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忧尘,怎算无聊?”栾天策不介意名忧尘的淡漠,他向来想做什麽便做,这会儿有了心思改对名忧尘的称呼,也不顾眼前人乐不乐意,跟著还看似随口地问道:“不知你今天和五弟都说了些什麽?”
“臣想楚王已经告诉皇上了,微臣只是问王爷此次和谈劝凉国息兵的把握有几成?”
“竣泓也是这样说的,但朕总觉得……呵呵,不说了。那麽他是如何回答的?”
“楚王睿智,定不负皇上所托。”名忧尘看了若有所思的栾天策一眼,说道:“皇上此刻关心和谈亦是常情,臣想有了前次赵王之乱的教训,皇上也不会因兄弟血脉相通就轻易相信别人,鲁莽将国运托付给手足血亲了吧?”
“你想太多了。”栾天策心中暗凛,面上却柔声劝道:“你身体不好,应该多多保养,不必如此辛苦地批阅奏章。”
“多谢皇上关心,处理这些事是微臣的本分,再加上臣明日离京,有些事不得不交代下去。”
名忧尘说到这里,看向挪到他身边的栾天策淡淡再道:“臣明日不上早朝了,朝中诸事,臣已安排三公和臣弟辅佐皇上代为处理,皇上若遇难断之事可问他们的意见。”
“朕就知道忧尘一定会在明天出发,你太过操劳终是对身子不好。”栾天策说著,从袖中摸出一个盒子塞到名忧尘手中。
“此是何物?”
“朕让傅太医将你日常服的汤药制成小丸,满满装了这一大盒,应该足够一个月的分量。”栾天策叹道:“朕希望忧尘能在一个月之内返回京城,以免朕太过思念。”
“南夷若不挑起战乱,此事应会在一月内解决。待楚王那边安抚好凉国,臣定要想法解决南方隐患,保我天都南方永宁,不再受南夷威胁。”名忧尘接过盒子,轻声启齿谢过皇帝的体贴入微:“臣累皇上费心了。”
“这些小事何足挂齿?朕只是懊恼,待忧尘离去之後要如何打发这漫漫寂寞长夜。”栾天策笑容可掬,全不把名忧尘闻言微微皱起眉头的模样放在眼中,反而挨著对方身边坐下,“今晚,朕就留在忧尘这里。”
“皇上!”
“朕什麽也不会做,只想和忧尘好好说上一会儿话,与你在分别前相聚一晚而已。”栾天策兴奋地说著,不忘吩咐杜成憬让御膳房将饭菜送到掖鸿宫。
面对这般情形,名忧尘不再说话,他的眸光仍然平淡冷漠,令孤灯收了栾天策送来的药丸,被见他应允而目露喜色的皇帝拉去用膳了。
栾天策在席间有心逗名忧尘说话,但食不语是天都相国的习惯,所以皇帝也只得老老实实用完膳。
栾天策见名忧尘休憩片刻又坐在日常处理政务的方案之後,他不禁觉得无趣。皇帝的目光在四周溜了几圈,最终还是落在了名忧尘所在的地方。
此刻不见朝臣,时候亦晚了,名忧尘身上仅著月白里衣,披著一件上好的柔软淡青色长衫,坐在堆著奏章与笔砚的方案後继续看上奏的摺子。
他背後设有一大块用透明良玉制成的屏风,上面龙飞凤舞写著一首诗词,这让静静坐在那里、被四周烛光笼罩的名忧尘,给人一种特别安宁的感觉,去了几分淡漠、略带有少见的书卷气息,却又比寻常文人多了凝重沈稳的风华。
“忧尘。”看著看著,栾天策轻轻唤了一声,他在眼前人略感诧异,放下手中所阅之物时大步走了过去,不由分说,一把拦腰将名忧尘揽了起来,带进怀里。
