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轩容冷哼了一声,“免死金牌,犯上反逆不赦,不道杀人不赦,大不敬不赦。南彧漓抗旨不遵,拒不出兵,拒交兵权,犯上忤逆,孤问你,可在这三不赦之列?更何况,免死金牌是孤赏赐于你,从古至今从未有以免死金牌相救他人的先例。”
韩晔放下免死金牌,深吸一口气,稳住声线,“敢问陛下,有过当罚,有功是否该赏?”
白轩容眯眼看了看他,“你是想以南彧漓的战功来压孤吗?”
韩晔深知这是白轩容的雷区,自是不敢踏入,只是平静道:“非也。身为姜国将士,保家卫国,驱除外侮本就是分内之事。只是微臣突然想到了一代圣君唐太宗。”
白轩容抬眉打量他,不知他想说什么。
韩晔道:“唐太宗以铜为镜正衣冠,以古为镜知兴替,以人为镜明得失。魏征犯颜直谏,唐太宗兼听则明。”
白轩容皱眉,“你想说什么?”
韩晔望着白轩容,“南将军抗旨不遵,是因为圣旨不明,拒不出兵,是因为体恤将士,拒交兵权,是害怕陛下一招棋差,满盘皆输。为臣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南彧漓实有大功。”
白轩容甩手斥道:“你当真以为有了免死金牌,便可以无所顾忌,触犯龙颜了吗?”
韩晔拱手道:“微臣不敢。只是唐太宗可以放纵魏征屡次犯颜直谏,陛下乃是一代明君,微臣相信也是不遑多让。”
白轩容冷冷一笑,听他言下之意,若是自己不饶过南彧漓倒不是圣君行径了?其实,白轩容从一开始虽然震怒,却也没有想过真的要了南彧漓的性命,姜国的半壁江山都是南家军打下来的,自己的确忌惮南彧漓,却也不敢轻易萌生杀意,本想借机搓一搓他的锐气,杀一杀他的威风,却不想第一个为他犯颜的竟是韩晔。
“恕微臣直言,微臣以为,此时的确不是攻打哥舒的好时机。攻陈之后,众军疲惫,再经长途跋涉,战斗力定然锐减。反观哥舒,统一草原各部,坐拥广袤天地,又以逸待劳,此战胜负难料。”韩晔分析道。
白轩容默不作声,面上也看不出喜怒。
韩晔继续道:“也请陛下兼听而明,三思而行。”
白轩容突然饶有兴味地打量了韩晔一阵,戏谑道:“你甘冒触怒龙颜之险也要救南彧漓于危难,究竟为何?”
韩晔指尖一凉,“因为,将军对微臣有知遇之恩。”
白轩容忽然玩味一笑,“孤可听说你一直住在将军府,孤赏赐给你的宅子,你一步都未曾踏入过。”
韩晔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白轩容走到韩晔面前,望着他沉静如水的眸子,道:“只是知遇之恩,就可让桀骜不驯的韩副将彻夜跪求,南彧漓确有过人之处吗?”他虽认识韩晔的时间不长,但那从骨子透出的冷傲,白轩容看得明白。
韩晔眼波微转,蹙眉道,“陛下想说什么?”
白轩容凝眸一直望着他,将他的美,他的傲尽收眼底,“如果孤说,你若肯留在孤的身边,孤就放了南彧漓呢?”
☆、第十六章
南彧漓回到将军府是一天之后的事,虽然在天牢待了一日,他的气色倒是不错。牢里的狱卒不仅没有为难他,反而是礼遇有佳。
韩晔为他送上了一碗姜汤,“听说天牢湿气重,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南彧漓笑着接过,却看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眼睛里布着隐隐的血丝,“你怎么了?倒像是你在天牢呆了一天。”
韩晔笑笑,“你睡的是天牢,觉得我能睡好吗?”
