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摇了摇头,她明豔动人的丽容之上,浮上些恶毒讽刺的微弱笑容。
“父子二人,贵为两朝天子,却为同一个男子神魂颠倒、大失方寸。哼,这让我等身为妻子与母亲的女人如何自处?”
杜成憬额上激出冷汗,圆滑如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太後这般尖锐的话语。
“你不必害怕,本宫既知你向著皇上,因此在你面前也没有保留。念著你之前的功劳,本宫不仅不会怪你,反而要重重赏你。”
大概是自觉失言,之前那句话与她尊贵的身分不符,太後眼中又裹上了温和的神色,嘴角那抹充满恨意的诡异笑容消失得乾乾净净。
“你岁数大了,膝下没有子女又不喜欢金银之物,那麽本宫就将先皇以前赐下的那对玉如意赏了你。杜公公日後带了去,也算是让先皇承了你这忠心耿耿的老奴才、一心一意维护当今皇上之情。”
“老奴谢太後恩典。”杜成憬得了重赏,心中却憋得慌,他又磕了几个头,莫名奇妙心惊胆颤著被人扶起来的时候,看到一名宫人领著傅御医向这边走来。
“微臣叩请太後万安。”
“本宫看了你昨天送到祥寿宫的请辞表。先不论你在摺子中写的那些理由,本宫好奇的是你身为皇上的臣子,为何背著他先向本宫请辞?难道你不知为臣之道吗?”太後挥手让傅御医起来回话。
“这个,这个……启禀太後,臣年岁大了,没有精力管理御医院,有很多医术比臣高明的大夫都适合接任御医院首座之职。在皇上没有立後之前,太後是我天都地位最尊崇的女子,我朝向来不禁女子干政,更何况只是臣这个小小的请辞。所以,所以……”
“你还不向本宫说实话?傅御医,其实先皇在的时候,你身为御医院首座却没能救下他,本该治罪或撤职。但先皇念在整个御医院中只有你一人最了解信王的病情,因而特意将你留下还大加赏赐。”太後说到这里语声微愠。
“当今皇上也著实看重你。傅御医深受两朝天子恩宠,不知时时聆听圣训以图思报皇恩,如今反而请辞离去?这是为何?”
“太後,太後开恩哪!”傅御医老脸涨得通红,他突然跪倒在地,满头白发随风微微晃动,正如他此刻的语声这般颤抖。
“你究竟害怕什麽?”太後轻轻皱眉继而温声发问,口气里收去了些严厉。
“微臣近来奉皇上的命令为信王调养身子,但王爷的身体早因少年时受到重创,这些年又为国事太操劳,已经到了药石无法延续性命的地步。微臣穷尽毕生之能也只能将王爷的身子调养得看起来没有大碍,但其实王爷撑不过半年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太後先是一惊,几乎起身,她随即察觉失态便稳住身形,略有些狐疑地看著直挺挺向她跪著的老御医,“本宫怎麽觉得信王最近的气色好得很呀。”
“信王爷只不过是服了臣送去的珍贵补药,因而在表面看来正在逐渐恢复,但这世人没有人比老臣更了解他的病况了,老臣真的无能为力了。”
“所以你只想得到皇上的赏赐却害怕领到责罚,打算早早告老还乡?”太後美丽的唇角泛起些许不易察觉的微笑,“你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极好。”
