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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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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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也知道了。”栾天策素来刚强,得到王权之後更是意气风发,但如今听见名忧尘这几句有气无力的话,他心软如绵,再也没有办法对怀中人生出丝毫狠意。

  “这最後一件……”名忧尘说到这里,吃力抬眼,直勾勾瞪著眼神复杂凝视他的栾天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请皇上千万不要忘了,天都是你的!莫要让这大好河山易了主!”

  此话落下,名忧尘又像不支地闭上眼微微喘著气。栾天策细思这三件事却有如五雷轰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名忧尘没有明言,但睿智如他已经猜到了。被他抱在怀里的人从来没有夺权逼君的野心,对方仅仅是一心一意为了天都的强大与安宁著想,仅仅是希望天都有一位英明果断的君主而已。

  如今一切都想通了,名忧尘之前对他的种种为难与打压,表现出来傲慢无礼只是为了激励与鞭策他。对方真正期盼的是他能遇难不惊,知晓治国驭人之策,能面对所有的阴谋与困境,终成一代明君。

  至於名忧尘不动声色的故意跳入他的陷阱让出王权,也定是对方终於承认他堪任一位合格的君主,尽管他在才智战略方面远不及对方优秀。

  栾天策无法说服此刻体会到的,仍然是他的一厢情愿与盲目自信。他张开口很想问名忧尘是否真的如他猜测的那般大义为公,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天都与皇室而不是先皇,但这些话卡在嘴里无法吐出,他实在不愿用这些无聊的猜想去亵渎怀中人。

  “你,你……”

  “皇上那日不是为问臣为何要故意中你设下的计策吗?此後又对臣因听闻你引水淹了太祖与先皇的陵墓失态而心灰意冷。”

  名忧尘依旧闭著眼轻声说道:“其实臣当时很失望,以为你为了一己私嫉不顾孝道故意毁坏先皇遗体,所以无法接受臣苦心盼来的国君是一个狠毒偏激的人。没想到皇上在危机之中仍然顾全仁孝,实在让臣非常欣慰。”

  “你这样说,莫非是在向朕剖白,你做些都是为了……朕?”栾天策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冲口急声询问。

  名忧尘脸上突然绽出淡淡的光芒,将他之前灰败惨白的脸色掩去,双目再次睁开,离奇的熠熠闪烁,看得心急如焚与伤痛难耐的栾天策不由自主住了口。

  “我也没想到遇见一个真正需要我、希望与我携手白头的人之时,竟比年少时曾经付出的思慕更让人心动和痴傻。”柔声说到这里,名忧尘不再称臣,他的嘴角不自觉轻轻掀了起来。

  这个语声缥缈幽幻、异常温柔,几乎让皇帝认为听到的一切皆是错觉。很快便意识到名忧尘话中之意,栾天策仍然难以置信,他又惊又喜的垂头,发现名忧尘双颊泛著淡淡的笑颜,目光变得清澈幽静,散著一线生机,与之前判若两人。

  “忧尘!”栾天策心中的喜悦迅速消失殆尽,他岂有不知这是名忧尘回光返照的现象,当即心痛欲裂,颤声说道:“你为何不早一点向朕说明?为何要故作冷漠让朕误解?若朕早些明白你心中真正所想,一定不会容人这般欺凌侮辱你!”

  “我原打算永生永世都不对你明言,只想在一旁看著你立後立太子,终成受万民景仰爱戴的一代明君。”

  名忧尘轻声咳嗽,又费力地喘了几大口气,明净的眸光稍敛,吓得栾天策面无人色,手脚发凉,耳中依稀听到他接著缓缓说了下去,“但没想到快要离去之时,我还是无法再忍下去了。”

  “你何苦忍著?忧尘,你应早些让朕知道……”猛然想到他在知道名忧尘待他的心意之後便要与怀中人天人永隔,栾天策胸口发冷,渐渐似连肢体也感受不到热度了。

  “你知道你的父皇为什麽不肯真正接纳我吗?”

