策看了看栾青宁和栾竣泓,发现这两位兄弟也含笑对他微微点头。他们大概猜出名忧尘接下去会说什麽,忍不住同时微感惭愧,均觉他们之前想用亲情劝说栾苓萱不要任性的念头实在有些愚蠢。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赞成和亲?你打算给本公主选定一位野蛮粗俗的异族驸马,想侮辱本公主?”
“公主殿下想多了。臣只想提醒殿下,既然你享用了万民的服侍与尊重,那麽你就有必须庇护他们的义务与职责。在他们的生命、土地、家产受到威胁的时候,身为皇族的殿下绝对不能推卸责任,把自己视为普通女子。”
名忧尘沈声说道:“若到了天都真正需要之时,莫说是殿下的姻缘,就算是要公主献出生命……臣认为殿下身为皇室宗亲,享受了特权便不能逃避你的命运。”
栾苓萱沈默了,她任性刚烈,但也知道如果毁亲,天都便与胡夷交恶,此後双方边境不宁,只怕百年也无法平静。
“公主殿下深得皇上与太後的宠爱,常说要为君分忧,比寻常男子更有气魄,怎麽到了关键时刻却对陛下食言,让他为难?”名忧尘平静地再追问了一句。
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摆在眼前,栾苓萱完全无法反驳。
“忧尘,苓萱已经明白了和亲的重要,你别太严厉了。”栾青宁柔声说道。
“公主殿下文武双全,足以与皇上的前锋大将军相比。我想殿下若真心为皇上著想,定能身肩重任,促成我邦与胡夷永修共好。”
名忧尘说的话让栾苓萱无言以对。她此时不得不佩服名忧尘,知道她最在意的就是能够帮助栾天策夺得最好的东西。
收起了娇蛮性子,栾苓萱心中郁闷至极,面对理直气壮的名忧尘,她只得忍气认了不是,再想到即将落在肩上的使命还有将来的命运,又觉难过。
这下坐不住了,栾苓萱胡乱吃了几口菜肴,匆匆带著贴身女官告辞离去了。
看著安宁公主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栾天策明白对方其实已知他想促成和亲的心意,也觉有些憋闷和愧疚。
“皇上,你好兴致啊。南方与凉国有可能同时作乱,你竟然还有閒情逸致,约两位王爷在御花园中饮酒,看来定有退敌妙策了?”名忧尘没将栾苓萱的神情变化放在眼中,他等安宁公主退下之後,望向栾天策。
“相国,凉国女王指明只与你交涉,朕想了解其中端倪也无法做到,如今还能有什麽法子?”栾天策轻笑著说道,他看见名忧尘手中拿著凉国国书,收起了笑容。
“臣请皇上看看凉国女王送来的国书。”名忧尘将手中的布帛展开,旁边的孤灯与沈夜对在座的皇族告了声罪,将桌上的杯碟略收,让名忧尘把国书摆在栾天策面前。
“相国不介意让朕看到这封国书?”栾天策打趣。
“皇上拿臣取笑了。日後天都的国事需由陛下处理,我朝的君主自然是陛下,凉国女王行事荒唐,难道臣也要和她一样吗?”名忧尘不紧不慢地说著,轻轻颔首,示意栾氏兄弟同看凉国女王送来的国书。
“那女王要相国让五弟前往凉国亲回国书?看来她认为相国将五弟幽禁,这才领兵来犯。”栾天策看了国书,眉头微皱,他继而望向似乎同样大感意外的栾竣泓,展颜笑道:“你这小子,什麽时候和人家一国之主交情如此深厚?”
“臣弟以前镇守边关之时,和凉国女主曾经联手打过几次仗。那时,她不知为何带著少数随从来到北方,遇上胡人抢夺财物,臣弟当时不知她的身分,只想救助旅人,因而与她结识。臣弟也不知她竟会领兵前来。”栾竣泓面色微赤,但仍坦然回答。
“五弟与那女王相识,真乃天赐良缘。”栾青宁轻笑著打趣栾竣泓,“幸好苓萱此刻不在,否则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嚷著让你只身前去凉国,做那位对你情深意重的女王夫婿,兵不血刃地解决边境告急之忧。”
“二哥,连你也取笑我?”栾竣泓有些急了,他抓著栾青宁的手摇了摇,恳请脾性温和的兄长休要再笑,目光却是一片柔软。
“不知皇上对此事有什麽看法?”名忧尘看了微笑不语的栾天策一眼,缓缓问道。
“楚王妃薨殁已久,朕的五弟也该有一位德才皆备的新王妃。”栾天策笑道:“相国,你看不如让五弟前往凉国,让那女王先退兵,再谈这桩婚事如何?”