“你明早就要出发替朕远赴南夷,不养好精神怎麽成?今晚还是早些休息了吧。”
名忧尘再次皱起了眉,他不知栾天策哪来的这种自信,明明对方知道他不愿让其有机会远赴南方,但此时此刻拥著他的年轻皇帝却说得他似乎是一位只想为君主尽忠效力的良臣。
“臣将这些奏章看了再睡,皇上若困了可以先行休息。”
“你也太冷淡了。朕怎麽忍心让你一人独眠?”栾天策观察名忧尘的脸色,轻声笑道:“那我们说好就这几份,你不能再看下去了。”
揉了揉额角,名忧尘点了点了头,不愿说出,正是眼前这个劝他早早休息的皇帝让他头痛。
“那朕去那边写几个字玩,也可以等你。”
“皇上请便。”
名忧尘见栾天策吩咐沈夜给他拿来文房四宝,又让杜成憬先回紫霄宫休息,他知今晚皇帝铁了心要腻在这里,不愿再劝便坐回原位,低头继续看剩下的奏章。
将朝务处理完毕之後,名忧尘抬眼见栾天策在外殿写得认真,居然再也没有打扰,他不禁暗暗佩服栾天策眼见本该由皇帝处理的事由他代劳了,竟然没有露出焦急与怨恨。
看来小皇帝比以前沈得住气多了,心机和耐性都更深沈了。不过到了此刻,他还认为皇帝年幼吗?名忧尘不自觉笑了笑,他一直在心中唤栾天策为小皇帝成了习惯,因而一再遗忘了,正是他心目中的这个小孩子已经拥抱他数次了。
“忧尘,你笑什麽?”栾天策却在此时猝然抬头,捕捉到名忧尘眼中转瞬即逝的微弱笑意,他怔住,随即脱口嚷道:“莫非认为朕写的字难看?”
“皇上多心了,臣岂敢有侮圣驾?”名忧尘走到栾天策身边,低头细细看了看皇帝写的字,脸上略略露出赞赏的意味。
“看来朕写的这几个字还能入了忧尘的眼?”栾天策见状,微有些得意地大笑说道。
“臣欣赏的是皇上的定力越来越好,面临南夷与凉国的夹击,心神尚能不乱,书写之字刚劲有力、一丝不苟,足见不受影响,确实难得。”
“原来是这样啊。”栾天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认为得到名忧尘的一句赞赏极为不易。
“皇上……”
“不写了,我们还是歇了吧。”栾天策扔了毛笔,拉著名忧尘的手走到榻边,吩咐宫婢服侍他们洗漱完毕,然後堂皇拥著名忧尘躺在床上。
名忧尘这次没有斥退众人,因为皇帝只是和他同榻而眠,这种事在皇宫里已经成为习惯,众内侍和宫婢都见怪不惊了。
但当他们大概睡了半个时辰,留守的宫婢将烛光拨暗,悄悄退开几步之後,栾天策翻了一个身,伸手将背对著他的名忧尘捞进怀里,似乎是无意之举却做得天经地义般自然。
感到皇帝温热的吐息极有规律地慢慢喷洒在他的後颈四周,名忧尘认命般轻轻闭上双眼,任由栾天策结实的臂膀将他扣在温暖的怀中,耳中听著身後人传来那不太真切的心跳声,慢慢沈入了梦乡。
再睁眼之时,名忧尘发现栾天策不在他身边了。这个时候的皇帝应在朝堂之上,名忧尘看著被捂得紧紧的被角,知是栾天策走前特意为他掖了被角。
轻轻掀起了唇角,名忧尘觉得有些意思,他默默起身在宫婢的服侍下整装梳洗,然後大步向皇城外宫门的方向走去,来到早已备好的马车前。
“相国,服了药,用过早膳再走吧?”
