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晔目光坚定,“我既然救了你出来,就一定会护送你到底。”
荆慕楚摇头,“若没有南彧漓,你能将我带出都城吗?”当所有士兵的目光被吸引到城墙之上开城门的人处时,只有荆慕楚看到了南彧漓欺身韩晔之时,无比温柔地推送,他本就是来帮他的。
荆慕楚继续道:“我猜这一路走来都是他在暗中埋下的指引吧?若是如此,你又怎么独自带我走呢?或许还会平白搭上他的性命。”荆慕楚虽然伤重,心思却透亮。
韩晔默不作声,他的确不知道走出山洞后的他们应该何去何从,救人之前,他甚至来不及策划一个周密的方案,他未曾预料到南彧漓的出现,但若不是他,他与荆慕楚二人定然会惨死在城墙之下。
荆慕楚淡然道:“早在做细作的那一天起,我便想过数万种自己的死状,却没想到,会遇上你,上天到底待我不薄。”
“我不会让你死!”韩晔握住他的肩膀,“你还想见到主上,不是吗?”
荆慕楚的身子轻轻一颤,“世上之事又有多少能事事顺意呢?他……心中只有天下,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
“我不怨,也不后悔,只是好想再回哥舒去看看那片草原,一望无垠的绿色,是希望……”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体力早已透支,身上的伤痕因为连日雨水的缘故而化脓,手脚冰凉,头却越来越重。
他突然死死抓住了韩晔的衣袖,“我哥舒若想直取姜国,必得过南彧漓那一关。白轩容虽对他颇有忌惮,但到底南家为姜国打下了半壁江山。”
韩晔早已不想理会哥舒与姜国的纷争,也不愿南彧漓再牵涉其中,但如今面对荆慕楚他什么也讲不出来,只能静静地听着。
“南彧漓对他的忠心也算是有目共睹,然而,让姜国祸起萧墙,君臣反目才是兵不血刃的好办法。”
韩晔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南彧漓是愚忠,他绝不可能反姜。”
荆慕楚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姜国前任镇国大将军并非战死沙场。”
一语惊若春雷,韩晔心中一震,“什么?南彧漓的的父亲不是在函岭渡口一役中箭而亡的吗?”当时,姜国与燕国开战,南老将军率南家军将燕军残部逼至函岭渡口,最后燕军奋起顽抗,流箭之下,南老将军战死沙场。函岭渡口一役战况惨烈,但姜国到底拿下了燕国,南老将军也被追封为护国大将军。如今,韩晔听荆慕楚这么讲,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荆慕楚调整了一下呼吸,他是真的很累,很疲倦,如今不过强撑着一口气,“我曾见过一封密诏,密诏中提到,一旦攻下燕国,南老将军性命不可留。”
韩晔的掌心一片冰凉,“所以,他的父亲不是死于敌手,而是……”鞠躬尽瘁一世,却换来如斯下场,当真讽刺。
“当时,白轩容登基不久,他是怕南老将军兵权过重,超出他的掌控……”荆慕楚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时伴着几声咳嗽。
韩晔忙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你现在很虚弱,不要说话了,休息一下,我带你走。”
荆慕楚淡淡一笑,眼中早没了神采,“我回不去的,到得今日,不如给你一个成全……”话音未落,他突然奋力抽出了韩晔右腿上的匕首,那是哥舒部族最后的防护,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小刀扎进了自己的腹部!
“不要!”待韩晔反应过来时,满目的鲜血让他的心中狠狠一痛,死死地为他按住伤口,却终究明白只能是徒劳。
“好好……帮他……”荆慕楚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口中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若是……可以,带我……回……哥舒,回家……”
韩晔的眼泪不可抑制地落下,与血淌到一处,他紧紧抱着荆慕楚,久久才出声,“好……”荆慕楚突然全身软了下来,手从刀柄上无力地滑下,他不恨,不怨,不悔,只为了那个曾经与他共同策马,驰骋草原的男人,哥舒洛一曾答应他,终有一日带他观遍天下美景。只是,这一世已是不能了,下一世吧,下一世,愿你不再执着你的天下,我们能有共游中原的那一日。
当南彧漓寻到他们的时候,韩晔正蹲在地上清洗自己的伤口,身旁的荆慕楚安详地躺着,眼睛紧紧闭上,周身冰冷,小腹上的那把匕首格外刺目,那是韩晔的匕首,南彧漓认得。
“他……”南彧漓出声,却不知道说什么。
“死了。他没有抱过希望,或许他早已将生死之事看破。”韩晔的声音是说不出的疲惫,然后他仰头望着南彧漓,“谢谢。”
南彧漓摇头,蹲在他身边,轻柔地为他擦拭着伤口,“到底帮不了你们更多。”韩晔虽未提过,但与他朝夕相处的南彧漓又怎会不了解他的心思。早在白轩容下令将荆慕楚悬于城墙示众那日,南彧漓便已料到韩晔会有所动作,他不说,自己便不问,只是密切留意他的动向,直到昨夜,看到那个穿着夜行衣偷偷离开将军府的背影,南彧漓明白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韩晔沉思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将他父亲的事告诉他。
南彧漓突然轻叹一口气,“只是你下手未免太重了。”韩晔剑锋所到之处,竟未有一条活口。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我没有选择。”韩晔眼神淡漠,“开城门的是谁?”
“是严漠。”
“他……”韩晔一怔,他竟肯帮自己,或许他只是在帮南彧漓吧,“他怎么样了?”