“微臣惶恐,想那信王以前是丞相大人,有辅政大功,先皇和皇上都相当重视;若他不治,老臣必死无疑啊。太後,您就可怜可怜老臣,看在这麽年来,老臣还算有些小小的苦劳分上,放老臣回乡颐养天年吧。”
傅御医一边说,一边流泪,不停用力磕头,四周宫婢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
“你起来吧,本宫允你请辞。不过你离去之前,定要将信王的病情好好告知接任者,日後若信王发病,皇上和本宫召你,你还是得速速进宫,不要误了救人大事。”太後沈吟了半晌,终於开口发话。
傅御医慌忙谢恩,他知道太後放他离去只不过是听说名忧尘将不久於人世太过开心,因此特施恩典。但这个表面温和的女人也暗示,若有需要,她会摆出一副心急如焚的姿态召他进宫。
太後言下之意就是要他躲远一些,否则日後收到皇命就不能怪她爱莫能助了。
“今日听到的事不可传到皇上耳中,他操劳国事,相当辛苦,哪还有心思和精力管得了这些小事?本宫日後若听到风言风语,那麽这里所有的人就和自个儿的脑袋告别吧。”
这话落下四周鸦雀无声,太後突然又看著傅御医温柔笑了笑,尽显祥和。
“傅御医救过信王两次,本宫的日常小疾也劳你多费心思。如此想想,本宫也应好好赏你。来人啊,赐傅御医纹银千两,慰其以往之功劳,以作表彰。”
尽管太後的性情素来温婉慈善很少处罚随从,但杜成憬与傅御医看她之前那一笑,竟然均觉险些无法呼吸,心中同时大寒。等太後被左右之人拥护著离去之後,他二人才不自觉长长吐出一口气,下意识转首互望,发觉手心和後背皆是冷渗渗的汗水。
栾天策原本打算一口气冲到掖鸿宫,但经由紫霄宫之时遇上由他亲建的议阁众位大臣。
此议阁是皇帝撤了名忧尘设的政事堂之後组成的,他见这些人一脸焦急,不顾臣子待君之仪冒死急闯入宫,料想应是发生了大事。
大臣们在宫外候等了大半日,皇帝却因得知名忧尘有心让出王权心情不佳没有立刻接见。这些人按捺不住又知年轻的天子决意励精图治,不会重罚真心为国护民的良臣,为了表现出对皇帝的忠诚与爱国救民之心,故而大著胆子闯宫见驾。
栾天策知道若没有发生特别紧要之事,这些臣子不敢前来烦他,故而拼尽全力硬生生止住前往掖鸿宫的冲动,脸色阴沈地耐著性子听众人禀报。
原来是昨日大雨,京城护堤竟然崩了,突发的水患淹死附近无数民众,冲垮很多房屋与良田,幸存下来的百姓们处於生死之间,急需救援与安抚。
栾天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纷乱躁动的情绪压了下去,听诸位大臣疾声各抒已见,讲出各自的应对之策。
皇帝皱著眉头听了一会儿,说得神情激昂的大臣们渐渐察觉有些不对劲,不由都止了口,齐齐望著沈思的皇帝,等天子示下。
“工部尚书,朕先记下你建的那﹃好﹄护堤之功,你眼下速令工匠带著人手将护堤修好;该引水的引,该放洪的放,尽快将洪水引离京城,此後再彻底疏通全国的河道。到了这种时候,还要请示朕才行动,莫非你就不能先应急再上奏?怎麽、你还站在这里不动,难道还想让朕来教你下面那些能工巧匠如何施救不成?”