  名忧尘眼中好像又堆起了极轻的笑意,脸上却露出无奈与苦涩。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只要纵容了我,我的心就不会安分。因为我实在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大公无私的圣人,我会使尽手段让锺意的人时时刻刻想著我,而且只能和我一个人共此馀生。”

  栾天策没有说话,他呆呆看著说著这些话,神情又憔悴下去的名忧尘,明白这或许是他们最後的相处,一颗心顿时绝望恐惧,还有痛苦到了极点。

  “我无法允许和人分享所爱,如果认定了一个人,他也招惹了我……你大概想像不出我会怎样对付他?那些高官厚禄、良田美宅、美婢俏仆还有珍奇古玩都无法让我满足。我会慢慢忘了身为人臣的职责,不断算计,绝不允许他立後,也不会让不忠的果实诞生。”

  说到这里,名忧尘嘴角泛起的轻讽之意更浓,“你如今应该庆幸在我真正对你动心之前,你的长公主已经降生。否则,我只怕你会觉得我这个人贪得无厌,太过可怕。”

  栾天策听到这里,回臂将名忧尘更紧地揽在怀中。

  “忧尘,朕此刻只知﹃忍﹄字便是用刀刃对著你的心狠狠剜剐!你必须好起来,让朕领略到你真正的厉害之处。”

  栾天策一口气吼完,最後又心痛如绞,像泄了气般低声说道:“朕原本就不想拥抱别的女子,已决意立承廷为储君,立後只是为了气你和应付太後。你若不喜欢,朕立刻将皇後废除,让那个无辜的女人在宫外寻求属於她的幸福,而你……”

  深深盯著名忧尘眼角的轻笑慢慢在脸部扩散,栾天策却觉悔不当初,心痛欲裂,只得以帝王之尊,诚心许下承诺,语声竟是前所未有的温存缠绵。

  “而你,只管放手算计朕吧。无论你做了什麽,不管你给朕设下怎样的阴谋和圈套,朕都欣然接受!只要你好起来!答应朕!”

  轻轻摇著沈沈闭上眼的名忧尘,栾天策慌得全然失了分寸,他手足无措地摇晃著抱住的人,急声大喊,最後居然无比惊惶,人如风中孤叶般颤栗。

  “忧尘,快睁开眼睛答应朕!只要你应下朕这个请求,无论什麽……朕都应你!朕……我们永远在一起,没有人能插入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猜疑与嫉恨!你说,好不好?”

  名忧尘此时说完遗言,看似用尽了最後的力气,他无法再睁开双眼。不过一动不动将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的皇帝,在屏息片刻之後,还是看见名忧尘微微点了点头,启唇俐落地应下一字……

  “好。”

  皇帝不再说话了,他一手揽住名忧尘的腰,另一手向前,握住怀中人的手。

  十指交握,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栾天策心中蓦然划过就这样和怀中人携手共白头的念头,高大的身躯不知是因喜悦还是绝望而剧烈颤抖。

  皇帝同样颤动的嘴唇轻轻落在名忧尘鼻下,在刚刚感到怀中人微弱的回应之前,掌心里捏著的那只手悄然滑落。下意识急伸手腕,栾天策执著地将之前一直扣著的东西拽回掌中紧紧握住。

  低头,皇帝见名忧尘面色恬静,嘴角似乎依然泛著淡淡的笑容,和以往一般宁静清雅,犹如好梦正酣。他终於无法自制地俯身完成最後的亲吻,然後用尽全身之力抱住这具仍然柔软的身躯。

  良久之後,滚烫的泪水终於潸然落下,掉在名忧尘冰凉的发间与单薄的衣衫上面,映著窗外透进掖鸿宫的晕暗月光悠悠颤动,萧瑟寂寥。

  全文完

  番外

  栾天策走出秘道,还未看清立在出口等他的人就闻到一股醉人的花香,他的脸上不由自主扬起笑容,大步奔向看似迎接他的人。

  “你这个当了五年皇帝的人,此刻好歹应有天子的威仪吧?怎麽每次到我这里来都笑得如此难看?”站在出口的人赫然是消失多年的文逸风,他一脸不耐地盯著深受天都百姓爱戴的明君,悻悻发问。