南彧漓喝完姜汤,“怎么连姜汤都准备好了,好像一早就知道我今天会被放出来。”
韩晔的面上一僵,然后笑着说:“本来是想天天都备着的,一直到你出来。没想到白轩容这么快就放你出来了。”
南彧漓也笑了,“我不肯出兵,又拒绝交出兵权,若是陛下真的动怒,我够死一百了。”
韩晔握住了他的手,暖暖的温度真实得接近虚无,“对不起,我又让你为难了。”
“也不仅仅是为你。”南彧漓反握住他的手,冰冷地令人一惊,“战事若是爆发,只会有更多无谓的伤亡,南家军的将士也必定不得善果。”
“我的大将军还是这样伤时感事,忧国忧民。”韩晔含笑看他,突然正色问,“南彧漓,如果我让你现在放下一切与我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南彧漓怔住,“什么?”
韩晔突然很严肃,“你愿意吗?”
韩晔望着南彧漓,他期待他的答案,他期待他会说“好”,然后带着自己离开这里,去到一个像桃源一般的地方,隐姓埋名,没有家国天下,没有沉重的负担,从心所欲,随心而往,那样的日子真的令人向往。
南彧漓回避他灼灼的眼神,笑笑,“不是一年之期吗?现在我还没有办法放心地离开南家军,军中无主,势必大乱,我……”
韩晔笑着打断他,“我不过随便问问。最受不了你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又不是一国之君,操这些心干什么?”
南彧漓不语,韩晔也沉默。他始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哪怕是一个谎言。
南彧漓清浅一笑,“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韩晔拉住他的手,“陪我去街上走一走?”
南彧漓喜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张扬?”
“只不过是随便逛逛呀。”韩晔笑得很好看,“好像还没有和你在都城逛过呢。”即便张扬,怕是也只有这最后一次了吧。
都城是一如既往的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大小店铺,连门而立,茶馆、酒楼错落林立,沿街的摊贩竟无空虚之席,市列珠玑,豪奢不凡。
“草原辽阔,遍野□□。我常常信马由缰,踏过一地夕阳。”韩晔怀念道,“都城豪奢,但我更留恋草原的自然风光。”
南彧漓走在他身侧,笑道:“和你一起,哪儿都好。”
韩晔莞尔,“倒要多谢胸怀天下的南将军,心中还能装得下我。”
南彧漓笑着摇摇头,“你想去哪儿?”
两人不知不觉间一走到了城西南,像是想到了什么,韩晔拉着南彧漓在巷弄里曲曲弯弯拐了一阵,终于来到了济世药庐。韩晔识路的本事很好,魏冬阳虽只跟他提了一次,但是他很快就找到了。
南彧漓在药庐门口一怔,“怎么来这儿了?”
韩晔冲他微微意味深长地一笑,眼中有些狡黠的味道,“来拜会我的救命恩人。”
一踏进药庐便是扑鼻的药香,药柜前,一个梳着回心髻的女子罗裳微解,艳红的薄衫从肩头滑落至手臂,手上正漫不经心地配着药。偶尔抬头,瑰姿艳逸,灿若明珠。她看见了来人,忙笑着迎了上去,“哟,什么风把我们南将军吹来了?”
南彧漓不过微微一笑,“暖姑娘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颜暖笑着搡了一把南彧漓,后者却是不动声色地避了一步。一旁的韩晔一直蹙着眉,他不明白这悬壶济世的药庐之中,怎会出没这样状若风尘的女子?
颜暖看见了一旁的韩晔,忙笑着攀上了韩晔的手臂,语笑嫣然,“这是哪儿来的公子?长得这般俊俏。”说着便要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
南彧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暖姑娘,我们是来看冬阳的。”
颜暖识趣儿地收回了手,嗔道:“怎么?是你的宝贝?还不准别人碰呢。”然后她走回药柜,抬手理了理鬓边的青丝,“今日义诊,他正在后面儿忙着呢。”
“将军!”魏严漠正走进药庐,正看到韩晔和南彧漓比肩而立的背影,他还不知道南彧漓已经出狱了。
南彧漓转身,朝着魏严漠点了点头。魏严漠释然一笑,然后看向了沉默的韩晔,“是你……”
“我们是来看你弟弟的。”韩晔打断了魏严漠的话,“但是不巧,他在义诊,应该忙得很。”
魏严漠点了点头。颜暖看着走进的魏严漠,复又迎了出去,低眉浅笑,难得的小女儿姿态,“你来了?”