南彧漓淡淡一笑,“应该无碍。”然后随手指了指荆慕楚,“他,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会再让白轩容侮辱他,我要把他的骨灰送回哥舒。”韩晔的眼中蒙着淡淡的哀伤,然后紧抓着南彧漓的手,“我知道很让你为难,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南彧漓将韩晔紧紧地拥入怀中,温暖着他有些冰凉的身体,但他们身上都湿淋淋的,“我会帮你,就没有想过会为难,做你想做的事。”在他的计划中,他甚至已然安排好了韩晔带着荆慕楚在下一站的落脚之处。
南彧漓沉默一阵,道:“天已亮了,等到夜里我将他们引到别处去,你再做你想做的事吧。”
此刻,韩晔只想偎着南彧漓,感受着他暖暖的体温,有力的呼吸,温柔的怀抱,他已倦极却很安心。
沉默了许久,韩晔终于低声道:“追兵要来了,我们分头行事吧。”
南彧漓点点头,帮着韩晔将荆慕楚的尸体掩藏在山洞里,然后看着韩晔独自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因为韩晔,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底线,挑战信念,南彧漓从来不问自己值不值得,因为早在涧水城郊酒肆中遇见他的那一刻起,仿佛一切都是注定的,那个粗布白衫,惊才艳艳的男子在绿荫密林中向自己走来,他说,他叫韩晔;那年凉水月光之下,他听见他细吟道,“南黎昕,破除黑暗,带来光明,真的像你。”
回到都城之时,不出意料,全城戒严,每个进出城的人都受到严格的搜查,百姓们都对城墙上已不见踪影的犯人议论不休。韩晔虽然疲累却没有回将军府休息,而是向下人打听了魏严漠的住处,准备去看看他。
魏严漠的宅子在城西,是个不大的地方,院落简朴而富有生气,令他意外的是,院中种植最多的不是花木,而是草药,说得上名的,说不上名的,七七八八种了许多。
“公子,这边请。”管家禀报了魏严漠后,便将他往内间请。
“有劳。”
驻足在魏严漠房门外,听到屋里一个声音愤愤道:“你下次再把自己伤成这样,别指望我再给你上药。”
韩晔轻轻叩响了门,听见另一个声音淡淡道:“进来。”
韩晔推门而入,眼前的场景令他微微一愣,大大小小的药瓶摆满了案头,魏严漠安静地坐在桌前,里衣的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肩上披着外衫,旁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看上去还未及弱冠之年,一双清澈的眼睛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未待韩晔反应过来,只听那个男子惊道:“是你?”
韩晔认真凝望他,却实在不记得自己见过他,“我们,见过?”
一旁的魏严漠轻咳一声,“你有何事?”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甚至有些冷意。
韩晔看着他,“你……受伤了?”
魏严漠眉间一蹙,“与你无关。”
韩晔轻叹一口气,“你是为了帮我才受的伤,又怎会与我无关?”
“我不是帮你。”
“我知道。”韩晔嘴唇轻抿,“你是为了帮南彧漓。”
魏严漠沉默,没有否认,若不是南彧漓的命令,他就算看着韩晔被活活捅死,也绝不会出手相助。
韩晔抱拳拱手道:“多谢。”
“不必。”
韩晔不禁苦笑道:“我真心谢你,你又何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魏严漠冰冷的眸子注视了韩晔许久,才冷冷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
“哥……”一旁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小声埋怨了一声。
原来他是魏严漠的弟弟。韩晔惊得凝望了他们许久,二人眉眼间的确颇为相似,只是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带着稚气未脱的暖暖笑意。
魏严漠没有理他,只是说:“若有一日,你伤害了将军,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韩晔低眉一笑,“你知道,我就算负尽天下人,也不会伤他一分。”
魏严漠冷冷一笑,眼中依旧没有暖色,“你可以走了。”
韩晔叹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快要迈出院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你等等。”
韩晔回头,见是魏严漠的弟弟,不免有些惊讶,他似乎认识自己,只是自己却实在没有印象见过他。见他慢慢走近,韩晔也向前走了几步迎上他,“怎么?”
那男子突然一笑,温暖宛若冬日暖阳,“你也欠我一句多谢。”韩晔见他唇角含着浅笑,温文尔雅的样子,不禁想到了荆慕楚,那个同样令人如沐春风的男人,只是眼前男子的笑容更加真切而生动,一时竟不知觉看得怔住了。
“诶!”那男子依旧含着浅笑,“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韩晔回神还笑,“你说,我欠你一句多谢,却不知我要谢你什么。”
“当真没有良心。”男子撇了撇嘴,“当初你身受重刑,昏迷不醒,要不是我,你哪还有命站在这儿?”
听到重刑二字,韩晔的身子不可抑制地轻轻一颤,从旗安城被带回关在秘牢中那一个月非人的折磨是他不愿提起的噩梦,当时的自己重刑之下昏迷了许久,猜到南彧漓不会宣扬,却不知救治自己的竟是魏严漠的弟弟。韩晔拱手谢道:“若是如此,我的确欠你一句多谢。救命之恩,韩晔不敢或忘。”
“你叫韩晔?”男子笑意明晰,“当时我听南将军一直唤你流光,原来是你的表字。”犹记得初见韩晔之时,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睡颜安静得如同一片飘零而下的落叶,静美却少生气,南彧漓一直守在他的榻边,一遍又一遍唤他“流光”,回应他的却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韩晔喜欢听南彧漓低声呢喃地唤他“流光”,只是当这样的“闺房之乐”被曝于人前时,竟是有些窘迫,当下只能尴尬地一笑,转移话题道:“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男子随便挥了挥手,颇有洒脱洋溢之感,“我叫魏冬阳。”
韩晔笑了,“嗯。名字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