“皇上认为让楚王前去,不仅可以化解一场有可能发生的战争,还能和凉国永远修好?”名忧尘反问,“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固然最好,但楚王毕竟是待罪之身,身犯藩王有违祖训私返京城的重罪。皇上若开恩特赦,恐天下诸侯不服。
“再说凉国与我邦尚未建交,此封国书第一次递交而来,他们女王的举动诡异,与胡夷大领主诚心求和的表现不一样。难道皇上真放心让楚王去那充满危险的陌生国家?”
“名相国,本王身为王爷,理应以皇上和天下百姓为重。只要能为三哥分忧解难,这区区性命又算得了什麽?”
“本官相信王爷的英勇和忠诚,但王爷与公主不同,身分敏感,最好还是留在京城。”
“可是边境……”
“王爷毋需担心,我这就让人修书回覆女王。本相不会加害王爷,若她真对王爷有意,大可交付国事之後只身前来天都,本相保证以王女之仪厚厚相待,许她与王爷婚配成亲。”名忧尘平静说到这里,波澜不惊的眸光移向栾天策,“皇上,你说这是不是最稳妥的处理方法?”
“相国所言甚是。”栾天策先是点头,跟著皱眉,“但那女王贵为一国之君,她又怎肯轻易放弃王位?”
“皇上还不知道吧?凉国与我朝不同,他们的生活习惯与胡夷很像,皇室传位的方法也与我邦完全不一样。”
“有怎样的不同?”似乎很喜欢听名忧尘讲这些趣事,栾天策此刻倒显得兴致勃勃,让心情不定的栾竣泓颇觉好笑。
“凉国的前代君主生前不册封太子或王女,待其殁後,每位皇室宗亲将名字写在做工、质地和大小完全相同的玉佩上面,再放进一个大盒子里搅动。接著,他们的神官在众位宗亲的监督下,闭目从大盒中快速抽出一枚玉佩,上面写著谁的名字,谁就是下任帝王。”
“此法看似公正,但实不妥。推选君主怎可如此儿戏?倘若那玉佩上写的人残暴不仁或昏庸愚笨,那麽凉国的百姓岂不是要认一位最不适合为王的人做主人,跟随他一同受苦?”栾青宁听了,轻轻摇首。
“正因如此,凉国这一代的君主才是一位不满双十的少女。她虽擅长骑射但性如烈火,和安宁公主颇为相似。她如今因怀疑本相欲对其心上人不利就举全国之兵压进,不顾开战的後果与两国百姓的生死。”
名忧尘沈声对栾天策说道:“或许她目前受人挑唆,暂且对我天都有了非分之想,但只要她真心爱慕楚王,臣相信她有可能愿意让出王位,只身前来我朝与楚王成其好事。”
“朕明白相国的意思了。”栾天策回头看了栾竣泓一眼,笑道:“谁让你这小子远在边关也不老实,惹出这些风流债,如今你想为朕分忧,相国都无法相信你这轻浮小子了。”
名忧尘淡淡一笑,只当没听见栾天策另有所指的轻讽之语,倒是栾青宁却笑著为栾竣泓向皇帝叫屈,说天都堂堂的楚王、前任边关大元帅若算轻浮,那这世上恐怕就再无浮华之徒了。
“好了,青宁,你也不要明里暗里都帮著皇上和楚王来笑话我。”名忧尘说著这话,语声里总算收了几分刻板,透著些亲密。
栾天策看了栾青宁一眼,此时突然发现他这位二哥容貌虽酷似其母,但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与先皇有些神似,难怪名忧尘对栾青宁格外不同,特别亲厚,却是想见他的二哥时时展开笑颜。
皇帝心中气恼,目光微沈,面上却是一派平静。
“忧尘,有关南夷王叛乱的传闻,你可有应对之法?”栾青宁今日的话不离政事,他平常与名忧尘相处之时不会提到这些事,所以名忧尘知道,他的好友问的话都是栾天策想说的。
应该说是兄弟血缘的关系在作祟吗?让栾青宁这样洒脱淡泊的人物也无法避开这层关系。名忧尘眼中微微浮上一丝讥讽与无奈,他叹了一口气,略露疲惫之色。
“朕以为相国目前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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