栾天策定定神,他如今不想听工部尚书辩解,只想快些解决问题,当即厉声喝退吓得脸色苍白的这位官员,扭头再看向四周的大臣。
“你等速速调齐士兵将灾民转移到安全地方,先安顿他们住下然後从附近的郡县调来大夫、药物还有吃的东西与棉被……总之,一定要把百姓安抚好,让他们知道朝廷没有忘了他们,正在全力施救与引流治洪。”
“臣等遵命。不过陛下,工部尚书之所有没有立刻放洪是因为……”
栾天策听了这个臣子的汇报脸色微变,他稍作沈吟,低声吩咐了几句,继而挥手让众人下去了,自己却转身大步不停,继续朝掖鸿宫的方向走去。
阴沈著脸斥退所有在门外的宫人与侍卫,栾天策看见温暖的烛光从内殿的窗格透出,夜风中飘扬著一股若有无若的菜肴香味。
此刻应该是名忧尘服完药之後的用膳时间,皇帝哪有心思吃东西,想到在杜成憬那里得知的真相,还有刚才收到水患害民的恶耗,他再看里面这个人居然无视他的痛苦与煎熬,反而好似乐得逍遥自在,一股无名业火“腾”地一下在栾天策心中涌升。
他一脚用力踹开内殿大门,看也不看惊慌的孤灯与沈夜,嘴中狠然下令。
“你们出去。”
天都 下 第九章
孤灯和沈夜从未见过皇帝脸上挂著如此恐怖的神情,二人吓得半死,向来手脚伶俐的他们此刻战战兢兢的磨蹭,在栾天策更觉不耐烦快要发火之时,名忧尘微微点了点头,他们无奈,只得退出去了。
眼见他贵为一国之君,在那两个该死的小太监心中居然没有这个被软禁的阶下囚重要,皇帝心中越发不快,他大步走到名忧尘身旁,伸手将没有动那些菜肴的人抓了起来,带到书案旁。
“你说,你为什麽明明知道骆斐勋是朕安排的人却不说破,反而任他在南方发展,夺走兵权?你说,你为什麽明知从御用官道走是朕的计谋却偏偏要领军前往?你说,你为什麽要在得到一切的时候把那些东西不动声色地还给朕?”
名忧尘略微有些讶然地看向栾天策,大概是没有料到皇帝如何知道这些事。不过他的神情很快恢复平淡,似乎不愿就这些事和眼前大失常态、抓住他大吼大叫的皇帝理论纠缠。
“你怎麽不说话?那麽这些事全是真的了?莫非在你心中,朕就有那麽无能和幼稚?朕说过,原本属於朕的东西,朕会亲手夺取,不用你多此一举!你、你如此行事,是不是仅仅是为了……父皇?”
“亲自夺取和我让给你的有什麽不同吗?结果都是那样,你又何必执著。”
名忧尘看到听到这句话又咬牙切齿、脸色显得特别狰狞可怕的皇帝,居然再也没有因对方提到先皇而失态,仅是淡然轻笑。
“自古君子行事不拘小节,更何况你是一国之君,若样样都打算堂堂正正靠自己的能力获得,那麽你还能靠这份天真守住江山?”
“我宁愿你真有篡权夺位的野心,逼君欺驾,也不想受如此侮辱!”
栾天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赤裸裸的蔑视,他紧紧抓握名忧尘的双肩,怒瞪眼前人无动於衷的脸庞,愤然将手中扣著的人压倒在书案上。
“为什麽你的眼睛和心只知道父皇?为什麽你从来不肯公平的看待朕?为什麽你宁愿守著一个明知是算计的诺言也不接受朕的诚意?难道父皇和朕在你心中……真有如云泥之别?”
“你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我又怎能回答?”
名忧尘的声音听起来清朗悦耳如昔,却带著说不出的残忍与决然,让听到这种回答的栾天策愣住。
不过皇帝很快恼怒垂头,在极度的愤怒不甘还有嫉妒痛恨之下,他理不清思绪,只想用男人雄性的本能去获得他认为从来没有握在手中的快乐与占有权。至少,栾天策要让这个对他的真心不屑一顾的男子知道,对方这副身体是属於谁的!
“皇上最近除了干这样的事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消遣了吗?”名忧尘却对栾天策扯去他衣衫的举动视而不见,神情淡淡地说道:“如果我没有失去武艺,你此刻还能耍威风吗?”
“你把朕这样待你视为……消遣?”栾天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心中的怒火已快爆发,他可以用尽全力忍受名忧尘不接受他的事实,但无法原谅眼前这个人将他付出的感情与心意践踏到底,还有对方言语与目光中流露出来的轻视。
“就算你仍然身怀武技,但你名家牢牢被朕捏在掌心之中,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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