“不必了,我眼下没有胃口,路上再说。”名忧尘拒了孤灯的建议。
刚刚上了马车,一名戎装骑士匆匆向他们这边奔来。这人在距离名忧尘的车队十丈外的地方停止奔驰,跳下马,单膝跪伏在马车前急奏:“启禀相国,楚王殁了。”
“什麽?”名忧尘微惊,沈夜早在那人禀报之时掀起马车门帘,垂手立在一边。
“这是什麽时候的事?楚王因何而殁?”名忧尘即刻恢复如常,异常冷静地发问。
“大概半个时辰以前,楚王府的家奴去太医院请傅御医,他刚刚定下王爷的死因,是中毒身亡。”那名骑士语声微颤,此刻天都的人都知楚王处境敏感,身负与凉国和谈重任,他突被毒害,实在让人忍不住胡乱猜测。
“皇上可知此事?”名忧尘挥手让整装待发的随行武士下马,口中沈著发问。
“属下先报於相国,但楚王地位尊贵,旁人不敢隐瞒他的死因。想必此刻王府的管事已将丧报上奏到门庭官处,皇上或许已经知晓了。”
“皇上和楚王手足情深,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後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还会立刻停朝,严令刑部与吏部全力追查楚王的死因。”名忧尘沈吟道:“既如此,我也不必挑这个时候去楚王府,相信两部尚书定会全力追查。”
“相国的意思是放弃南行?”跟随名忧尘多年的孤灯和沈夜听出端倪,忍不住问道,他们一行人做足准备,没想到却因突发的变故改了初衷。
“楚王突亡,凉国女王必定大受刺激,我这个时候不宜去南方,必须先安抚她。”名忧尘说到这里,突然见到宫门外又有一骑有如迅雷般向他奔来。
这次是一封三百里加急军报,往往在地方向朝廷上奏特大急讯时才启用此信,名忧尘见了那传信官的服饰来自南方,皱起了眉头。
果然,那传信官见了宰相的车队,立即下马朗声跪拜禀道:“南夷王举兵四十万造反,其势锐不可挡。镇南大将军退守边南山岭,请相国速派援军。”
“即刻回宫。”名忧尘示意沈夜收了军报,嘴角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楚王逝世,南夷就反了,时隔如此之近,很难让人相信这两件事没有联系。
名忧尘下了马车,大步向紫霄宫走去,路经几处偏殿,他不经意瞥见这些宫殿外,水池上在白日盛放的睡莲已经凋谢,有的茎叶还呈现出枯萎的迹象。
秋天来临了吗?名忧尘微拧的眉尖皱得更深了一些。这是一个多事之秋,他有些不大喜欢这种突然由晴朗变得阴沈的天气。
走进紫霄宫,名忧尘刚入宫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宫内宫外的婢女内侍跪了一地,大气儿都不敢出。
很明显,皇帝正在大发脾气,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进殿,生恐触怒龙颜。
“臣听说今日早朝,陛下还没坐到一刻便匆匆下殿,是否因得知楚王辞世的消息,故而伤心?”名忧尘说著话向内殿走去,跪在内殿门两旁的宫婢慌忙起身,为他拉开帘子。
从容走进去,名忧尘见偌大的殿堂内只有杜成憬待在栾天策身旁,不过这名老内侍埋著头,聪明的不发一语,也不向大发雷霆的皇帝和其脚边一地的碎玉片瞧上一眼。
几乎砸了紫霄宫内殿中所有的玉器,踢坏了数张案几和屏风,往日挂在栾天策脸上的灿烂笑容不见了。皇帝面色阴沈,目中燃著怒火,正极力吸气平复情绪,见到名忧尘进入,好似才勉强压下火头。
“忧尘,你来得正好。朕让他们速查五弟遇害之事,但他们……罢了,你过来听听那些该死的奴才回覆给朕的是什麽?”
名忧尘接过栾天策塞到他手中的奏报,上面赫然写著栾竣泓昨日与他畅谈後回到府中,入睡前服下太後派人赏赐到王府的参汤,不久便有不适之感,终在凌晨毒发身亡。
“那些没用的奴才居然把这种结果向朕奏来,莫非他们意指是太後和你联手将五弟毒害了吗?”说到这里,栾天策怒气冲冲地踢了倒搁在脚边的红梨木椅一脚,劲力过处竟将这实木的大椅脚腿踹烂,想是火气又被挑起,怒到了极点。
“皇上无须动怒。吏、刑二部尚书既然这样上奏,这其中必有缘故。他们不敢猜测太後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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