魏严漠点点头,极为自然地将她滑落至手臂的衣衫向上一拉,覆住她雪白的香肩。颜暖盈盈一笑,如葱的玉指握住魏严漠的手,拉他至药柜前,“你看,我学会了配药呢。”
魏严漠难得一笑,微摇了摇头,拿起了一位药材道:“这是天花粉,不是山药。”
“啊?不是都长得差不多嘛?”颜暖皱眉道,然后偎着他的手臂道,“那你教我认啊。”
南彧漓淡淡一笑,“你们有事,我和韩晔就不打扰了。”
魏严漠回身,点了点头,将他们送出了药庐。
“那个姑娘是谁?”韩晔问。
南彧漓却是反问,“我还没问你,怎么认识冬阳的?”
“那日我去看魏严漠,便遇到他了。”韩晔锲而不舍地问,“那个姑娘到底是谁?”
南彧漓轻咳一身,“两年以前,严漠调查军中腐败案,去到了群芳阁,那里是当时都城最大的花楼,颜暖是当时的头牌。”
“后来呢?”
“后来,颜暖为了帮严漠差点送了性命,待案子结束,严漠便为她赎了身,让她在药庐帮忙。”南彧漓缓缓道,却刻意略去了案中的一些细节,比如,当时自己与严漠同去了群芳阁,再比如,为了查案,南彧漓险些与颜暖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南彧漓带着韩晔在都城一直逛到暮色四合的时候,天边寥落的星辰隐在薄纱里,月光朦胧而寒凉。两人不知觉间竟一同走向了不醉不归阁。小二见是熟客,二话没说便为他们上了顶好的酒。韩晔则拉着南彧漓进了雅间。
南彧漓喝的是女儿红,为韩晔倒上的却是荷花酿, “你今天有点奇怪。”
韩晔持杯的手一僵,然后笑看着他,“奇怪?为什么?”
南彧漓突然握住他的手,皱眉看他。
韩晔缩回了手,“小二进来看见怎么办?”
南彧漓点了点头,“嗯。这才像你。”
韩晔将杯中的荷花酿一饮而尽,意料之外的竟是满腔苦涩,然后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这一杯,南彧漓,我要向你道歉。”
南彧漓也为自己满上了女儿红,“什么?”
“旗安城一战,还有落月河谷的出卖,对不起。”语毕,他仰头喝下了荷花酿。
南彧漓也饮下自己的酒,眼含戏谑,“你不是说从未后悔?”
“我没有后悔,只是辜负了你的信任。”韩晔静静道,他复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他们毕竟是你亲手带出的南家军。”
南彧漓自斟自饮道:“其实,当日在旗安城外的小径截获你的时候,我真的想过要杀了你。可是,我下不了手。那一刻我真的好恨自己。”因为他,自己已经背叛了太多坚持的原则,只是,或许正如韩晔的心境一般,任愧疚与自责将自己吞噬,也从未后悔。
韩晔举杯笑道:“那这一杯,我便要谢你的不杀之恩了。”
南彧漓含笑领了他的谢,也饮下了另一杯酒,而后道:“那我也要谢你一杯酒。”
韩晔抬眼看他。
“谢谢你从哥舒洛一的枪下,救回我一条命。”南彧漓很认真。
“救命之恩呢,就只谢我一杯酒?”韩晔轻松地说。
“还要罚你一杯酒。”南彧漓蹙眉看他,“永远不要为了我,轻视自己的性命,我不想看你为我做任何的牺牲,我不会感激你,我只会恨你。”南彧漓永远都忘不了守着昏迷不醒的韩晔时