  “你当年唆使二哥诈死私逃之时只怕笑得更加不堪吧?”栾天策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朕记得赵王作乱之後,你还好意思大言不惭的对朕说,只有和忧尘合作才能得到心头之爱。既然你知情爱妙味,就该明白朕来见最爱之人自然是笑逐颜开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当年我若老老实实与你这个皇帝合作,你掌权後肯定不会像名忧尘那样大方的答应我,只要青宁愿意离开那座憋死人的皇宫就不会为难我们,我当然只好对不起你了。”

  文逸风不客气地反击,跟著转眼讽道。“再说,我仅仅是拐了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逍遥王爷出逃,并没有某些人那样厉害,竟使堂堂的一国之君神魂颠倒,为了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新後废除,还将其赐婚给骆斐勋为妻。”

  “朕那是行善之举,难道你希望那个女子成为朕与忧尘在一起的牺牲品?不管如何,朕在忧尘假死之後好生安顿了孤灯与沈夜……总比你强,你在二哥出走之後就请忧尘遣散秦王府所有下人,只是为了不让他们发现二哥并未身亡。”

  “那又如何?当初为了帮名忧尘摆脱麻烦,我先配合他让急於保命的傅御医故意去太後那里胡说他只有半年的性命,让她放松警惕。然後让名忧尘服下假死的灵药,在你立後那日行动,让你这个自诩聪明的皇帝以为他真死了,蠢巴巴地哭著,答应他所有的要求,真正做到对他﹃从一而终﹄……哼,这样的手段才叫高明。”

  “閒话少说,你把忧尘的身体调养好没有?朕只能每隔几日从密道出皇城来见他,要把皇位交付给承廷,只怕还有几年。如果忧尘的身体没有康复……”

  “你还真把傅御医的话当真了?我文逸风出手,阎王是不敢留人的。我倒有些後悔将他的身体调养得这样好,竟能无忧无虑饮酒,弄得他隔三岔五跑来我这里找青宁拼酒,不将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你知不知道,他这样做很没有礼貌!”

  “那你可以不救忧尘啊,不过你以前欠我一个人情,再加上你若没有尽心调养忧尘,二哥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栾天策愉悦地笑著,突然回想到之前提到的太子,轻轻皱起了眉头。

  “你母後还没有死心?她想让你的长公主成年後与藩王大婚,然後用她生下的孩子做太子?啧啧,我看你也好像没有太担心你的侄儿?”

  “他若是连小小的後宫都摆不平,将来如何能接下天都的大好河山?”

  栾天策似想到什麽,目光赫然变得凌厉森然。但他出了秘道,随文逸风转了数十步,来到一个开著奼紫嫣红花儿的庭院中之时,眼神又转为柔软。

  豔阳高照,和风送暖,庭院那一边立著几株古树,苍劲的枝叶遮去午後微微有些刺眼的明媚阳光,与四周绚丽多彩的花朵将两名坐在树下石上的男子团团簇拥包围。

  已被天都国百官与民众认定死去的栾青宁与名忧尘,正坐在那块巨大的洁净青石上面。

  他二人脚边歪放著几盏酒壶,其中好像没有佳酿。名忧尘此刻似不胜酒力,斜斜倒下正好将头枕在栾青宁腿上,他右手中指尖仍然勾著一盏竖长方壶,似乎舍不得松手。

  “名忧尘麻烦得紧,时常前来打扰青宁安休。不过在这种时候,他看起来倒是不坏。”

  文逸风同样停下脚步,望向石下花丛的目光也显出几分难能可贵的柔软与温情。

  栾天策默默点头,眼神没有离开那个方向。栾青宁顶上松松挽著一枚骨瓷簪,名忧尘发间没有丝毫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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